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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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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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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鄡阳》连载

第一十九章 古城遭兵燹 骄王逞天威

通过妥协,松门山获得了几天的太平。我没想到,庾府这么快就来议和,这是我乐意见到的。但在我印象中,庾府还真没有这样容易认输,我心中总隐隐有一丝不安,感觉这种结果来得太快了,反而不够真实。

本来我和棠菁可以走了,但是经不住李环的恳求,以及伤者亲属对棠菁的极力挽留,所以我们还继续呆在山上。这两天来,棠菁忙忙碌碌,为山上的伤员疗伤,把我冷落到一边。她只有在黄昏时,才有空歇息。每到这时,我都会陪她站到松门山顶,陪她看日落。蜿蜒起伏的松门山,高不过几百米,却因坐落在松门江边,矗立在鄡阳平原上,显得高大险峻。极目四望,沃野千里。东面是人烟稠密的鄡阳城,炊烟点点,平和安然;南面是一坦平洋的赣水平原,隐隐能看到海昏县城;西面,则是风景秀丽的庐山;西偏北面,则是浩浩荡荡的彭蠡湖,一直延伸到天际,好一幅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美景。还有更美的,是正北对岸的大小矶山,尤其是矶山面对大江的峭壁,如一面大镜,正照着松门。上次我和棠菁就是坠落于那面峭壁,所幸没有一坠到底,捡回两条命。然而,由于隔着远,峭壁上方那个隐蔽的洞口,怎么也找寻不到了。

我内心的不安很快得到了证实。平静的日子过了三天,就在那天中午,山顶瞭望哨里传来警示的声音,表明大敌来袭。山上所有人顿时紧张起来,进入战斗状态。

我和刘丙护卫着棠菁,从营房登上山顶,却见人们都不朝向东方庾府兵马的来路,反而朝向西北方。我气喘吁吁地站定,将目光往西北方一瞧,瞬间目瞪口呆。

只见浩浩江面上,大小战船无数,旌旗招展,气势汹汹向松门山扑来。而更远的湖面上,还有大队战船,迎风而来。不一刻,战船前锋已达松门山下,这些战船大多是“游艇”“赤马舟”一类的快船,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严阵以待的水军。在随后的大队人马中,有一艘大型楼船,上面悬挂一面黄色帅旗,多艘蒙冲战舰护卫其中,并挂有各色旗帜。再其后,又有三翼、突冒、楼船、桥舡等各种战舰。这些,我都是听李环说的,他说他曾经参加过卢循与刘裕的纷争,当时坐的就是可载近百人的大翼。说这话的时候,李环脸色凝重。

乖乖,怎么招来了这么多的敌人!松门山的水匪,斗斗县城的官军可以,斗斗庾府的部曲也可以,但若说能与正规军交手,就算是一对一,恐怕也难有胜算,更何况还是铺天盖地那么多的人。他们就算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我们淹死,更何论他们舰上的千斤大炮呢!

还干什么呢,还能干什么呢?只能是束手就擒了。李环手中的刀颓然落到坚硬的山岩上,迸出火花来。四周更响起了杂乱的哐当声,再看山上男女老少,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趴在岩上。棠菁紧张地攥着我,浑身发抖。说实话,我也发抖,这阵势,以前只在电影电视里见过,谁能想到竟亲眼所见。但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我强装着镇静无事。

奇怪的是,水军并没有攻山,而是继续朝鄡阳前进。待到中军渐渐扬帆远去,我们才不敢相信似的站了起来。李环脸色煞白地看着我。

我说呢,对付松门山,有必要请动这么多人吗?我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没事,虚惊一场!”

我问大家刚才是否看清中军舰船帅旗上的字,有一个机灵的小伙子挤过来说,他看清了,最大的楼船上,帅旗上面有个“宋”字。

李环说:“能调动如此规模水军的,至少得是刺史、都督级别的,而那艘最大的楼船,又挂有黄旗,应该是非王即侯了!”

