天热,一出去半天,身上的衣服就会被汗水打湿,近闻一股酸臭味。我过来居住没有顾及周到。没有换洗的衣服。杨柳就找出她的衣服让我穿上。她找来的是一件麻料蓝色长裙。腰间有带子,系好腰形就出来了。第二日早上,我睡起来已经有些晚了。她一看那样子,也不想做饭了。就说道:“我们一收拾出去吃早餐吧。下午,姐在家给你做饭。”她有意强调她邀我来的本意。她口口声声说过每日为我做饭,这才是第二天,就已经断做了。其实,我的心里还没想到呢。被她一说,似是直接提醒了我上她这儿的意义,不就是她口中说为我做几天饭吃吗?这不是勉强的差事,愿意了就做,我难不成去强迫她。我在这儿的胆子还未养肥呢!
我往脸上抹着油,并不在意地说:“好呀。“
我等了她片刻。她出个门可讲究了。 问我她穿黑色的裙子好看呢,还是那个银水蓝雪纺裙好看?说一句实在的,我看两条都好。但她一听我说等于没说。就又开始生气了。这种气生得怪模作样的,我认为划不来似的。但人家有那必要生这门子气。衣服就是她的门面。她的门面没有选出,气当然就来了。我不懂她下个楼为什么就捯饬地那么讲究呢?从镜中我看到自己穿着她的衣有些不合身,不仅肥大,而且颜色深重,使我所不喜欢的。我的衣服昨晚洗的,我刚才一摸已经可以穿到身上了,大夏天的就是潮点也没什么。就在我将拿下来穿的时候,她一声制止说:“我不是给你找衣服了吗?你那衣服有档次吗?穿在你的身上把你的美好气质都遮掩了!”
我无言以对,在这种环境里,我能说上什么话呢。窝不是自己的窝,一身便宜的行头,到了此地,人家不嫌弃你就算烧高香了!
于是,我抱着这种态度,默默地把她的衣穿在了我的身上。
她试着两件裙子,对着镜子左右扭身比较,自言自语地说:“我还是穿黑色这件吧。它更能衬托 出我的气质。你说呢,妹?”
我对着地面出神,没听见她问我。她一看我低头不语,就说:“唉,你对着地面发什么瓷呢?“
我的头扑棱一下,赶紧回过神来,仰头冲她一笑,她又说我:“我发现你有时可神了!你一天脑子想啥呢?“
“我没想啥。“我快速地回答。
“没想啥!大白天,你对着地面发什么呆呢?“她想问出个究竟,但一看见我那笑的神情,一下子就又打消了这种问下去的兴趣。
“走走走,出去吃早餐吧。“她说着,回到卧室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着往门口走了。
我挠着难堪的头,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被她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的心竟跑回自己的租屋里了。这儿虽说环境比我那边的好,但心情不自由。跟着她出了门子。双脚踩在楼梯上,就像走在峭壁上似的。一不小心,就会招来一声呵骂。
院子里撒满了阳光,就像变成新的天地了。我踏在这异乡的地面上,浑身有一种脱离本质的感想。回头一看,仿佛自己丢了。丢得不算太远,但已然丢在了去远的路上。
她走在前面,我照例跟着她。我羞于和她并排走。她身上的香水味是那么好闻。我在后面回味着这种向往的味道。它到底是什么品牌的,于我消费的低等,我是不知的。而我又不敢问她。她威严地走着,脸上的神色高高在上,好像每一位经过我们身边的人欠她一条人命似的。眼里有春意荡漾的异性,会暗送秋波,但那是穷廉的眼神,压根不会入她的眼界。
