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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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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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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鄡阳》连载

第三十章 兵围苦鸳鸯 殉情火蝴蝶

我将他俩安排到庙堂内歇息,这样做有个好处,就是万一有人找上门来,可以暂时躲避到神像后面的石洞里去。一面请李环暗地里安排人手,加强村寨放哨,一有陌生人靠近,则迅速回报。

棠菁对姐姐的遭遇大为震惊,同时对父亲的糊涂很是不解。大家关起庙门,商议了一天,却想不出个办法来。最后都把目光投向我,似乎我就是那水面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丙几乎是哀求说:“萧公子,萧神仙,事已至此,只有你才能救我们了!”

我苦笑,我说我不神仙,我也没有法术,跟你们没什么两样。

刘丙哭丧着脸说:“你能在松门山救出二小姐,能在县狱中救出小王爷,你一定有办法。”

我无语,我知道一时半刻是解释不清楚的。我也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放在古代,是没有办法能推翻的。这棠老爷同意了,聘礼也收了,就是神仙,恐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失望的情绪在漫延,躲着苦闷了几日,还是无法可想。我决定冒险到鄡阳城去看看,去拜会小王爷,看看他是否能收回成命。事后证明,这是我至今做的一个最为愚蠢的决定。

鄡阳城内到处是张灯结彩,一片喜庆。街边都在传说着棠府大小姐嫁入王府一事,大家除了羡慕就是嫉妒。街上有人在净街,不时还有军士策马飞驰而过,较之以往,更是多了一份热闹和喧嚣。

我径直来到王爷别府,四周禁卫森严,未待靠近,便被喝止。我报上自己的名字,卫兵却都不认识。我问王府内有没有个叫江狐的将军。卫兵这才通报进去,不一会儿,江狐便迎出来了。

来不及客套,我开门见山问他知不知道小王爷迎娶棠荶姑娘一事。江狐点点头。

我问他是否清楚这个主意是王爷自己定的呢,还是受到了那个武县令的挑弄。江狐说:“刚开始是武县令的挑弄,但小王爷这回是真的动心了,其实小王爷多次亲口对随从说过,这棠家的小姐们,个个貌美如花,宛若天仙,据说那个叫棠荶的,比新月姑娘更胜一筹。估计小王爷早就心有意愿,经武县令这样一挑唆,就这样子了。”

我心想这就难办了,如果王爷是一时心血来潮,劝劝说不定能回心转意,放棠荶一马。但如江狐所说,王爷是真心实意的,这可就真是难办了。我不甘心,还是决定见刘义真一面,恳请江狐引见。

江狐二话没说,将我放进王府,在门房处休息,向刘义真通报去了,不一刻便回来,对我说:“王爷不见!”

我说你有没有通报我的名字?

“我说了,我说了公子的名字,王爷才说不见的。王爷还托小的给公子带个话。”

“什么话?”

“王爷说,他知道棠小姐藏身于公子处,希望公子好自为之,将棠姑娘劝回!”

好一个聪明的王爷,是我的到来,一下露出了马脚!我懊悔不已,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从王府出来,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决定到棠府去看看。谁知棠府也被围了个铁桶般,所有人进出都要接受盘查,好在江狐考虑到了这一情况,给了我一块通行的铁牌,才得以进入府来。

府里乱成一团,众人都是惊慌之状。见我到来,便大呼小叫地喊老爷去了。不一会儿,棠云蹒跚地来到了厅前,几个月不见,棠云苍老了许多。

我行礼问安,棠云挥挥手,众人散去。他咳嗽一声,低低地说:“公子久未登门,今日是为不孝女而来的吧。”

我点头称是。

“那公子的意思是?”

我试着问:“老爷,此事是否有通融的余地?”

“通融?”棠云无奈地一笑,“公子看看棠府上下,已经被王府卫兵围了严严实实,王爷铁了心要娶不孝女,吉期已定,聘礼已纳,哪来的通融!公子不知道,为了她,棠顺已经被关进县狱了,不孝女若不嫁,老夫我第一个不答应。”

“这......”