宋,莫非刘裕已经当上皇帝,改朝换代了。那这支队伍朝鄡阳去干什么?“刘义真!”脑海中,我马上反应出这个人来,不会是上次救走的那个刘义真、史上的庐陵王杀到鄡阳来了吧?看他来势汹汹,大军过处,何得保全。鄡阳城的穷苦百姓又何能承受得住这场兵灾。

我忐忑不安地思忖着。李环表现得比我成熟得多,他安排了几名身手敏捷的小伙子,一路尾随大军而去,侦探情报。他们下山还未多久,鄡阳城方向有一处冒起浓烟,小小的鄡阳关,就在大军碾压之下,不堪一击,瞬间不复存在。

亥时刚过,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带回的信息印证了我的判断:天下已经不是司马的天下,而是刘姓天下,改晋为宋了。已经是庐陵王的刘义真,在江州刺史、司徒、骑都尉王弘的护卫下,率五百亲兵、三千水军、两千马步军,兵分两路,来寻阳郡及鄡阳县清剿叛逆之贼,这些都是从鄡阳城门口张贴的告示上看来的。大军过处,遍地瓦砾,特别是庾府的别业所在,被大军劫掠一空,更是几近废墟。庾府上下死的死,抓的抓,但听说庾桐失踪了,暂时没有抓到。而之前庾府的租客、佃户等人也跟着遭殃,受到牵连,官兵过去,哀号遍地。

对于鄡阳城怎么样了,他们回报说:由于庾府的别业绝大部分在城外,鄡阳城基本没有受到攻击,只有城内的庾府和县衙遭到了官军的血洗,凡有些许抵抗,一律格杀勿论。除了当场被杀死的人外,县衙及庾府内所剩下的人,不论老小,一律被关押。

“棠府呢?”我问。

“暂时没有消息,到处传言棠府富甲天下,恐怕此次难得独善其身!”一听这话,棠菁吓得花容失色,几乎晕厥,我也为鄡阳城内棠府隐隐担心起来。事不宜迟,我想哪怕再危险,也得赶快进城,面见刘义真,晚一刻,鄡阳城就会多一些灾难。放眼鄡阳城,可能除了我和月姑娘,没有人能阻止年轻的小王爷干疯狂的事了。

我告诉李环,现在就安排我们进城,去晚了恐怕会酿成大灾难。他们不放心,说现在兵荒马乱,形势不明朗,太危险!我宽慰他们说:“小王爷我认识,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对我的话,他们相信了。李环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后半夜走,而且要走陆路。他说现在就走,仍然不能进城,不如半夜前行,待天亮时赶到城里,并不耽误事。而水路上全部是水军,根本就过不去。

我只得表示同意。后半夜,又是张寻带领,一路翻山越岭,走的是那次接棠菁的山路。在经过离城约五里远时,看到燃烧后的村庄到处还闪耀着点点残火,在夜空中犹如鬼火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四野一片寂静,没有半点人声。我们几个摸索前进,脚下不时碰到软绵绵的绊脚石,我不敢看,棠菁更不敢回头看。我们都知道,那些,都是死尸,都是官兵过后的枉死者。张寻悄悄说,这里本是庾府的一个庄园,富庶无可形容,是公认仅次于桃花山的好地方,只可惜,现在变成了冤鬼的坟场。

黎明前我们平安赶到鄡阳城北,巍峨的城楼在晨曦中,不改旧日模样,只不是城下,已经驻扎了几个兵营,并不时有战马嘶鸣,令人心惊肉跳。我打发张寻回去,同时嘱咐他,现在时势不明,山上要机灵点,多安排明哨暗哨,如有风声不对,则立刻逃命。张寻感激而去。我们不敢妄动,先离城潜向白云观。待到观前,一看,放下心来,还好,战火暂时还未波及。

悄悄敲门,有道士打开门来,正是小道士修静。我本想求法于天一道长,谁知道长前几日又云游去了。对这次兵祸,观里群龙无首,都吓得要死,甚至有一队兵丁竟从观前经过,还好没有进观来。据当时在门口值日的小道士讲,昨天黄昏,突然一队凶神恶煞的官兵从观前走过,吓人的是,他们有几个手中就提着血淋淋的人头,当时就尿了裤子,动弹不得。有两个手持钢刀的汉子就要进观,但被头领拦住了,说了句“瞎了你的狗眼,神仙道观岂是你们动得的”,就走了。

我吁了口气,看来,装神弄鬼还是很有好处,连杀人不眨眼的官兵也不敢到观里妄为。这也说明,观里暂时是安全的。待天大亮,我和刘丙攀上观后的山顶,朝北城门望去。刘丙的视力较我的好,他观察了一会,告诉我说,进不了城了!

