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杂役的这会儿,是没有时间观念的,开始两三天还记挂一下,今天是几日。但时间一长,就记不住了,后来也就干脆不记了,反正每天都一样。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那天,我们正在官田里拨着草,顺便交待一句,按规定,县官可以有二十公顷官田,但是,胡慵却拥有五十多公顷的官田。这官田里,大部分种的都是稻谷。官田是上好的肥沃水田,但这些稻子长势都不好,稀稀拉拉的就像是瘌痢头,当然这其中也有杂役们不够认真负责的缘故。
突然有辆马车停在官道上,下来几个红绿男女,正朝我们这边望,我继续拨着草。然而,双手却不利索起来,心也有些慌乱,莫名有着走过去的强烈心理暗示。我在犹豫着,有人喊:“萧公子,小姐来看你了!”是棠顺的声音。
我突然有些眩晕,上身就往前冲,几乎就要栽倒在泥田里,好在左手下意识地插到了泥里,才不至于弄成个泥人。我犹犹豫豫爬上田埂,打着赤脚,带着两脚泥泞,朝马车走去。心里在暗想:小姐啊小姐,何必又来搅乱我已经平静的心呢,本来我的定力就不强。虽然这样想,内心又是隐隐的欢喜。我无奈地轻声说:“萧越啊萧越,你是个人格分裂的家伙!丢不丢人?”
马车边,棠顺故意走得远远的,只留下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头束灵蛇髻,身披紫霞袍,脚着万花履,亭亭玉立在春风中,在山野的芬芳中,令我欲罢不能的幽香,一如既往直达心田。她双目莹莹,溢满爱怜地看着我。
“见过小姐!”我轻轻一揖礼。一下看到自己沾满淤泥的脚背,想到自己一个农汉模样,满面羞惭。
棠菁盈盈下拜,然后说:“一月不见,公子却因棠府遭此大难,这其中的关节,顺叔已经在来路上告诉我了,我在此代棠府谢过公子,回去后,我会哀求爹爹,将公子赎回去!请公子暂且忍耐一时,等棠府宝马香车迎接公子。”
我说:“小姐客气,在下只是做了本分要做之事,老爷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已经为在下尽了最大努力,对刘兄也是仁至义尽,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了,小姐,就别再难为老爷了。”
棠菁突然泪水如珍珠般滴落而下,哽咽着说:“公子,你受苦了,可知我宁愿这些苦都由我受着。虽然道门清静,可我这一个月来,倍受煎熬,日夜思念公子,无奈道规森严,不得与公子相见。我怕,怕公子忘了那日佩兰之誓!”
又是佩兰之誓!我暗暗叹惜,小姐,你可知我不能明说的矛盾心理。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如果是无人处,我愿意即刻揽她入怀,可是,我知道,我现在是在官田边,人家是富贵小姐,而我只是卑微的杂役,身后有几十双眼睛在盯着,我怎么能造次呢?我只得无话找话说:“小姐,今日可是修行期满回府上?”
“是的,已经一个月了!”棠菁似在强调着一个月时间。
也是够快的,转眼就到五月了,怪不得,官田里的事越来越忙。我说:“已经五月了,正所谓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小姐,外头阳光已经毒辣起来,还请小姐尽快回府,莫让官田的淤尘脏了小姐的华服!再说,让喜欢饶舌的好事之人瞧见,怕是又有一番闲话!”我招了招手,棠顺踱步过来。
棠菁伸出了手,想牵我的手,我把满是泥巴的双手往后缩。她只得替我整了整短衫,其实,短衫也是破的,整不整都一样,但她很认真。然后留恋地看着我,一步一回头,坐车走了。马车扬起一路灰尘,也扬起我满腔心事。
县衙内这几日特别忙了起来,一打听,原来是五月初五端午节近了。一百多杂役被分成了几拨,男人们有的上山采艾草,艾草还要做成人形,悬挂在县衙内所有的门上,据说这样能够排除毒气的侵袭,有的下水拔菖蒲,有的在做酒,然后用菖蒲草泡酒,饮菖蒲酒可以解毒。妇女们除了打扫卫生外,还要把我称之为高笋而他们称之为茭白的叶子收集起来,裹上粘米、粟米、红枣等食物,用五色丝扎成一个个粽子。不过,我们就没有福气吃的。
这天晚上,张二狗又偷偷带了我去小饭馆。棠顺也在,一见我们到来,就拉着张二狗到一边喝酒去了,对我不再理会。我正在纳闷,掌柜的把我引向二楼的一个小包厢,里面没有美酒佳肴,只摆了一盘粽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我正在踌躇,从屏风后面,转过一张令我魂牵梦萦的脸。我失声叫道:“小姐。”
棠菁微微一笑,道声“公子安好?”
