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拥有一个理想的生活,至少在那天之前,不仅是我,我身边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作为一所名牌大学历史学硕士毕业生,我在这个小县城拥有令人羡慕不已的学历。毕业之前,有几所大专院校向我伸出了橄榄枝,但我最终选择到县城里的一所重点示范私立高中,做一名历史教师,原因是不想离家太远。顺便说一句,我的家乡情结很重,更何况,我是家中的独子。
我身高一米八,体型稍胖,长相嘛,有点韩国欧巴风,阳光帅气加上自信,颇有些自恋的资本。特别是当我昂首挺胸走在高中校园里的时候,虽然不能收获女孩们的尖叫,但从她们的目光中,我能体会到一种愉悦的骄傲。
对了,我的名字叫萧越。
很快,我便进入了角色,很轻松地胜任着历史教学任务。课堂上我诲人不倦,同事间和睦相处,课外生活也丰富多彩。我甚至开始了约会,对方是一个美丽的女同事,娴雅中带着性感,文静中带着调皮,让人一见就有亲吻的冲动,和她漫步在夕阳西下的校园小道上,金秋的黄菊和丹桂,朝我们身上吐露着芬芳,渲染着甜蜜而又暧昧的味道,我俩成了全校最美的风景。我本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样精彩下去,但一切在那天,戛然而止。
那天,我正在讲述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思想却开了小差,计划着下课后同女友一起共进甜蜜的午餐。突然间,讲台下犹如有一股强电流,从我脚心击过头顶,只觉全身所有神经一阵麻疼,我的意识瞬间消失,软软地瘫了下去。
醒来时,我躺在病房里,身边围着我的学生。从他们庆幸的七嘴八舌中,我听出了个大概:我突然晕倒在教室里,学校已垫付了医药费,现在医生们正在依据检测报告讨论病因。
我伸伸胳膊伸伸腿,一切和好如初。我相信,对我这个爱好体育及热爱户外运动的人来说,这只是个意外,医生们的讨论只会是浪费时间。我笑着将还在饿着肚子的学生们打发回学校,为了让他们放心,我还在病床上做了几个俯卧撑,以示我的健康。
待他们都走后,我余兴未尽,趁着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便扎起了马步。
“谁是萧越的家属?”一位护士进来,毫无表情喊着。这真是一位冷艳美女,身形气质俱佳,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喂,你是不是萧越的家属?”美女护士对我着迷的眼光毫无反应,依然一副职业的口吻。
看样子她把我当成了家属,显然我这帅哥的杀伤力还是不够,真够失败!我玩笑着回答:“我就是!”“跟我走!”不容置辩的语气,竟然不给个笑脸,我索然无味,怏怏地同她一起来到医生办公室。
“你是患者萧越的家属?”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神情凝重地问,我不免有点心慌。“你要有个思想准备,你家属的病情很严重!作为家属,你暂时还要保守这个秘密!”我是真正的吓了一跳,听这话,有点绝症的意思。“医生,您是说我家属的病很严重?”“准确地说,在你家属的头部,我们发现了一块神经肿瘤,医院专家初步诊断很不理想!”