我问为何?他说:“兵营就驻扎在城门口,城门虽然开着,但是有一队官兵守着,同时还押着跪了一些人,估计是想进城出城的,全部被抓了,这样进城,无异于是送死。”

城门口不行,那城头上能不能偷偷攀上去呢?要知道,棠府的后花园,就是靠近城墙的,当初我们还爬过一次呢!

但刘丙又否定了我的想法,别说那么高的城墙没人接应,不可能爬得上去,就是爬上去了,也逃不掉,因为城头上,也有一队兵马在巡城。

早一秒就不知能挽救多少人的命。我想,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进城去找到那个王爷,毕竟今日的局面我有责任,我甚至在想,如果当初就那样把小王爷搞死了,是不是鄡阳城还能安宁点?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考虑到观里暂时安全,我将棠菁和刘丙安顿在观里面,决定一人前去,万一遭遇不测,也不至于将心爱的女人和忠诚的朋友搭上。我嘱咐他们藏好,告诉他们,如果今天黄昏前我都没有回来接他们,他们便只能是想办法自己逃命了。然后便换了身道服,就要前行。

棠菁哭了,哭得很伤心,顾不得面子,就在一众小道士——她的师兄师弟面前,紧紧抱着我不放,生离死别的样子。我的心隐隐作痛起来。看着这个心碎的女人,我更觉得我应该冒死进城一趟,就算是为了她,为了她的家人。

此时并不适宜儿女情长,我挣扎着挣脱棠菁的拥抱,我担心再延迟一秒,我好不容易产生的这视死如归的豪气就融化在棠菁的脉脉温柔里。

出得观来,一路上不见半个人影,只有热风的声音和乌鸦的叫声。我悲壮地走向北城门,渐渐看得真切了,门口,站着一班威风八面的军士,死死盯着进出城的道路。在他们的脚下,几个人颤抖着匍匐在地,都穿着华丽的袍服,也都昂着血迹斑斑的脸,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脚下发软,就像是走在云端里。

“站住!”四个兵丁围上来,两人持长矛,两人持钢刀,前后左右将我包在中间。其中一个长矛尖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只听有人喝道:“你们看看,是不是庾府上的?”

“是,不是,是,不是!”跪在地上的一个胖胖的老头哆哆嗦嗦地说。

“妈的,到底是不是?”一个兵丁过去,猛地踹了一脚。那个胖胖的老头便滚了几滚,口中杀猪似的大叫:“大爷饶命啊,饶命啊!”

“还不快看清楚了,到底是不是?”

胖胖的老头滚到了我的脚边停了下来,抬头对我看了看,说:“好像是,是,是!”

“押起来!”有人命令。

四个如狼似虎的兵丁就要上前,形势危急,容不得我多想,还是那招,先唬住他们。我大喝一声:“放肆,敢对本爷下手,就算是小王爷,对我也得敬三分,你们难道不想活了!”

这一吓果然有用,他们惊疑在当地,不敢上前。头儿上前,对我打量了一翻,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们好大胆,有几个脑袋,竟敢抓王爷的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别以为胡谄两句认识王爷,本爷就被唬了!”他很是不服气。

我哈哈一笑:“莫说你的小王爷刘义真,就是他哥哥刘义符、他弟刘义隆、刘义康,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的!”这还真的是胡扯了。

那头儿还是迟疑,我喝问一声:“这里是你管事,现在官居何职?”

“这,是我管事,现为队副,不过,大帅说了,只要这次立了大功,便能升为队主。”

“就你这平庸之辈,能做个区区队副,已是高看你了。再要怠慢本大人,别说升队主,就是你的项上人头,都保不住了,还不快带我见小王爷!”