“小姐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自上次官田一见之后,公子就一直不得闲,我在河边采菖蒲的人群中没有找到你,后来我央求顺叔,最终他告诉了我这个地方,于是,我就在这里等你了!”
“多谢小姐关心,不知小姐有何吩咐?”此问一出,我就发觉自己特做作,这个场景难道还看不出来?
棠菁说:“公子一人来到江南,无亲无靠。明天就是端午了,这是我亲手包的粽子,一人也吃不了,就便宜公子了。”
喜欢就说喜欢吧,还不好意思明说。我心头暗笑,就接着笑自己,萧越,你不也是一样吗,看到眼前的小姐,你不也是迈不开步子吗?再说,我也真的是饿了,也就不客气了,拿起一只粽子就剥了起来。
“别噎着!”棠菁关切地端来一杯茶,放在我的手边。
这个由粘米、红枣和肉松做成的粽子,估计还加上了蔗糖,吃起来粘粘的,甜甜的,也许是饿的,我感觉这几乎是我有生以来吃的最好吃的粽子了。吃完之后,仔细回味起来,舌尖甚至还有棠菁幽幽的体香。一想到这,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为自己肮脏的思想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脸骤然红了。
这一盘粽子下来,我几乎被撑着了,把一天的饥饿一扫而光。而对于我的风卷残云,棠菁满心的喜悦。她轻声道:“公子!”
“嗯”
“明日公子可有闲暇?”
“我也很想见识一下端午的节庆,听张二狗说,明天要为县太爷参加的飞舟竞渡和驷马迎神忙活,我们这做杂役的,估计就难了!”
“公子可听说过驷马迎神?”棠菁高兴地说。
“这倒没听说,跟我一起干活的人,都是整天没一句话的,没有人告诉我啊!”
“那我来告诉公子吧!很早很早以前,由于地上的人得罪了上天,上天要惩罚他们,整整三年不下一滴雨,天下大旱,民不聊生。有个叫做彭蠡的人挺身而出,开山辟田,要引长江之水以解干旱之急,上天震怒,将他捉去,施以极刑,五马分尸,他的头化作彭蠡泽,他的四肢化作鄱水、余水、赣水和修水,自此,鄡阳平原风调雨顺。彭蠡也因此被尊称为神,四处接受人们的祭拜,每年的端午节,还要驷马香车迎接。”
我陡然想起那个破庙来,那就是个彭蠡庙,我说:“怪不得,当初在松门山边,我就看到了彭蠡庙,不会是要到那里去接吧?很危险的。”
“当然不!”棠菁可爱地笑了,说:“彭蠡庙到处都有,不说别的县,就是鄡阳县,恐怕也不下几十座,然而,要数最大的庙,就是城西鄡阳河边的彭蠡庙了,所以,每年的端午节,都是从该庙将神接出去,待游城一圈,再送回到庙里,意为全县百姓祈福!”
我开玩笑说:“那这个彭蠡神也够累的!”
“神才不累呢,我才累!”棠菁得意地嘟起嘴,骄傲而嗔怪的样子甚是可爱。
我奇怪起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又不是神!”
“虽然平常我不是,但明天我就是了!”
我吓了一跳,什么情况?