“公子或许心里在痛骂老夫,说老夫攀龙附凤,通过女儿来求得荣华富贵。是的,在此事上,我有一点私心,如果能与王府结亲,对棠府来说,算是祖坟上冒青烟,积了大德了,今后我再不用受上层士族的窝囊气了,更不必受武朝安那个混蛋的欺凌。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为女儿挑选一个合适的女婿有错吗?小王爷你也见过,风流倜傥,人中龙凤,就算没有王爷的高贵,嫁得此人,也算是一生有福,我又有何不情愿。就如公子之于菁儿,天作之合。我不情愿的是,不孝女与刘丙竟然有苟且之事,刘丙忠诚勤奋,做个下人令人放心,然而,要做女婿并不讨喜,但凡他能像到公子那样一二成,我也能凑合,但他有吗?”

“但刘丙与大小姐,有真感情!”

“感情,是唯心的东西,谁能肯定,谁又能证明。我不想女儿下嫁给一个粗人,而成为鄡阳的大笑话,我把女儿嫁给王府,我就成了鄡阳传奇!此事绝无改变之理!再说,就是我想改变,也是无力回天了。王爷已经送来喜贴,婚姻期就定在三月初三上巳节,如果到时不能迎娶小女,棠府上下恐怕会遭受灭顶之灾。那个混蛋武朝安也说了,事情办好了,大家平安,办砸了,则有三条罪状:一是视婚姻为儿戏,犯有欺君之罪;二是违反当朝律制,女年十七不嫁,不从长吏配之;三是作为一方巨富,偷漏巨额赋税。此三条,无论哪一条,都能让棠府万劫不复,轻则没收家产,罚戍边塞,重则夷灭九族,你说,我能怎么办?”

听他这么一说,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相信,依刘义真的性格,他真的会这样做的。我无话可说。

“公子既然来了,就请稍等,为老夫带一封家书给不孝女,如果她还念着一丝亲情,念着棠府百年的基业和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她会回来的!”

过了半个时辰,家书写好,我不敢耽搁,急急地赶回李家寨。庙里,他们三人正焦急地等待我带来好消息,可是,我只能实情相告,并递给了棠荶家书。

棠荶展开家书,潦草看完,即和刘丙相拥而泣。棠菁犹豫着也看了一遍,呆若木鸡。书信的内容,基本就是棠云对我的那番话,如果逃婚,欺君、违律、偷税三罪,棠府是脱不了干系的,此时的千钧压力全都系在了棠荶一身,没有第二条路径。信中,棠云含泪恳求棠荶,以家族为念,挽救玉厦于将倾之时,救亲人于水火之中。

正六神无主间,李环急忙来报,有大批军兵突然包围了李家寨,这可如何是好?我慌慌张张跑出庙来,登上眺望塔,果然,江面上突然多了无数战船,旌旗招展,兵马如林。不止是水上,北面的山林里,也传来战马的嘶鸣,军兵将李家寨子围了,甚至我清晰地看到了在一处高处,架起了连弩,似乎片刻之间便会发起冲锋,将寨子夷为平地。

军兵们肃立着,没有喧哗和喊杀声,但静默中弥散着杀机,他们在等待主帅的一声令下。寨子里乱作一团,男人们各自拿着武器,却难掩惊恐,更多的惊恐在妇女和小孩们身上。他们为什么来得这么快?为什么放哨的寨民没有任何警示?

湖边有人在大声喊话:“寨子里的人听着,接王爷谕令,限尔等半个时辰之内,将朝廷要犯押送到大军阵前,否则格杀勿论!”

形势紧迫。我问李环,可否有退路。李环摇摇头,说这伙军兵训练有素,大队人马出动前,竟派出小股部队,把四处的暗哨给绑了,已不知生死,然后再把这寨子围成个铁桶一般,看这阵势,恐怕有几千人马,已经是插翅难逃了。

硬拼不行,逃又逃不得,难道只能等死?我对李环说:“庙里有条暗洞,通向矶山绝壁,张寻知道位置,为了以防万一,请你马上安排张寻,备好两天干粮,将寨子里的老幼妇孺藏进洞里,然后把洞口堵死,以防冲突发生,能多活一人算一人。这事要快,这边,我去尽量拖延时间。”

李环叮嘱我多加小心,便飞奔而去。我吩咐打开寨门,走出寨来。刚要往前走,一阵乱箭射来,吓得我赶紧停住脚步。我大喊:“在下萧越,求见大帅!”