队副猪红着脸,讪讪来到一边,拉过一名兵丁耳语几句,突然又骄横起来,轻声嘟嚷着:“我就不信了,这个鬼地方还有王爷的故人,先且依了你,到时到了王爷府前,倘若不是,令叫你五马分尸!”他一挥手,四个人便押着我,往城里走去。

城里的大街小巷空无一人,所有门院一律关得紧紧的。尽管现在正是炎热的夏天,走在街上,还是从心底里感到阵阵阴冷。不一会儿,们便来到了重兵防守的庾府前,门檐上曾经烫金的“庾府”两个大字已经不见了,这里暂作了军营。

那队副毕恭毕敬地来到大门口,向门口的亲兵说着什么,那亲兵马上跑到跟前,对着我打量了一番,喝问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在下萧越,求见王爷!”我略为施礼。

“可有名贴、凭信?”

“没有!”我实话实说。

“混涨,什么都没有,就想见王爷,王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还不快快退下,否则休怪我无情!”那名亲兵一挥手,就回到原岗位去了。

队副乐了,几个人上前就把我按到了地上,口中喝叫着:“好你个骗子,看我怎么弄死你!”

我慌了,我相信他们会真的弄死我的,这样死了,也太不值了。我想到当时王爷身边还有江狐,或许这些亲兵能认识。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拼命喊道:“我真的是王爷的故人,王爷的仆从江狐就可以作证。”为了引起亲兵们的注意,随后我便嚎叫着江狐的名字。

我被队副几个人绑了个结结实实,正要往城外拖,突然有人拦住了他们,我定睛一看,又是那个亲兵。

“你刚才喊什么?”他问。

我气喘吁吁地说:“江狐,王爷的仆人,而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江老爷,那可是统率亲兵的幢主。你们暂且等着,待我向幢主禀报,再作定夺!”那亲兵说完,便急急地往王府内禀报去了。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我真正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我祈祷江狐是我所说的那个江狐,而且还是府上,否则就大大不好了!

我紧张地盯着王府的大门,直到门口有两个人跑出来,其中一人口中还大喊着“恩公恩公”,我瞬间轻松下来,瘫坐到了地上,同我一起瘫软的,还有那个长得像猪头一样的队副。

过来的人,果然是江狐,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统率王府亲兵的幢主。见我被绑成粽子的这副样子,江狐瞬间就黑了脸,亲自为我松绑。一队亲兵围上来,把那队副等几人一个个按到地上,明晃晃的刀锋就悬在他们的头顶。随之而来的,是他们鬼哭狼嚎似的饶命哭喊!

我擦了擦一身的冷汗,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长出一口气。

江狐说:“恩公,你怎么来了,我还四处托人打听您呢!”

我说现在事情紧急,来不及细说,你先带我去见王爷。然后,我看了看刚才还飞扬跋扈、现在却瘫软如泥的队副,决定再吓一吓这个有人生没人性的家伙。我说:“那个什么狗屁队副,你现在告诉我,你们有几个脑袋经得起砍?”

“大人饶命啊,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饶命啊!”又是杀猪似的叫声。

江狐冷漠地看着他们,然后看了我一眼,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只要我一点头,那四个人就会头颅落地。

我想想也罢,肆意杀生,我又与这些残暴的官兵有什么差别,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他一马算了。我说:“你们几个算命好,碰上大爷我,还不快滚!”

听我这么一说,江狐挥了挥手,亲兵放开他们。他们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就连滚带爬地向北城而去。

江狐客客气气地将我请进王府,安置在偏房内,说是王爷舟车劳顿,现在还在歇息,只要王爷一醒来,便报告此事。尽管我心急如焚,可是也不好造次喊王爷起来,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天。

原来,六月时侥幸将刘义真救出后,他们一路潜行,总算平安到达建康。没过几天,晋恭帝禅位给宋王刘裕,改元永初元年,而刘义真封为庐陵王。刘裕改元后,遭到了传统豪门士族的强烈反对。为了稳固江山,刘裕对反对者痛下杀手,庾氏家族首当其冲,刘义真借机率领五千人马,到江州平叛,剿灭庾氏残余势力。