棠菁咯咯地笑出了声,说:“庙里的真神是不能动的,所以人们就想了个法子,选择一个女子装扮成彭蠡神,替他打马游街,而这个人,不但要貌若天仙,还要仪态不凡、慧质兰心,而鄡阳城,只有我符合这所有的条件!是吧!”说到此,棠菁起身翩翩起舞,转了三圈才停下来说:“所以,这几年的端午节,我就是神,百姓都对我顶礼膜拜。”
想不到,古代的女子一样爱臭美,不过,也确实是够美的。我赞道:“莫说鄡阳城,就是全天下,也没有比得过小姐的了!”
“你这讨厌的喜鹊嘴,谁要你这么夸我了!”棠菁被我赞得不好意思,红晕着脸说:“公子,明天来看我不?”
对这个节日的盛况,我是从未所见,听她这么一讲,心下痒痒起来,忙说:“一定去,一定去!”
“那就行了!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不然让爹爹发现,就麻烦了!”棠菁起身收拾盘子,用包裹包好,就要话别。走到门口,忽然又转回来,说:“还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了!”只见她从怀中掏出一束五色丝以及一片树叶来,细细地将五色松系在我的手臂上,把那片树叶戴在我乱糟糟的头发上。
“这是长命缕,系好了,公子的病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点了点头。我问这叶子是什么叶子,她说是苦栎树叶子,可以避邪祛病。我可以想象得出来,一个男人头上戴了片叶子,实在是滑稽。可是,当着她的面,我也不好硬摘下来。
“公子,明天一定要来看我!”棠菁走远,但她的叮嘱声依然在耳旁回绕。
端午节那天,大部分的杂役在县衙内及官田里忙活,不过因为张二狗的通融,我争得了一个随同县令胡慵参加飞舟竞渡和驷马迎神的机会。虽然相对官田里的工作,我现在所承担的杂活更重。但是,为了兑现对棠菁的承诺,也为了能亲身体验端午节的盛况,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很高兴。
早上天还没有亮,我便被人喊了起来,说要赶到城东去搭观礼台。说白了,其实就是城东鄡阳河边的一处开阔处搭个木台子,木台子面向鄡阳河,为官员和名绅观看赛舟和迎神而用。好在木料早就被征来的村民搬来了,我们协助十几个木匠,一根根垒起看台,并在周边绑上红绸,在地板上铺上红地毯。就这样忙到太阳升到树梢,才算差不多完工,期间县丞又来视察了一次,对一些地方做了调整。在完工后,沾节日的光,我们第一次尝到了由县衙提供的真正的稀饭,河边顿时响起了一片呼呼噜噜的喝粥声。
慢慢地,已经有不少百姓来到现场,等候节目的开始。台上渐渐也坐了些人,他们都拿着请柬,按照安排好的位置坐下。棠云也来了,坐在正中稍东的位置。吃完粥后,我们没闲着,一伙人在旁边搭起了个小灶,为观礼台烧茶水。而我,和其他的杂役一起维持秩序,环绕在台下周围,防止百姓靠近。
直到台上的人基本坐满,日头也晒得人发晕出汗,县令胡慵和庾桐才姗姗来迟,并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席台的正中间。河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只瘦长的船,船头各有一只大鼓,并分别竖起了一根高杆旗,一红一白,在河风中高高扬起,猎猎作响。船上,都坐着一溜的壮汉,身上的衣服色彩与旗子的色彩相一致。听身边的衙役说,这叫飞凫,红色的,由县衙的军士和衙役组成,代表官;白色的,由庾府的部曲组成,代表民。等下,他们将展开竞赛,看谁能最先到达城内的彭蠡庙,胜者将接出彭蠡神,顺水路返回,负者则在后防卫而行。到观礼台后,彭蠡神将下船上马,环城一周,再从南门大进入,接受百姓的祭拜后再送回庙里。
巳时到了,三声锣响,台上台下安静下来。有个官差飞奔上台,对胡慵跪下,大声说:“大人,吉时已到,还请大人下令!”