来到住的院子斜对门的一家油条店。它家的油条就是好。黄亮亮的,冒着清脆的热气。门口连同店里客人眼看坐满了。她进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位。她叫我坐过去。又问我吃几根。我说一根。其实看到这么颜色要好的油条,我吃两根的欲望都有。但看她手里的钱将去买,我就往一根上要。不必说豆浆就搭上了。豆浆配油条就是普通大众的早餐吃法。
看她正端着豆浆进来,我就起身过去接。她让我不要动,就坐在那里。我就只好老实地坐在那里。用一个竹盘子盛了三根油条。我眼看一根吃完了。她看出我好像没吃够。这家的油条味道不错的。吃上了就不会下两根。她问我还要吗,我说不要了。她就睁出讨厌的眼神。接下来就说:“我还不知道你了。你想吃又不好意思吃。吃个饭有那么累吗?以后别跟我出来了。吃就要吃个痛快!你看看你,想吃不想吃的。“被她这一说,我的额头连带整张脸红到脖子上去了。她站起来拿起竹盘。待她回来时,里面放了一根油条,往我跟前重重地一放。意思是叫我吃够,不要装吃饱了。我的脸通红地难以抬起头看她。夹起这根自作主张的油条塞到嘴里大口地把它吃尽了。
出了门子,我要给老板开钱。谁知她已经开过了。我脸红得没自尊了。拾起腿就走人。
她在后面唤我,“你停停,走那么快干嘛。去前面超市我要买两瓶农夫矿泉水。“
我就停下来等她。她走近我,又说:“不是我说你。你这种毛病最好改掉。走到哪儿不会有人喜欢。你看你刚才吃个饭。边上人以为我们咋了。”
我不作声了。任她去说吧。我心里的苦又有谁懂呢。我不想多吃别人家的东西。吃多了心理上会落上一层病的。我宁愿一口不吃,也不想在这儿受这种他人独立场的气。
她买过两瓶大矿泉水,一桶她提着,一桶我提着。我怕她脚下的鞋跟累脚,把她那一瓶我也提到手了。快走到院子门口时,她碰见了一个院子里的熟人,那熟人问她:“这个小女孩是谁呀?”
她说:“是我女儿。”
“哇,你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吗?真没看出。“那女的惊奇地说。
“大姐,我结婚早。我不到二十岁就结的婚。“她响亮地说着。
“怪不得。孩子长得又高又漂亮。好像不怎么像你。”
“女儿像她爸嘛。她可像她爸爸了。”她游游地说着。
那女的笑着看着我走开了。
然后她对我笑了。离那人走远了,她大声笑出来,嘴里还说着:“太有意思了!……“
我也双眼见笑了。那荒唐的一幕简直就是人间作戏似的!
进入院子里。她看到我穿着的她的衣服松开了腰带,就停下来。两手拉住两头的系带,亲自为我系着,感叹地说:“长这么大了,还一天让人操不完的心。你在外,我真像是你妈一样。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这一刻,她的低头一语,我真像是看到了母亲的影子。暖暖的语,缓缓的爱,就在这低头一语里流淌开了。
我和她之间即使在一起了,我于她眼前的交流甚少。她经常说我不会讲话。她说得次数多了,我就记得闭口了。每来一次,大多数是她讲话。她的内心丰富着所有的语言。我呢内心泯灭了欲诉的内容。她的嘴皮子一动,分明的严厉就显在嘴角了。在这时,我犹如一只温顺的宠物,蹲在她的边上,用仰慕的眼神望着她。她始终为自己身上的与众不同感到骄傲。我再如此看她,她就更加地得意忘形了。有时,我忽然一笑,就像是戳动了她的哪根神经,真是受到了刺激似的语言起跳了。语言仿佛好多个看不见的游丝,在我无法护卫的双颊上噼里啪啦地喷火了。我呢顶着青天,由她尽情地放飞语言的冲劲。我只好把她看作尽情地放飞了。我还能怎样呢?贫穷的经济把人的志气都消磨掉了。站在充溢着金钱味的躯体面前,自己就是个被生活端了窝的小丑了。那点无法变现的想法跟着自己简直是糟蹋人类的思想。我又能怎样呢?经济的消无正是生命苟且的开始。