这真是晴天一声霹雳,我呆若木鸡,所有的理想,所有的抱负,所有的前程,还有甜蜜的爱情憧憬,刹时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有…救…吗?”好半天,我才鼓起勇气,怯怯地问。
老医生有些惋惜地看着我,说:“很遗憾,现有治疗手段只能试着控制,但不能治愈。不过现在还是初诊,为了稳妥起见,建议你尽快带他到省肿瘤医院再做一次复检。”
犹如落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我甚至对他的这个建议感激涕零。我相信,他们的初诊结果是错误的。女友这时焦急地来看我了,我强作欢笑,随便以一个借口敷衍过去,然后几乎是抱着她去了音乐餐厅。但我对着浪漫的情调和可口的食品,最终还是显得郁郁寡欢,毫无胃口。两人因此不欢而散。
我也没敢把这消息告诉父母,我很清楚这种打击对父母有多大。不管是不是误诊,我都决定独守这一份秘密。回来后,在学校宿舍等待的一天是如此的漫长,尤其是晚上,我几乎是瞪着眼睛迎来了黎明。脑海中一遍遍地设想着拿到误诊结果的场景,事实应该是这样的,从不信神的我甚至不停地祈祷。
省城肿瘤医院人满为患,每个窗口都挤着人,或是焦急的家属,或是痛苦的患者,整个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悲戚的味道。排队、挂号、化验,再排队、挂号、化验,几趟下来,实在是累得不行。因为要等结果,在医生的建议下,办理了住院手续。
病房里有三张床,有两个病人已经占据了靠窗的两张床,他们都是恶性肿瘤晚期,其中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伯三个月前就来到了这个医院,并在走廊里住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张病床。而我似乎是很“幸运”的,因为就在昨天,靠近门口的病床上的病人死了,这张病床就归了我。病房里充斥着药剂的味道,还有那时断时续的呻吟声,想着这可怕的幸运,一股难言的悲楚瞬间涌上心头。
看来我的祈祷并没有起作用,复诊的结果扯断了我的最后一棵稻草,复诊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神经内分泌恶性肿瘤,中期。
我一向认为自己很坚强,却控制不住自己抖嗦不停的双手,控制不住的,还有几乎从天堂跌落地狱而绝望的内心。我踉跄地回到病房,我翻了翻空空的钱包,借来的五千元钱只剩下可怜的三张红票子,只得拿好自己的东西,不再理会医生“短则半年、长则一年的警告”,办理了出院手续。
走出医院才发现,秋风正肆虐,气温比前天似乎突然下降了十多度,身着单衣的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冰冷。看着落叶飘零,我有了记事以来的第一次嚎啕大哭。
第二天,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了讲台上,并告诉同学们,我只是贫血,如果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请大家不要送我去医院,歇歇就行。没办法,借来的五千元钱,我得赶快还上,同时还得到医院去,购买一些调理的药物。
在随后的三个月里,我的病又发作了两次,校董事会以此为由,在寒假来临前与我中止了劳动合同。其实学校不辞退我,我也会辞职的。女友也和我分手了,她告诉我说家庭不同意我们的关系。她的目光躲躲闪闪,生怕被我看穿的样子。我决定原谅她,尽管她临走时没有给我电视里所演绎的那样,给我最后一个拥抱。
寒风逐渐平息,在学生们留恋的目光中,我卷起行李,走在回家的路上。此时雪花轻扬,絮絮地落在我的身上,催促着我回家的脚步。远远的,缕缕升着炊烟的小山村如一幅水墨画,从梦中跳到了眼前,随着炊烟飘过来的,还有浓浓的带着鞭炮香的年味。
对父母来说,我的到来,才是准备过年的开始。随后的几天,我尽量陪着父母到集镇上高兴地置办着年货。父亲的耳朵有点背,总是难听清别人说什么,于是我买了一副助听器。给母亲的礼物,是一付上好的老花眼镜。我知道,母亲闲不住,待晚上一切归于安静后,母亲还会努力睁着疲惫而看不清的眼睛,抖抖索索为我纳布鞋。
热热闹闹的年夜饭,热热闹闹的年社,热热闹闹拜年……,我强打起笑脸,来日无多的危机感总也挥之不去。近几个月来,我独守着这个秘密,在思想深处不停地挣扎,与身体的病痛作斗争,差不多已经对死亡麻木不仁。因此,我并不全是惧怕突然离去,更多的还是担心病情在父母亲属面前发作。不管此生留给我的时间长短,我愿尽我最大努力维持父母快乐的时光,过个快乐的新年。
新年过后,我决定与其在惊怕中耗尽不多的时光,不如外出散散心,做自己想做却没有去完成的事。
似乎是上天的有意眷顾,春节期间,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等待的时光又是极为漫长的,在这相互交织中,到了草龙飞舞的元宵节。
“爸,妈,我明天要去上班了!”送走草龙,点亮代表祝福的油烛,我小心地提出来。
“还是到那所高中吗?”我说出早就想好的托辞,“不是,我一个同学在广州办公司,邀请我去帮忙。”
妈妈擦了擦红红的眼圈,“会不会很累?”“不会,就是帮助搞搞管理!”我故作轻松。“能不去吗?在县里找份工作也挺好,那么远,怪想的!”