对面军中转出一人,头戴金盔,身着铁甲,黑塔般地耸立在江岸,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他回应道:“萧越,萧公子,本帅久仰大名。在王爷眼中,公子算得上一等人物。若是平时,本帅愿与公子一叙,喝个酩酊大醉。但今日不行,今日本帅有军务在身,王爷有令,如若不能带棠荶姑娘回去,本帅将提头谢罪。冒犯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在下有一事不明,大帅为何认定棠姑娘就在此寨?大帅摆下如此阵势,大帅恐怕逃不了滥杀无辜之名!”我故作镇定地说。

“哈哈,公子说笑了,滥杀无辜,什么是无辜,本帅认为他们罪有应得,他们便罪有应得。若是只有妇人的仁慈,本帅又如何能征战沙场。王爷神机妙算,说棠姑娘就藏身于此,那就藏身于此,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王爷还说,谢谢公子带路,不然我的三千军马,不会如此轻易地找到这里,哈哈!”

我的主动上门,让刘义真猜出了棠荶的藏身之地,我急急地赶回来,又把尾随的军兵带来了。一想到这,我懊悔不已。我的好心,却是更快地将棠荶推向了虎口。

我满胸愤懑,却无处可诉。我恳求道:“能否请大帅宽恕些时辰,我等好做准备。”

“不行,半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若是交出人来,一切好说,若是不交,时辰一到,只怕是血流千里,吓着了你这个白面书生,哈哈!”又是一阵狂笑。

“公子且回来,此事由我而起,自当由我而结!”不知何时,棠荶已经来到了寨门楼上,江风吹起她的衣衫,也吹起了满天的愁云。

将军手一挥,军兵便往前围上来。棠荶斥道:“众位何急也,这里几千官兵,难道还怕我一个弱女子逃了不成。本姑娘既然敢于现身,自有区处。”

将军哈哈一笑:“得罪得罪,只因王爷严令,本帅不得以为之,还请姑娘恕罪。”

棠荶语气坚决地说:“恕罪,你姓甚名谁?”

“本帅卢康,王爷面前建威将军,见过棠姑娘。”

“好个卢康,你可知道,王爷要我回去作甚?”

“结秦晋之好,本帅又岂能不知,这事连圣上也恩准了。”

“既然知道,尔等又何敢对本宫如此不敬,难道就不怕我回去告上一状?”

“不敢,不敢!”卢将军无奈一挥手,众军兵退后些许。这才说:“请娘娘起驾回府!”

“回去,如卢将军能应允两件事,本宫自当同将军回去,但若是不应允,本宫则从此门跳下去,做成这个荒寨野鬼,只怕到时玉石俱焚,将军也得提头向王爷请罪了吧!”

“别呀,只要娘娘肯跟卢某回去,莫说是两件,就是十件,卢某也自当应允。恭请娘娘明示!”

“尔等听着,第一件事,本宫此事与山寨无关,将军要保证对山寨秋毫无犯,若有任何扰民,拿你是问。”

卢康说:“当然!我现在就吩咐下去!众军听着,如若有违娘娘谕令,军法从事!”

“很好,这第二件嘛,就是本宫还有一些事情处理,时间就以两个时辰为限,两个时辰之后,本宫自当同将军回去!”

卢康迟疑地说:“这......”

棠荶不屑地笑了,说:“怎么,还怕本宫跑了不成?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别像个妇人般,犹豫不决。将军刚才不是就笑话妇人之仁吗?”

卢康涨红了脸,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才说:“卢某听命!就以两个时辰为限!”

庙里,我万分愧疚地对棠荶说:“在下无用,弄巧成拙,引来了虎狼之兵,真是罪该万死。”

棠荶绝望地说:“这怎么能怪公子呢,率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在何处,都脱不开这个逃无所逃,今日官兵不来,明日依然会来,只不过多苟活一日而已。”

李环说:“反正寨子里的老幼妇孺都已经藏好,我们拼了吧,也让那些狗娘养的,尝尝李家好汉的手段。”

棠荶连忙阻拦说:“寨主的盛恩,小女子永远铭记在心。以区区百余人,对抗三千雄兵,无异于以卵击石,到时又有多少母亲没有儿子,孩童没了父亲,岂不是徒增我的罪孽。以一人之身,换来几百人的平安,值得。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与他们无关。”

“现在只剩下两个时辰了,不知寨主能否准备好一床干净的被褥,让我和阿丙单独处一会儿!”棠荶凄然地说。

我们退出庙来,李环安排人抱来全寨最为珍贵的白丝被。棠菁哭着偎依着我,看着庙门慢慢关上。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又似乎过得很快。直到外面有军兵催促了三遍,庙门打开来,棠荶整理衣衫,掩面哭着跑出来,刚过门槛,突然转身又一跪,对着神像,对着神像前呆坐的刘丙,凄厉地喊道:“阿丙,荶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莫忘了,三月三的上巳之会!”