我的苟且就从打消主张权开始。一切任他人作主。
杨柳把我叫到她的眼皮子底下,细细一想,真是去受她的各种嘲弄来了。她永是瞧不起我的言行。我就是正当地说一句属于自己的观点,她就看不下去了,语言的攻击就驾到了。我看自己就算了!在这个女人跟前,没有我的戏份。我就扮作台下听戏的人就好了。
天渐黑了。她在卧室里给她的情人编写情语。就像编一本爱情小说似的。得到了双方的肉体,这种浪费时间的情话就是珍贵的时日。有点掺杂肉体的欲望一听到底。她把我赶到对面放她衣服的卧室。她虚掩着房门。似是有意让我听到一点。好引起我的羡慕。她优渥的生活在旁人看来,见了她吃穿,都是普通大众的嫉妒。但我长时间的观一场戏,早都看烦了。来来去去就是那两下子。我早都有了想换戏谱的打算。若是即刻出了这个门子,外面到处是各色的生活,只不过缺了票子的上色。
我听见她骚气十足地拉长着“嗯”字的音调,接着后面引来一串串爱情密码。然后又在重复地说着:“ 我不想,我不想嘛……”
我真想听到那男人回复了什么。也像她那样的媚调吗?但我无福听到。我只有靠想象力了。但有一点绝对准确。那男人肯定听得酥软了。就像当初她对我学嘴的那样。她的情人一旦到了床上,一挨她的大奶子,一听她那淫荡的叫声,立马身子就变软了,完全由她操控了。在这时候,他们似是换了角色。男人变成了女人,女人则变成了男人。她不仅会玩,而且会说。言行一样不落后。她在财粗的情人跟前就是一个欢喜的尤物。
我看着那本书,书名好像叫做《谁偷走了你的影子》。薄薄的一本书。她说她看完了。我在想她为什么会看这种书呢?难道她的影子被这个情人早偷走了吗?我想是吧。但又不可能是。因为她的重心不是感情,而是经济的强大。她要靠男人壮大经济的所需。她是想把她情人的影子偷走吧!偷走情人的影子就相当于控制了他半个经济权。
我又听见她问:“你说那房子快下来了吗?……哦,亲爱的,还是你最疼我了。你比我父母都疼我。什么?我怎么谢你。我早都是你的人了。一切由你说了算。……你又想我了!这不是才分开吗?你怎么那么爱我呀?你爱我爱不够吗?不不不,不行的。小马妹子来了。这次你要听我的。人家娃上次被我叫来,为了见你,人家娃只好天黑回去了。这次我可不能重色轻友了。不然,我真我把这个词语坐实了。宝贝,听话。我也想你。我一听见你的声音,我私处都痒痒了。你呢?你也那样。看来, 我们爱得难舍难分了。对你来说是好事吗?……你爱我一辈子,永不变心?我才不信呢。……弄房子就是你爱我的证明?我看不全是,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爱是伟大的!亲爱的,懂吗?这个不能全表明爱的伟大。……我看,慢慢爱吧,慢慢感受伟大吧。不要爱得太快了,不然就爱完了。我爱你一下。电话里表示我很想你。宝贝,听话。小马叫我了。”紧接我又听见她对着屏幕上下唇紧闭用力地亲对方,几声“嘣嘣嘣”响彻四周。
我看着书本竟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净听了人家的情话。那些不嫌害臊的语言就像一枚枚炮弹似的去捣树林里的鸟巢了。我愿意一听,但其中酝酿出的甘露是不会飘到我的嘴边来的。它们只认它们彼此的主人呀!
对面卧室里传来雷霆般的响声,是喜事的情不自已,我听见她四肢下地的那一瞬,是激动不已的踩踏地面,是一种热烈的宣告似的。她成功了,语言最起码到位了。至于那实物的见识大概在不久就快将见上了吧。我也替她不分道德的高兴了。用这条道走人生,走到有房子了,比那些正常生活的女人都过得滋润有余吧!