“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支持!”爸爸呷了口黄烟,一缕轻烟袅袅而散。我突然想,将来我的灵魂,会不会也是这样。
“爸,你要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我劝道。父亲笑笑,“我也知道,不过我就这点爱好,都一把老骨头了,不管了!”
我也笑笑。
见父亲表了态,母亲不好再说什么。
“家里网络信号不好,公司又是保密单位,接打电话不方便,到时我会每月写一封信来报平安,您老放心!”我安慰母亲。
母亲再次擦了擦眼圈,转身忙碌起来,为我收拾行李,一边不停地叮嘱在外要注意身体,要记得经常写信回家之类的话。我不忍细听,打个招呼,提个小包,走出家门,我怕不争气的眼泪会落在他们面前。
外面细雨沥沥,我来到小时候的死党、节后将到广东打工的萧明家里,把包交给他。他打开来,里面是一摞信件。“哥,这是嘛?”他一脸迷茫。“哥就求你一件事,把它带到广东,然后按信件上的日期,按期给我寄回来!”
他“嚯”的一声站了起来,“嘛事,听着怎么瘆得慌!”我说:“不要问为什么,我要你发誓,坚决做到!否则别叫我哥!”
他说:“好吧”
“这里也有一封给你的信,在把所有信件寄回来后,你可以拆开来看!”然后,我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萧明,回到家中。
家里父母还在忙着准备我的行李,我也加入其中,他们却把我赶开,催促我早点睡。我怕他们看出我的异常,只得胡乱擦了把脸,便把自己扔在床上。半夜突然被恶梦惊醒,发现房门缝里透过点点微微的灯光,我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只见桌上摆着一个针线篓子,母亲佝偻,正艰难地一针一针将鞋帮纳在鞋底上,麻线穿过厚实鞋底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那么艰涩、滞重。
我打开房门,母亲吃惊地抬起头,见是我,满脸愧疚,“吵着你了吧?”我摇摇头,“妈,别那么辛苦,外面到处有卖皮鞋的,也不贵!”
“皮鞋哪有妈的布鞋合脚,再说,你有脚臭,穿上布鞋就好了,不然在外面,会让人笑话的。”
我无语!再次躺在床上,忍了半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不争气地湿了整个荞麦枕,再也难以入眠。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开门的声音,厅前的灯熄了,柴灶下传来洗刷的声音,我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五点。
父亲也起来了,估计又是抽烟,一阵猛烈的咳嗽传来,引来母亲的小声责怪:“叫你别抽,吵着伢仔了!”父亲小声回应着,“好,好,不抽了!”一切归于安静,慢慢地,天就亮了,灶上的粥也好了。
就着腌萝卜干的小米粥,闻着香,吃着更香,我却没有胃口。只是胡乱扒拉几口,背着父母的视线,偷偷把满满一碗粥倒掉,却来到灶下,告诉母亲,吃饱了!
父亲提来一只鼓鼓囊囊的皮箱,这就是我的行李了,我打开来,里面有我心爱的数码相机,有母亲连夜完工的布鞋,竟然还有手电筒、感冒药、吃的零食等东西。“这些都是你用得着的!”父亲止住我往外拿的手,与母亲一起,不容分说便提着出了门。
我也赶紧跟了出来。转往县城的中巴就停在村路口,出门的村民把中巴挤得严严实实的,但我有座位,因为父亲早就用一只蛇皮袋为我占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中巴渐行渐远,晨曦里的村庄也渐行渐远。窗外,两位老人久久不愿离去,站成一幅雕塑。家乡熟悉的小山、小河、小桥,一一从窗外向后掠过,我整理一下思绪。在经过一个小集镇后,我提着行李,下了中巴。
我的方向不是县城,更不是广州,而是一个离家更近的地方。因为我心中那个异想天开的梦想。两年前的暑假,我到县城办事,在公交车上,前面有个女孩下车时,从口袋里掉落一张纸。我捡起来,想还给她。但公交车开动了,她对我的呼叫提醒丝毫没有听到。于是它就属于了我。我打开来看看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结果竟然是一份地图,画着山川和水流的走向,还有一座城池和几处村落,显得古老而神秘的样子。城池的名字叫做鄡阳。