胡慵站起来,首先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讲话的内容大概是什么替天子管理鄡阳,承蒙上天垂顾,百姓敬爱,迎来了这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喜人局面,今年又逢端午佳节,在此追俗祭神,内心激动之余又惶恐不安,只愿鞠躬尽瘁,为鄡阳的繁荣发展献上绵薄之力,决不负全城百姓的期望,如此等等。
一番讲话过后,胡慵大声宣布仪式开始。县丞站到台前,又是三声锣响,县丞朗声道:“祭江!”早有一众杂役上前,抬起十篓包好的粽子,整齐划一来到河边,将这些上好的粽子倒到河里。而我,又多了一项工作,就是全力阻止部分流民靠近粽子,以防他们的抢夺。他们发出饥饿的声音,眼巴巴地看着粽子一篓篓被扔到河里,痛哭流涕。个别饿极了的人,甚至不顾一切地跳到水里,去捞那缓缓下沉的粽子,却被众衙役打上岸。
我心下恻然。再看台上,胡慵安坐在主席台上,毫无忧惧之情,依旧同庾桐谈笑风生。
一阵骚动过后,台下台下又再恢复平静。
又是三声锣响,县丞又朗声道:“飞舟竞渡开始!”
胡慵扔下一支令箭,一名军士跑上台来,抱起令箭,挥起手中的令旗。三声过后,战鼓声骤响。只见红白两船上的壮汉一起发力,激起的水花形成了四道水幕墙,小船也在河面上争先恐后,奋勇前进。四周响起了一片喝彩之声,说实话,这种比赛确实精彩。
飞凫渐渐远去,直至拐入东城水门而不见。大家却未能放下紧张的心情,都紧盯着城中的方向。再过了一会儿,有人欢呼:“红军赢了,红军赢了!”我抬头一看,只见西城方向已经升起了一柱红色的峰烟。
庾桐站起身,对着胡慵就是一拜,阿谀奉承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大人威武,去年是大人胜,今日又是大人胜,庾某甘拜下风!”
胡慵哈哈一笑,“庾大人客气了,红白两军,难分伯仲,老夫侥幸赢了大人,大人可别忘了那十坛二十年陈酿啊!”
庾桐也笑了,说:“大人请放心,散场后,我一定安排下人将陈酿送到大人府上。”
“好好好!你看,你我之间,竟然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谈论吃吃喝喝的东西,哈哈,也足显得我俩的亲密无间,下面,就让我们共同迎接彭蠡神吧!”
“遵命!”庾桐回到座位上。
又是三声锣响,县丞大声宣布,彭蠡神马上驾到,大家做好准备,迎接尊神。听到此话,众人皆肃穆,仰头西望。
慢慢有鼓乐声传来,一队彩船由远而近。“来了来了!”众人簇拥上前,台上众人也都站起身来,整洁衣冠,准备迎接。远远的,就见红船之上,头戴紫金冠,身着龙凤袍,手持白狐拂的彭蠡神端坐在船正中,脸上涂了五彩色的四大护法护卫左右。再到近前看得清了,棠菁装盼的彭蠡神慈眉善目,却又不怒自威,双眉低垂,透着无尽的娇媚。
船到临时码头,礼乐声停了。台下的百姓让开一条路,台上众人都走下台来,胡慵走在最前面。来到码头前,胡慵和庾桐对着船上的棠菁深深地一鞠躬,其余众人包括百姓都跪伏在地。
棠菁却不起身,只是微微用手示意大家免礼。
胡慵大声说:“胡某率鄡阳百姓跪迎尊神,鄡阳百姓已备好驷马香车,请尊神下舟上马!”
“请——尊——神”县丞大人大声唱道。众人又都跪下去了,口中也大喊:“请——尊——神”。
礼乐声大作,两名护法在前焚香,两名护法在后撑旗,棠菁款款而起,随同下船,走向码头边装饰华丽的马车,马车前套有两匹洁白如雪的骏马。
大家都在静静地注视着,我也在痴痴地看着,心想,能将神仙演绎得如此风华绝代的,也就只有棠菁了。她忽然抬起了头,四处找了一遍,最后目光停在我的面前,看到我蓬头垢面的样子,璨然一笑。
这一刻似乎很长,我一直在她的笑中沉迷着不能出来。直到众人惊喊:“强盗来了!”我吓了一惊,再看棠菁已步行至马车边,但她的身边,多了十几位蒙面的壮汉,四个护法不知所踪。
一个貌似领头的蒙面人大喊:松门山客此次唐突前来,不为钱财,只为迎接尊神,请大家速速避让,大家相安无事,否则,莫怪刀剑不长眼!”