寨门打开,卢康率领一众军兵进来,拥簇着棠荶离开。棠荶一步三回头,直至船头仍犹在回望。

庙里,刘丙呆坐着,犹如失去了灵魂一般。神像前洁白的被褥上,一处鲜艳的处女红,赫然跳动着心碎的光芒。

棠荶在军兵的“护送”下,回到鄡阳城,仍居棠府。明面上有层层卫兵保卫着,实则被软禁起来了。除了女眷,任何人不得靠近,就算是棠云也不行。

菁儿从庙里搬了出来,在另一处草堂搭了个床铺,把庙让给了刘丙。刘丙几乎成了个痴呆儿,每天除了定时吃点东西,便是对着神像傻笑,口里糊涂不清地念着三月三的字样。每次看着我和菁儿都像不认识的样子,对我的话语也置若罔闻。对此,我只能干着急。

天气依然是怪怪的,晴空万里无云,气温也异常偏高,全然没有春雨的影子。对面的松门山上,可以看到之前偶尔才能看到的夜火,也就是去年导致寨民们患上怪病的烟火,突然变得多了起来,有时多得就像是放焰火一般,照得山水通亮。不仅如此,有天平静的江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大的漩涡,吞没了一只小船,几个时辰过后,才恢复平静。李环安排人去找船,竟然什么也没有,连一块木板都没看到,就像沉到了地底一样。

怪异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有那么几天,寨子里竟然出现了大量的蛇,地上,床上,屋梁上,到处都是,恐怕有几千条,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吓得人们连睡觉都不安稳。又似乎是一夜之间,这些蛇又突然全部消失了,不知所踪。

全寨上下人心惶惶,认为这是老天的报应,人间有太多的怨声载道,或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我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地震的前兆。我和李环沟通了一下,他对地震的理解完全不能达到现代人的程度,对此我也不能苛求。他说棠姑娘太冤,这是老天的感应。我说能不能考虑将村民往高处迁移,以防万一地震了,这低洼之处,恐怕会不安全。李环说让他考虑考虑,但并不是因为地震,而是因为寨子从松门山搬下来后,暂时居住在这个地方,确实不太安全,无险可守,上次还差点被人包了饺子,无路可退。若是在松门山,情形肯定不会这么差。痛定思痛,他决定以南山为据点,再建一个易守难攻的山寨,就是不知其他人是不是都支持?

江上突然热闹起来,各种大大小小的船只从此经过,直奔鄡阳。看旗号,大多是江州及所属郡县的官吏,甚至还有建康来的大员,他们都是来参加婚庆大典的。

棠荶的婚期定在三月初三,刘义真特意将桃花山荒废的山庄修缮一新,准备先在桃花山完成共牢合卺之礼,再回建康正式完婚。自庾氏败落后,桃花山便归了刘义真,委托鄡阳县管理,虽然遭受了一次兵祸,但是亭台楼阁都还在,很快就修好了。

三月初一,棠府差人传信,唤棠菁回府,姐姐出嫁,妹妹理当帮忙准备嫁妆。同时仆役还给带给了我一封棠荶的亲笔信,说务必请我一起回府,有要事相商,同时叮嘱,要暗地陪同回来,回府后若要见她,必须要扮女装。

我问仆役,大小姐是否还有安排其他人一道去?他摇摇头,说:“就只差公子和二小姐了,请公子换上便装,现在就起程吧!”

我回到庙中,刘丙依然傻呆呆着地看着神像。我说:“刘兄,我和二小姐要回城一趟,有什么话要带给大小姐吗?”