平叛没有错,庾府的灭亡也算是罪有应得,且不管庾姓大族历史上的功过是非,就鄡阳城的庾府来说,确实死有余辜。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不能把账算到百姓头上,导致生灵涂炭。我告诉他,一路行来,大军借搜捕庾府之人而行劫掠的事实。我一定要面见王爷,力阻惨剧的进一步漫延。

对我的描述,江狐很是惊愕,他一直呆在王爷身边,对这些事确实不了解。我拉着他,登上府内的小山四望。城外,已经是四处烟火了,甚至隐隐还能听到哭喊声,人间惨剧还在继续。

江狐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

恰好亲兵回报,王爷已醒,召我们前去。我们赶紧来到王爷的会客厅。一到厅上,只见两边各有八名亲兵,在厅壁护卫。正中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头戴黄天冠,身着蟒龙袍的俊俏少年,果然风流倜傥,却难掩一股骄戾之气。

“萧某参见王爷!”我躬身行礼。

刘义真略一欠身,算是回礼,口中却称道:“萧公子何必多礼!”我心里骂道:好一个油头小子,光知道嘴上客气!

刘义真说:“萧公子,自上次鄡阳一别,本王十分想念,这不,一到鄡阳,下车伊始,我便安排江狐四处打听公子,好在他不负重托,今天把公子请来了!这下好了,公子可以在府上多歇息日子,以略表本王心意!”

我笑着回道:“承蒙王爷挂念,小的不甚荣幸。其实萧某此次前来,并非是江兄所请,而是不请自来!”

“啊,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

“不知王爷是否还记得当日所答应在下的三件事?”

“当然记得,公子莫怪,建元初始,事务繁杂,暂时来不及践诺!”

“但这三件事,人命关天,急得很,等不得,故萧某唐突前来,还望王爷不食前言。”

刘义真挥挥手,众亲兵退出,这才说:“公子请讲!”

“第一件,请放胡县令一马,饶他不死!”

“这,胡县令是鄡阳有名的恶棍,你还为他求情?这事先缓缓。第二件呢?”

“第二件,请公子不要怪罪于鄡阳无辜百姓,使之免遭兵祸!”

“这个自然,正如公子所说,大军过处,军纪严明,做到了秋毫无犯,鄡阳城并没有遭受兵灾,不是吗?”

“王爷,你身在王府中,并不了解外面的实情。实话实说,在下这一路行来,城外到处都有官兵劫掠,可谓是烽烟四起,而城内已经人人自危,再不停止,王爷就有纵兵劫掠之嫌!”

“那些不是无辜的百姓,而是庾氏的部曲,他们受到惩罚本属应该,公子何必担心!”

“王爷,虽说庾氏在鄡阳家大业大,部从众多,可是,他们已经大多被王爷的兵马所擒,现在王爷的大军还在四处搜掠,对象却变成了穷困百姓,变成了倍受庾府欺压剥削的穷佃户、租客。因此,恳请王爷即刻下令,勒兵回城,约束军纪!”说罢,我跪了下去,真正地为百姓跪了下去。江狐也扑通一跪,说道:“还请王爷收回成命,勒兵回城,小的在府中山上所见,与萧公子所说分毫不差!”

“可是,那些潜逃的庾氏残存势力怎么办?”

我连忙说:“王爷,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在圣朝天威之下,庾氏一族万劫不复,只要抓住了首恶之人,就算有几个侥幸逃走的,他们又怎么会回头与灭亡的庾氏卖命呢!反之,如果大军劫掠一事不加制止,则民心尽失,于王爷的名望反倒是很不利。事态紧急,还请王爷就此下令撤兵,以还鄡阳百姓一个安宁!”

刘义真沉吟一会,抬起头来说:“也罢,就卖你一个人情,传令,一切人马立即回营,不得再骚扰百姓,滋生事端!”

“得令!”江狐飞身而去。我也站起来。刘义真示意我坐下,我却不肯坐,说:“还有一事,王爷还未应允!”

刘义真脸忽地红了:“本王知道,不肖公子多说,我自当迎接心上人回府,只是现在时机不便!”

“什么不便,王爷可知道,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未婚先孕,是何等的艰难,她现在还寓居于棠府,难道王爷就不想想她腹中的胎儿?”