突然遭此变故,大家首先是惊愕当地,然后是发一声喊,连滚带爬地往反方向跑去。我担心着棠菁的安危,拼命上前却被他们挤得动弹不得。胡慵和他的兵也正慌慌张张地逃跑,胡慵连官帽掉了也顾不上捡。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棠菁,被强人掳上马车。棠菁哭喊着“公子救我!”我心痛胆裂,奋力挤上前,却见这群强盗赶着马车疾驰而去,而我,却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我气得直跺脚,懊丧之间,看到和我同样焦急的,还有棠云以及几个仆人,估计他们刚才也是被挤得不能动弹。棠云爷面对着这一片狼藉,急得团团转,饶是如此精明的一个商人,表现的却是如此的无助。
我来到跟前,嘱咐仆人们先将老爷扶回家,确保老爷的安全,营救小姐一事,再行商议。然后便急急地来到县衙,打探消息。
经此事一吓,胡慵吓得不轻。据衙役讲,他一到房里,便将门窗全部锁死了。看来,县令那里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了,倒是衙役们的聊天,让我了解了一些信息。今天来此劫掠的强盗自称是松门山客,估计就是松门山的强盗了。但令人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甘愿冒险来袭扰县城呢?衙役们说,这是自松门山有强盗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一者相隔较远,二者在鄡阳河口,建有一道关隘,这几年一直由官军和庾府的部曲共同把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颇令那些强盗忌惮,县城也一直平安无事。但这次十几个强盗怎么能悄无声息地越过关隘呢,至少前线应该有线报传来才对啊!但由于县令龟缩在房内,县丞到现在还没见着个人,整个县衙也就无人主事,暂时只能是个迷案了。
这里找不到信息,我也没有告假,转身就往棠府来。棠府内一片紧张,棠云正在为棠菁被绑架而痛哭流涕,棠荶、棠立、新月、棠顺等人站在一旁一筹莫展,陪着干着急。
我的到来让他们稍稍有些心安,我劝他们,现在急也没用,当前最紧要的是要摸清情况。我问棠府是否曾同松门山的强盗结下梁子。他们都摇摇头,我稍稍松了口气,说:“既然不是为仇,那就很可能是为财了,棠府富甲一方,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钱好办,只要是棠府出得起,我马上就能答应他们。”棠云说。
“现在的当务之急,一是广撒人手,派出机灵的仆人,四处打探小姐的消息,最好能确认小姐现在所处的地方及安危;二是请老爷出面找胡县令,看看能否有县衙帮助解救的可能性;最后,如果强盗是求财,定然有赎金要求传来,我们就只能净等了,也请老爷随时准备好一定数量的赎金,以备不时之需!”众人称是。
在焦急中,我过完了这个本应喜庆的节日。晚上却是彻夜难眠,棠菁最后那一句“公子救我”的呼喊及那惊恐的眼神,时刻折磨着我,我的心里像塞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可以明确的是,小姐确实被松门山的强盗给劫走了。据守关隘的军士悄悄讲道,昨天因为过节,庾府派人送来美酒佳肴,军士都喝了个酩酊大醉,这才让关隘失去作用,强盗长驱直入。事后,他们也曾看到十几个强盗挟持小姐乘快船而去,马车就扔在关隘外。
棠云也找过了胡县令,可是胡县令对营救小姐一事百般推辞,然后干脆躲在房内不出来。棠云没法,只好回到家来。
一天过后,没有消息,两天过后,依然没有消息。我慌了,按理,如果是勒索钱财,早就有消息了,然而没有动静。棠云坐不住了,在县城内外贴上文书,招聘勇敢之士,称若能救出小姐,则以五百金相酬,但无人揭榜,后来提升至二千金,还是无人揭榜。我所期望的盖世英雄却没有出现。看来,这伙强盗让鄡阳城的百姓怕到心里去了。
我等不下去了,不说上巳节的佩兰之约,就是棠菁的那句“公子救我”,我也应该挺身而出。我将前因后果仔细地检索了一次,初步理出了一个头绪,看来,这些强盗并不是求财,那是求什么呢?“松门山客此次唐突前来,不为钱财,只为迎接尊神”,这句话突然清晰地萦绕在耳边。怪我当初的忽略,是了,他们是为了彭蠡神而来,那他们绑架装扮为彭蠡神的棠菁,又是干什么呢,我联想到松门江岸的神庙,想到那次他们掠走神像的惊魂一幕,这难道是巧合吗?莫非他们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彭蠡神,如果是这样,那小姐应该还是安全的。于是,我粗略地做了一个计划,晚上在棠府的三堂内,我把单身营救的想法说了出来。他们都大吃一惊。
“万万不可,那些强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公子一个文弱书生,我决不能让公子因小女白白送死!”棠云第一个反对。
我说:“小姐金枝玉叶,如今音讯全无,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啊?”