我知道鄱阳湖边,有个鄡阳城址,就在泗山前方几十米远的湖洲上,或许就是地图上所指鄡阳的方位。只是这张地图,与现在所熟悉的鄱阳湖地域形状,有很多不同。这张地图在一段时间里,曾折磨得我彻夜难眠。我甚至觉得之前曾在梦中见过,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进而诱惑起我一探究竟的欲望,这种欲望一旦产生就没完没了,近月来更是严重。或许是对生死的挣扎,又或许是病理的缘故,半夜的耳边,常常有个声音在说:“萧越,去吧,去吧!”刚开始觉得很恐怖,后来天真地想,莫非这是冥冥之中的上天指示。
于生于死,听天由命。我决定与其在病床上等死,还不如趁着所剩不多的时光,在离开家乡远足之前,先到枭阳城址去看看。
此时旭日正东升,微微晨雾游荡在城头山的腰际。站在鄡阳城址边,西北群山环拱,东南河港横陈,宽阔的草洲与枯水一线的鄱阳湖在远处相接,古护城河的两岸,随处可见散落的残砖断瓦,虽是早晨,竟有一丝“长河落日圆”的悲壮涌上心头。
城池的旧址遗存并不多,依附着城头山,如果不是沙化的城墙残垣,你几乎可以把这当作湖边的一个小山包。上上下下转了几圈,除了一些文化堆积层,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知不觉时间已近中午,远处的几个小村庄已是炊烟袅袅。耐不住饥肠辘辘,我把行李藏好,只身回到较近的一个小村。村民很朴实热情,在村小的邵老师家中,我不但饱餐一顿,还通过聊天获得了一些有价值的资料:比如在城头山上,有个不起眼的风化古洞,洞中有口古井。果然,当我下午再次来到城头山时,发现面向鄱阳湖的一角,有一个快要塌陷的洞,洞口两人宽,一人多高,形状犹如一个年迈的老人,张着掉光了牙齿的嘴。洞中有口井,看不出年代的痕迹,被风沙填埋了不少,没有一滴水,风化又很严重。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吸引我的东西。
傍晚时分,我拖着行李,再次来到热情的邵老师家中,享受乡村小菜的美味。已然抛下思想包袱的我,还陪他喝了两盅农家自酿的米酒,以至酒足饭饱之后竟有微微醉意。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邵老师热情款待我在他家寄宿一晚。
我惊讶地发现,这里的夜晚竟是如此美妙。正月十六的明月高高地挂在澄净的夜空中,给大地挥洒了一片朦胧。在酒精的刺激下,我有些兴奋地在房中走来走去,满脑子想着地图。我想,今天的一无所获,并不是运气不好,而是我还没有参透!
“陌上红尘霏似雾,云间明月冷如冰。蛰伏金龙云化雨,雷鸣壁影破地心。”我一遍遍地回味着地图左角上的诗句,我相信,密秘就在其中。这首诗似曾相识,但我又似不曾读过。从字面上来理解它又是前后矛盾。
邵老师进来,见我愁眉紧锁,嘴里翻来覆去的就是这四句诗。他听了听,笑了,说:“怪,真是怪!”我忙问缘由,邵老师呵呵一笑,说:“这首诗怪就怪在本来就不是一首诗!”“这是为何?”“前两句我知道,是宋代诗人苏辙写的,后面的两句诗不知是谁写的,前言不搭后语,有点不伦不类。”
“怪不得我有点熟悉又不熟悉,原来是个‘杂交诗’”,我也笑了。“这首《正月十六日》的原文应该是‘上元已过欲收灯,城郭游人一倍增。陌上红尘霏似雾,云间明月冷如冰。谁言世上驱驰客,老作庵中寂定僧。漏水半消灯火冷,长空无滓色澄澄。’怎么会突然蹦出另外个两句来,真费解!”邵老师进一步补充说。
“是啊!”我叹了叹气,突然灵光一闪,忙问:“邵老师,您刚才说是什么诗?”“《正月十六日》啊”,邵老师奇怪地看着我。
正月十六,“云间明月”,且是正月十六的晚上,原来是这样。外面的月光正一泻千里,机会难得,我难掩内心的激动,把地图往怀里一塞,收拾好行李箱就要出去。
邵老师把我拦住,惊问为何现在就走。我告诉他,我要到城头山上的洞穴中去过夜,体验户外生活。邵老师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了,慢慢又恢复了平静,说:“你不能去!”