“什么,她有了?”刘义真惊呼。

“已经几个月了,王爷认为还等得了吗?”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就算是普通人,也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要三媒六聘,更何况我贵为王爷。这事得从长计议,可好?”

我心想,当初在桃花山与月姑娘野合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想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绑不紧裤带,束不住情欲,现在倒好,跟我讲起大道理来了。我说:“王爷说的虽然有理,但现在米已成饭,木已成舟,王爷等不得,就算是月姑娘愿等,王爷的龙种也不能等。这事如果迟疑,一旦被好事者传出去,于王爷的声誉却大大有碍,不如接进府来。周姑娘进府后,你们就是一家了,至于具体能给她什么名号,什么地位,那是你们皇家的事,我只希望王爷能遵守诺言,给月姑娘母子一个富贵幸福。”

刘义真红着脸,踌躇地说:“公子说得在理,我不是不想接月姑娘进府,实在是因为鄡阳初定,而这临时王府,里面也没收拾好。这样吧,我今天安排人,立刻打扫几间净间来,但准备完善后,便安排人员来去迎接。”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不知何时,江狐从外面进来了,一来就道喜。

“飞狐,你来得正好,你即刻安排亲兵,布置好几间新房,待到吉时再到棠府迎接月姑娘。”

“诺!”江狐满面红光。

我悄悄问军令传得怎么样了,他微微一笑,说公子放心,军令一出,各营信使便全部出动,保管所有在外兵丁一律回营。

我躬身到地,深深一拜:“萧某谢王爷!”

刘义真这回站起来了,连说:“公子客气了,怎么又要行此大礼?”

我说:“这是代鄡阳百姓一拜,谢王爷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哈哈,本王巡守一方,善待百姓,本是应有之义。公子天资聪慧,上可洞察天机,下则关心百姓,实为人中龙凤,自上次匆匆一别,没来得及欢叙,留下诸多遗憾。如今大事已了,就请公子在卑府多住些日子,本王也好方便请教。本王并非不分好歹之人,需要什么,公子只管开口,”

“多谢王爷盛情和错爱,可惜小的还有俗事缠身,不能享受王府的富贵清闲,只等来日有缘再相会了。说到需求,还真有一样,现在兵荒马乱的,能否借用王府的马车出城一次?”

“哈哈,就此小事一桩,公子只与江狐直接要求即可!”

“谢王爷,在下就此告辞了”。

出得王府来,果然,门口已经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两名亲兵、一名马夫已经就位。看了看日头,已过中午,得赶紧到白云观里去接棠菁回来,不然岂不是让她担心死了。我也不客气,坐上马车,说了句出北门。马夫牵过马头,迅速向城外驶去,那两名亲兵则骑着两匹高大的战马,跟在后面护送。

此去一路通畅,门口依然有不少的兵丁,对待王府的车辆,自是毕恭毕敬。出城后,马车还遇到了两队回营的队伍,他们多多少少都带着战利品,不少兵丁的背上都有个鼓鼓的包袱,甚至还有抱着鸡、牵着牛的。看来是军令起到作用了,能少遭受点兵祸就少点吧,这群魔鬼!我一边叹,一边骂,不一刻工夫,便来到了观前。

观里大门紧闭,里面寂静无声,看上去不像有兵丁来过,我放下心,请那两名亲兵稍等,大力地敲门,喊着:“修静,开门!”

过了好久,门才打开一条缝,修静探出头来,见是我,欢喜起来,说:“师姐,萧公子回来了!”门豁然洞开。

我迈进观门,棠菁从偏殿处跌跌撞撞跑过来,一把就把我给抱住了,紧紧不放,不停地抽噎。我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她抬起头来看我,先打量我的头,再看我的胳膊,我的腿,见毫发无损,这才破涕为笑。可那双哭肿了的眼睛,犹然桃花雨后的楚楚可怜。

她说:“公子来了,就没事了!你可知道,我们在山顶上,看到公子在城门口被官军擒住,吓死我了!”