她迫不急待地冲进来,一把扑到我的怀里,抱着我就像抱着她的情人似的,令我后背惊悚。我感受到她血液的澎湃。那听来的好消息就如一捆钞票似的砸进她的心窝里。
“还是你这个哥好。她说房子的事快要下来了。她真是说到做到了。这样的男人要我碰到真是我上辈子积了不少德吧。以后我新房装修好了,我给你腾出一间房子,你来就住它。我也没个谁。你就是我的亲人呐。妹子,还是你哥真心实意对我好。才分开两三天,她还要约我。我真是拿他没辙了。但我说你来了,他听话地给了我这个面子。对了,老王刚才问我在干什么。她肯定想问你了。我如何说呢。我就说你在我这儿呢。看他怎么说。你等等,我给他电话过去。”
她已经放开了我。整个的情绪还未从情人的蜜里缓脱出来。两眼闪着经济的幸福,两手提前拥抱过了情人的腰身。她抓着手机在找老王的电话。找着说着:“他的电话呢? 在这儿,找到了。“她抬眼一笑,马上拔过去。很是及时,通得很快。
我听见老王的声音了, 浑厚的声音说道:“喂……”
“王哥,干什么呢?我还说这两天给你去个电话呢。没想到您问我了。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呀!你猜谁在我跟前呢?“
“谁呀?“他笑着问
“你猜吗?就是你日日夜夜念叨的那个人。“杨柳替他说了。
他一下子不吭声了。
杨柳打破他的沉默。试图问他:“你想和她说话吗?我让她出去买东西去了。马上就回来了。她开门了。她回来了。你和他说不说?”
他半天才讲出一句话来,在老朋友的电话里,自己是一个没有秘密的人。男人那点荡漾的心思,作为女性的老朋友一眼看到心里。他的秘密是藏不住的。
声音小过窃窃私语,就好似那发丝吹到地面上一样小得无法听见。凭他的往常,杨柳就是没听见,但就这过去的往常语,就自我主张地把电话递给我。
我已经坐在那儿了。靠着柜子,我就像是卧在墙角。我接住电话的那一刻,脸红得无法形容,不知那边的他如何。
年轻的姑娘在电话里没有羞怯,正是花期的季节。别人就是看一眼,也不会含羞低头的。我问他的,青春的语言就是充斥着大胆。
“王哥,吃饭了吗?”
“吃了。我自己做的。不像你们有钱在外面吃。“
“我没钱。你做得什么饭?“我好奇问他。
“沾水片片。就是揪一块拉成片往锅里一下。吃得这个。没钱在外面吃饭。“他慢悠悠地说着。
我也是青春给了胆子,想着他那稳定的政府工作,说:“你再没钱,我们就成要饭的了。“
然后,杨柳走近我,俯下身子,对我小声地说着,“你说,王哥被你说得我都想见你一面。就是我想你了。“
她拉动着我的袖口,意思叫我赶快说,意思是趁热打铁。但我只说了:“王哥,你睡了吗?“
他说:“躺在床上了。今天办案子回来都天黑了。车把人开得实在累!“
一听他累了,我想他肯定不会再出来了。我就抓住这点说:“我都想见你了。上次一见,有好长时间了吧?“
“是的。有些时间了。“他难吐真言地说着。我听出他谈话的顾虑。这不是我们两人的天地,他肯定知道旁边站着他的老朋友。他是成人经历了许多事,话不能说得太满了。
我不想再说了。觉得一切在演戏。没有感情基础,就像哄骗对方。我有点接受不了这种通话的方式。我看到一边的杨柳捂着嘴笑得停不下来。我们就像是个猴子似的在时空里表演,她在尽情地观赏。
后来,我不记得我们是怎样挂的电话。只记得挂断电话后,杨柳第一句话便是:“你还会说话得很!我把你教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