“为什么?”我不解。“那里很邪!”邵老师说,让我着实吃了一大惊!
“是的,十二年前,好像也是十六日,那夜月光很明亮。我们村有个小伙子,晚上打鱼回来,大约在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他走过城头山,看到那个山洞里突然电光闪闪,还传来阵阵雷鸣声,更邪门的是,城头山上倏忽出现一块黑云,遮住了刚才还是明亮的夜空。那个小伙子当时吓得连滚带爬,回村后,就吓成了神经,治了好几年,才算正常。那时,我正好在家门口与村小的一位同事商量开学的事,我俩都亲眼看见,明明荒野四处被月光照得分外清明,而城头山上却偏偏有块黑云飘荡,山洞里有光传出,半个多小时才消散,你说邪不邪?”
这是够吓人的,可直觉告诉我,这或许是我的机会。最终,欲望战胜了恐惧,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谢绝了邵老师的一再挽留,再次回到城头山。
月光下的城头山,嶙峋耸立,受刚才邵老师所讲故事的影响,那些残垣断壁就如一个个蛰伏的幽灵。我壮起胆子,钻进山洞。
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在沙石及残垣上,呜呜作响,听上去颇有些惊悚片里背景音乐的味道。好在我是无神论者,从不相信这世间有鬼神之事,过了初期的害怕之后,心情反倒渐渐安定了下来。我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到十点,与其在山洞内干等,我决定还是出去看看。我走出洞来,找了块风化不堪的残石坐下来,接下来是一阵胡思乱想。
又大又圆的月亮慢慢地爬上了头顶,整个鄡阳城址在明亮的月色下也渐渐地清晰起来,看着远处逐渐沉寂的农家灯火,再看看脚下荒芜的废墟,联想到自己过去的点点滴滴,不免在心头嗟叹一番。
不知何时,风猛烈了起来,只觉得一个巨大的阴影在城址上慢慢移动。我霍然心惊,毫毛倒竖,真的来了!勉强鼓起勇气抬头一看,只见一小块乌云,已渐渐逼近城头山。
“真有这邪事!”或许好戏就要开场,我带着一半恐惧、一半好奇的心情,慌忙钻进山洞。山洞里已不像之前的安静,隐隐回荡着沙沙的声音,我猜是风大了的缘故。我借着外面依稀的月光,摸索着来到行李箱边,发现箱边有棵黑黝黝倒放的大树,真是粗心,在白天竟没注意到。我有些累了,又坐了下去,感觉这棵树有些柔软,很舒服。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走着,透过窗口,我发现云影在渐渐靠近,月光在渐渐消隐,我的心越发紧张起来。“噼啪”,一道闪电,伴着几乎是同时的雷鸣,斜刺着一丝不差地击进山洞,刹那间山洞内亮如白昼,几乎吓得我灵魂出窍。更令我惊异的是,洞口正面的洞壁上,陡然像放电影一样,一座繁华的城市鲜活地印在上面,巍峨的城楼、川流的人群、穿梭的风帆,一览无余,动态逼真,甚至还能听到街市的喧闹声。
“邵老师真没骗我!”我极为害怕,想着逃出山洞,两条腿如踩在棉花上,一站起来又跌坐下去。不想坐着的树木动了起来,我定睛一看,“妈呀”!这哪是树木?原来是一条像蛇一样的动物,头上有角,全身长满鳞片,在闪电的照耀下,闪耀着鲜艳的红色,一半在井中,一半在井外。此时它已昂起如狮子般大小的头颅,对我吐着血红的蛇信子。
“重出金龙云化雨,雷鸣影壁破地心。”我惊骇当地,动弹不得。再一次闪电中,我悲哀地看到,那张血盆大口已从我头顶上压了过来,獠牙在闪电的照耀下阴森吓人。
自身患绝症以来,我设想过我的死法,并对离开这个世界自认为很淡然,但万万没想到、也决不愿意是这样一种方式。我本能地抓起行李箱,一股阴风袭来,蛇信子已将我笼罩,并紧紧缠住我的腰间,我的意识随着身体在飞升,随着獠牙的合拢,黑暗成为我脑海中最后的印象。
再见了,我热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