他依然是置若罔闻。我叹口气出来,不放心地回头一瞥,冷不丁遇上了刘丙向我投射过来的目光,虽然转瞬即逝,但我感觉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坚毅,令我心惊。

走之前,我再三叮嘱李环,请他暗内安排人手,盯住刘丙,就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鄡阳城内的棠府,张灯结彩,看上去一片喜庆,府前府后,人来人往。仔细看去,这些全是装扮成普通百姓的卫兵,若有陌生人靠近,便会被驱离。我以仆人装扮,低着头,跟在棠菁的后面混进了棠府。棠荶所住的西厢,也有几名兵丁把门。我扮上女装,当天并没找到机会,直到第二天清早,我以送洗漱之名,陪着棠菁,才得以进棠荶的闺房。

棠荶呆呆地坐在床边,不施脂粉,脸上还留着昨夜的泪痕。棠菁哭了:“阿姐,我们来了!”

棠荶恢复了些许神彩,示意我掩上房门,这才低声说:“妹妹请到门边守着,这边我与萧公子有话要说,莫让他人听去了!”

我说:“大小姐尽管吩咐!”

棠荶幽幽地说:“明日我就要嫁作他人妇了,与妹妹,与公子怕是来世才能相见了。今日请公子前来,无他,只想再听公子讲一个故事。”

我惊愕起来。好不容易混进来,竟然是讲故事。我问:“大小姐要听什么故事?”

“记得去年四月在后花园,公子曾讲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我想再听一次!”

“不知大小姐想从哪听起?”

“就从十八相送讲起吧,除此之外,小女子别无所求。”棠荶恳切地说。

我不忍拒绝。我于是从十八相送讲起,讲到楼台会,再讲到英台的绝命书,最后到了出嫁时,祝英台经过梁山伯的坟墓,下轿祭拜,梁山伯的坟墓塌陷裂开,祝英台投入坟中,其后坟中冒出一对彩蝶,双双飞去离开了尘世。

听完,棠荶泪流满面。她说:“谢谢公子,你和妹妹走吧,我累了,想歇歇。”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不知从哪里开始劝解。

棠府上下都在忙碌,主事的不是棠顺,而是一个略显肥胖的妇人,人们都称她为王婆,听人说这王婆从王府过来的,极得王爷的信任,委派她前来筹备嫁妆等事宜,确保一切用度符合王府的规制,几乎是穷奢极欲。棠顺在棠荶回府后,从县狱里放了出来,现在竟居住在了靠近柴房的一个厢房里。

我和棠菁去看他,房里的光线很不好,只感觉到床榻上卧着一个病了多年的老人。我走近来才看清,多时不见,他真正老去了。

棠菁叫了声叔,他动也不动,只是问了句:“谁啊,是菁儿吗?”

“是我,还有萧公子!”菁儿说。

棠顺抖抖嗦嗦地坐了起来,说:“你们怎么也来了?”

菁儿说:“姐姐出嫁,我不得不回!”

“出嫁,这算什么出嫁,这里不能呆了,你俩啊,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之前我对不起萧公子,现在我想通了,我愿意你们能在一起。”棠顺说着,突然推我们快走。

菁儿哭了,说:“叔,我这是来看您来了,怎么就要赶我们走!”

“唉,我是个有罪之人,没能帮着你姐,不值得你们眷顾。本想着她和刘丙能远走高飞,谁知还是被抓了回来。”

我内疚地说:“说来说去,这事还是怪我,虑事不周,引狼入室。”

棠顺痛苦地摇摇头,说:“你啊,平时看着挺精明的,可到了这关键时候就犯糊涂,当我听说你到鄡阳城了,我就知道完了,荶儿跑不掉了。你我都犯有错误,最糊涂的是老爷,是他一手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从今往后,这棠府啊,怕是不得安宁了。前有新月,现在有荶儿,这王爷怕是盯上棠家了。我反正活不了多久,你们还有大好的时光,想办法离开这里吧,能走多远走多远!走吧,走吧!”棠顺把我们往外推。

我们只得出来,我叹惜不已,这真是个忠诚的老人,更值得尊敬。

菁儿也在回味着刚才的话,她问我,顺叔为什么说对不起你?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决定坦白,说:“你想不想知道,老爷准婚之后,我为何不辞而别?”

“难道是顺叔在中间......”