众人默默无言。我宽慰他们道:“请大家放心,我运气好,已经多次逢凶化吉,要救小姐,仅凭匹夫之勇是不行的,还得要用脑子。那些强盗,算上端午节上的一次见面,我已经算得上是第三次了,也算是个熟人了!”
“三次?”他们吓了一跳。
“是的,”我把之前的两次经过给他们大概讲了一遍,听得他们直咋舌。然后,我也告诉了他们我的分析,就是为了让他们放心。
棠云问:“那公子要带多少人,又要带多少钱?”
我说钱没有用,人嘛,我一个也就够了。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喊:“算我一个。”刘丙瘸着腿走了进来,说:“到松门山去,没有我陪同,怎么行呢?”
我不同意,说:“刘兄你有伤在身,怎么能让你闯这个险呢?”棠荶也说:“你就不要掺和这事了!”
刘丙急了,试着蹦了几下,却一瘸一瘸的,看得令人心酸。他说:“说到松门山,整个鄡阳城,可能没有比我更熟悉的了。要知道,当初我为了多打鱼,偷偷到那里去过很多次,甚至还悄悄爬过松门山,萧兄毕竟是北方人,对松门山并不熟悉,没有我带路,只怕连山门在哪都不知道。再说了,我刘丙虽没有读书,不懂得什么叫做孔孟之道,但我知道什么是感恩,什么是义气,我这条命就是棠老爷给救回来的,二小姐对我也是亲人般看待,我怎么能对小姐的危难而袖手旁观呢。营救小姐这么大的事,竟然只有来自北方的萧兄一人出马,岂不是让鄡阳城颜面无存!萧兄,我说这话,你可别生气啊!”
话已至此,也就没有什么再争辩的了,我还真的需要一个向导和帮手。见我点头了,刘丙很高兴。棠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我俩就是一个深深的谢礼。我连忙把他扶起来,说:“老爷,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你放心,我们一定完完好好地将小姐带回家来。”
棠云一抹老泪,说:“大恩不言谢!公子,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转向棠顺,对他说:“顺叔,你能否为我准备几样东西,一是两付面具,一付就按照彭蠡庙里的神像面孔做,一付就做个凶神恶煞的样子,都涂上金色的油漆;二是两身衣服,要上下一体的黑色衣服,越吓人越好;三是两斤硝磺,一斤河卵石,十只大鱼泡,鱼泡要晒干的。”
棠顺说:“没问题,什么时候准备到位?”