“可不,公子再不来,师姐都要跳崖了。好家伙,这一上午,就安慰她就忙得够呛。”修静笑嘻嘻地插嘴道。

“就你多嘴!”棠菁娇嗔道,左手作势要打,右手却抱着我不肯放开。

一群小道士围拢过来,我告诉他们,现在安全了,兵丁也不会到处劫掠!他们惊恐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

在回城的马车上,我将上午的经过简单述说了一遍,说到紧要处,棠菁吓得又是紧紧将我抱住,这个纯情的女人,全然没有了姑娘的矜持。

他们还要问我为什么认识什么王爷,我正要讲,车已经到了棠府门口,就没有再说什么,反正等下在府里又要讲一遍。我说了句有劳各位,便送走了那两个卫兵和马车。棠府也是大门紧闭,悄无声息。

刘丙去敲门,随即“小姐回来了!”的呼声在府内沸腾起来,较之刚才死一般的寂静恍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而这仅是府内的喧闹,更显得周边城市死一般的寂静。大门打开来,大家欢拥着将我们迎进去,然后又把门紧紧关上。

早有人飞报,棠顺在一堂迎着了,一见面就老泪纵横,连连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棠荶则抱着妹妹,欢喜不已。我看到新月,身体又走样了不少,正站在回廊上,犹豫着向这里张望。

棠菁问:“顺叔,我爸呢?”

一听这话,棠顺好不容易停住的眼泪又飘洒起来,他说:“上个月底,老爷派我去观里接小姐,没接着,后来打听到竟然到松门山去了,就一直担心,再加上庾府与松门山前不久的战争,更让老爷夙夜难寐,不防昨天下午,一个王爷和刺史大人又带兵打过来了,老爷一急,就病倒了,今儿个才清醒点。”

“快带我去看!”棠菁说着,便往棠云住的厢房里闯,大家也都跟着。进得房来,果然,多日不见,棠云一副憔悴的样子,哪有一个首富的神采呢。

棠云一见棠菁,终于欢喜起来,一下子坐了起来,不敢相信似的,喃喃地说:“闺女回来了”。棠菁说:“孩儿不孝,让爹爹担心了。”说着话,她就为父亲把了把脉,这才放下心来,说:“爹爹这是急火攻心,疗养几天,应该就会好起来的。”

棠云笑着说:“我本没有大碍,闺女来了,病就好了大半了,对了,今天我还没吃东西都饿坏了,你们也没吃吧?”

这一问,我的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也是的,昨夜到现在,可谓滴水未进了。棠顺立刻安排人下去做饭。好在饭菜都是现成的,热热就行。

棠云、棠荶、棠菁、我、刘丙、新月、棠顺等一共七人,围坐一起吃饭,饭桌上,大家开始并不敢热闹,我告诉他们,现在可以放心了,大军不会怎么样的,为了使他们确信,我说接小姐回府,用的都是王爷的卫兵和马车。

看到棠菁点头,,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浓烈起来,棠云甚至想来几口老酒,不过考虑到他的身体,棠菁不允许,只细心地叫棠顺给我和刘丙拿了杯子。刘丙这次是首次在正桌上吃饭,显得很拘束,倒是我不客气,饭菜可口,米酒更香。

由于棠云的追问,棠菁把松门山的经过讲述了一遍,从我带着张寻到观里问医,再到松门山内讧,以及后来的庾府攻山等,只是隐去了我和她在矶山洞中私订终身的那段。在她声色并茂及刘丙添油加醋的补充之中,我英明睿智的光辉形象得到了极好的展示,填补了之初他们对我带着张寻将小姐请到土匪窝里一事的不快。

“萧公子,刚才路上没空说,你怎么会认识王爷呢?”棠菁突然笑着问我。

我呆了一呆,看了看新月,她闷闷不乐地吃着饭,胃口很是惊人。我想,过几天王府就要来接人了,我咋把这要紧事给忘了。我说:“有缘认识王爷,其实跟在座的一个人有关?”

“谁?”大家都惊诧地抬起头,相互望着。

“月姑娘!”我直视着新月说。

“哐当”两声,后一声是新月手中的碗掉落到桌上发出的,她惊慌地看着我,嘴里犹自包着一口饭,胸口在激烈地起伏,那是她内心的万千波涛。而前一声,不用看我也猜得到,那必是棠云的惊愕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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