我点点头,将那晚在酒楼与棠顺的一番过往简单叙述了一遍。我说顺叔一生无儿无女,把你们姊妹当作了自己的儿女,希望你不要怪他,他只想你们能幸福。

菁儿哭着跑开了,我不知道,她是为了棠顺而哭,还是对自己这几个月来遭受委屈的倾泄。

第二天,三月三,本是上巳节,可是因为王爷大婚,从桃花山至鄡阳城的大路,坑坑洼洼之处早已平整,沿途草木均披上黄绸,三千军士在路旁紧挨戒严,普通人不得靠近。城内撒水净街,各地保和县役沿街维持秩序。

傍晚吉时一到,只听得桃花山那边六声响炮,锣鼓喧天,迎亲车队浩浩荡荡,逶迤而来。前头走到半路,后边的车乘仍是络绎不绝。王婆骄傲地说:“这棠荶姑娘啊,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光这车乘,就有九十九乘,啧啧,真是天大的富贵。”

不一刻,刘义真穿着礼服,坐着墨车,带着彩车,在迎亲队伍的护卫下,来到府前。棠云亲自出门迎接,一番揖让客套,双方来到堂上。在王婆的指点下,刘义真向棠云行稽礼,磕头多时。棠荶从房内被人扶出来,薄薄的脂粉下,难掩憔悴,却仍是娉娉婷婷,国色天香。她流着泪,听着棠云的告诫,在接过代表棠云告诫的一件衣物后,她重重地向棠云磕了三个响头,众人拉都拉不住。

这时外面有人喊:“ 新妇子,催出来! 新妇子,催出来!”一人喊,千百人喊,响彻云霄,经久不绝。棠荶双手张扇,自遮其面,披上御尘的红外套,在新郎的带领下,登上彩车,叫喊声才歇。

在锣鼓声中,迎亲车队往城外的桃花山驶去,“护卫”棠府的一众军兵以及王婆等人,也一同往桃花山撤出。棠云满面红光,难掩激动,站在门口,目送多时。菁儿却不知何时,脱离了我的视线。我问仆役,他说二小姐回房去了。

我有些担心,刚要往回走。门口突然跑过来一个人,仔细一看,竟是李家寨的。他一把把我拉到角落,对我说:“特使,不好了,刘公子跑了!”

我心里一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送中饭时就不见了,不知是怎么避过了兄弟们的看护,寨主四处安排人手寻找,不见踪迹,后来发现有一只船也不见了。寨主赶紧安排小的前来报告,说怕是刘公子潜到城里来了。”

“昨天的事怎么到今天才报告,这可如何是好?”我急了。

“特使恕罪,这棠府上下被王爷的人把住了,小的想靠近都不行,这不,只有等到迎亲的人走了,才敢上前来。”

我把他打发走,心里头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暗自祈祷,刘兄啊刘兄,你还是来了,求求你千万别做傻事。

棠府内准备了丰盛的酒菜,菁儿没有吃,还在为姐姐的出嫁感伤。我也没有胃口,总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夜晚的鄡阳城,没有白日的喧嚣,我躺在客房里,听着屋外清晰地传来打更的声音,从戌时到子时。街上忽然有人躁动,有人呼喊,渐渐的人声愈来愈嘈杂。我一骨碌爬起来,披衣来到厅前。院里已经有些人起来了,都茫然不知何事,南面的一片天空,火光冲天。

不好,桃花山出事了!我醒悟过来,冲到外面。只见街上有不少人,也在对着南面桃花山方向,指指点点。由于城门已关,不能外出看得真切,想到后花园背靠城墙,倒好似在这城里瞎想。于是我又折回来,正碰上慌乱中跑出来的菁儿。我拉着她,来到后花园,借着梯子攀上城墙,再向南望,只见桃花山上,在一处断崖下,一大片山林被山火笼罩着,烈焰腾空,火焰几乎从山脚下,直冲到崖上的楼阁,把天空照得煞亮。远远传来众军士的呼喊,似乎有人在救火,这火却借着风势,显得越来越大之势。

虽然这几个月来天干物燥,可是这火不可能莫名就燃起来,我担心的是棠荶和刘丙的安全。原本想偷偷溜下城,到桃花山一探究竟,却又看见巡城的军士远远过来,不敢轻惹,我们只得按住焦急的心,仍回后花园。

这一夜我感受着从未体会过的煎熬,比我焦急的,还有菁儿和棠云。大家都猜到了是什么事,却又只能是干着急!眼见着时辰一点一滴地流逝,那边的火光却不见有减弱之势,城里开始能感受到火的热烈和灰烬的味道,有东西从天上飘落到身上,这些来自桃花山的火灰,像雪一般扑脸而下,在风中舞成无数的火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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