“越快越好,最迟明天中午前准备好。另外,城里有画师吗?”我问。
棠顺说:“有两个。”
我说:“请安排他在府中等候,我需要一幅画。”
大家散去后,我将刘丙叫到一边,告诉他趁天黑到桃花山一趟。刘丙说现在城门都关了,怎么去得成。我说没事,找棠顺就有办法。果然我没有说错,棠顺一挠头,说棠府的边上其实就是城墙,城门关了没关系,他可以安排几个年轻力强的壮汉,爬上城墙,把我们先用吊篮吊上去,然后再慢慢放到城外。回来时依然采用这种办法,以口哨声为号。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城外,别看刘丙腿脚不便,但是天生体质好,走起路来竟然也只是比常人稍微逊色一点。当我们到达桃花山刘庄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整个山庄一片沉寂。我们熄了火把,摸黑找到刘丙原来的破屋处,推开柴门,摸索着来到放柴火的一个角落里,找准位置,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挖起土来,挖了一会,我便摸到了自己的行李箱,心头一喜,叫刘丙帮忙,扒了出来。然后便急急忙忙离开了破屋。因为刘丙已经注了棠府的家籍,刘丙这些家当也被庾府没收了,如果被庾府发现就麻烦了。
回到城根下,我吹了声口哨,城墙上又放下吊篮来,我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虽然天已近三更,但我和刘丙没有丝毫睡意,提着箱子就直接来到书房我的卧室里,棠云是个顾大义的人,我被注吏籍之后,他吩咐我的卧室保留原样,说是随时欢迎我回来。
看着刘丙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想,我得回报一下他的好奇心,同时撒个大谎给他喂个定心丸。对着他我打开箱子,并把数码照相机拿了出来,一起拿出来的,还有手电筒。刘丙显然是吓着了,直直地看着我。
我说:“刘兄,别怕,今天情形所迫,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我真不是凡人!”
刘丙一下窜到墙角,颤抖着声音问:“你是谁?”
我微微一笑,说:“别怕,其实我才是真的彭蠡神!”
刘丙见我这样,几乎要哭了,说:“萧兄,千万别吓我!我不信!”
“我知道你会不信,我问你,你见过像我这点年纪就能出口成章的吗,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相识时我给你的那件衣服吗,是不是很稀罕?”
“是!”
“你再想想神火!凡人能有这神火?”
刘丙轻轻点了点头,犹然不信。我把照相机打开,顺便看了看电量,还好还有一点电量。然后叫他上前来看,他却不敢。
“这是什么?”他问
“摄魂洞。”我想都没想,一下子就编出了这个词,然后信口说:“他能摄入凡人的一举一动,好坏善恶全部记录得清清楚楚,好秋后算账也!”然后,我拿起手电筒,一推开关,一束白光如闪电般刺向他,随后,我又关上了,心里暗自庆幸,还好,电量还足。
再看刘丙,他已经软软地瘫倒在地,看来吓得不轻。我连忙来到近前,把他摇醒,他满脸惊恐地说:“萧兄,刚才有闪电击中了我!”
我笑笑,告诉他刚才是我带来的闪电。
刘丙突然跪了下来,拼命磕头,口中含糊不清地叫着:“拜见神仙,拜见神仙。”
我想想已经差不多了,就把他扶了起来,说:“虽然我是个神仙,可现在只是下凡了,你我依然是兄弟,你要替我严守这个秘密,不允许让第二人知道,就是老爷、棠菁等人都不能知道。”
刘丙激动地说:“知道!知道!”
我问:“刘兄,你现在说实话,你要求和我一起去松门山,心里就真的不害怕?”
“不瞒神仙兄”他见我白了他一眼,忙改口说:“不瞒萧兄,我心里很害怕,但是,我想人要讲义气,要有骨气,贪生怕死之辈,我最看不起了!”
“现在呢?”
“不怕了,跟神仙同去,我还怕个啥呢!”刘丙得意洋洋起来。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担心如果明天到了松门山,刘丙临时掉链子,那就惨了,只得出此下策,先唬弄一时也好!
我将数码相机里关于那晚水匪偷运神像的画面牢牢记下,特别是记牢前面几个人的长相神态。安排刘丙把画师请过来,我一边描述,他现场作画,经过多次修正,总算把当时的画面进行了基本还原。没办法,这个年代没办法洗照片,只好把它尽量画出来。
随后,我将行李箱拉上,一个人悄悄来到棠府的后花园里,找到一个花坛,将里面的花先铲出来,挖出一个坑,将箱子埋下,然后再把花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