鄡阳城陡然热闹了起来,以往尘土飞扬的主街道上,竟然有不少仆役装扮的人在洒水净街,沿街商铺还按照县衙的规定张灯结彩,连金行也挂起了两只灯笼,竟然在这个初春时节营造起了一种过节的气氛。听王掌柜说,三月三上巳节要到了!
大概人们都在忙着,代写书信的生意突然清淡了起来,一天下来,也不过几人而已。于是在二月三十的那天下午,我决定歇业几天,利用连日来代写书信赚来的积蓄,自己也好好过一个轻松的节日。
新月又来到了店里,她是一个人,我期待的棠菁小姐没有同来。她拿出两贯铜钱,说这是棠荶赠给刘丙的,上巳节马上就要到了,徭役又重了,有这些钱应该可以应付一下。另外多余的,还可以预备一些物品,到时她们要去桃花山玩。虽然我没怎么听懂,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替刘丙收下了,并致以谢意。同新月分别后,我从杂货街买了些食盐和大米,准备带回去和刘丙分享,不过没用新月给的铜钱,而是这几天我的积蓄,付钱时,发现米比之前购买时贵了一成,也并不是很在意。
出城时,只见南门大街上,人群在街两边熙熙攘攘地挤着,净出了一条宽阔的大街,我好不容易挤到南门边,再看南门外,有两个官吏站在前面,后面还有一排小吏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议论着,这场面,肯定是要迎接大人物的到来。听旁边的人讲,那两个人中,络腮胡的是县令胡慵胡大人,白面纶巾的是庾府庾桐大人。
远方扬起漫天灰尘,一骑快马先来到近前,高呼着“来了!来了!”门口的官吏立马整肃衣冠,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一队人马渐行渐近,仔细数了数,除了七八辆马车,还有十多骑快马,另加撑旗的,敲锣的,很是热闹威风。胡慵、庾桐连忙趋步上前行礼。前面两辆马车上下来两个官员,双手作揖还礼。随后便一窝蜂过来了很多人,相互作揖行礼,忙了个不亦乐乎。
人群嘈杂起来,闹哄哄的,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估计也就是什么欢迎之类的客套官话。不过,在市民热烈的议论中,我听明白了,最前面马车上下来的,那个大腹便便的人,就是本郡的督邮潘浚,督邮,那可是代表太守督察县乡、宣达政令的重要领导,怪不得,胡慵如此重视。对于另外一个人,大家就不认识了,看上去颇有瘦弱,手里虽然拿了个纸扇,却没有个斯文样,倒有点尖嘴猴鳃的样子,不怎么讨喜。
好不容易他们客套完了,胡慵、庾桐引着一干众人,往城里而去。我这才得以出城,回桃花山。过关口时,因为带了货物,硬是被关吏收了三十个铜钱的税,心头委实不爽,看来,今后只要带了货物,还得从北城绕道而行。
回到刘丙的草房,刘丙不在家。突然就想到了孝廉,这阵子忙,都没去过他家,不知过得怎么样了?于是,从行李中掏出约摸半斤米来,往孝廉家走去。孝廉正好在家,我说明来意,递上米和十文钱,简单客套之后,看他没什么事,便在他家的土凳上坐了下来聊天。
几日不见,孝廉显得更瘦了,满脸的菜色,估计是吃野菜吃多了。虽然袁鹤的劳动生存能力不强,但他的学识,真的令我肃然起敬,对于那些个四书五经,他懂得还真不少,思考得也透彻,无意之中,我多学了不少知识。心里很是疑惑,就凭他的学识和才能,不说做个秀才或孝廉,就是讨口饭吃,终也不至于如此穷困潦倒,朝不保夕。
我讲起来时的见闻,说到鄡阳县吏们的隆重迎接。袁鹤突然眼前一亮,说:“督邮潘大人我认识,当年察举孝廉时,受乡邻举荐,县上叫鄙人去,当时的主官就是潘大人,那时他是主选举的功曹吏,他对鄙人是赞赏有加,本以为那次可以当上孝廉,光宗耀祖,然而,事后却没了音讯,当年被举为孝廉的,却是瘐府的一个部曲,唉!”
我能体会到这其中的不平和酸楚,正在想如何安慰他,他又说:“公子口中的那个随同官吏,估计就是郡文学椽曹靖了!虽然一直没见过,却颇有耳闻。”
“啊,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曹靖官声不好,就是个认钱的主!据说没有什么学术,因为出身阀门贵族,从小起就为郡守随从,并一路升迁,终至文学椽,虽然有家庭荫护,然而实在是因为能力有限,也只能是官至文学椽并至今!”
“那年……”袁鹤突然陷入了深思,只见他仰起凄怆的脸,目光空洞飘忽。片刻之后,又缓缓说道:“那年,也就在举廉没能成功的第三年,县上举秀才,我本以为可以一举折挂成名,然而,依然榜上无名。同公子比过文擂的曹秀才也没能上榜,倒是瘐府大公子的书童考举成功。当年的主试,就是曹大人。后来听说鄙人是没有‘进献’,不识抬举,而曹秀才也一样没有‘进献’,就算是同宗,也没顾及。”
寒门之士想要出头,未料想竟如此艰难!
“世道黑暗如此,也非吾等能改变,然而,恕在下冒昧,兄台为何不学小弟,也到鄡阳城靠写字为生,凭兄台的学识人品,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必然会好似如今的困境!”我问。
袁鹤凄然一笑,却笑出了几滴眼泪,说:“公子有所不知,鄙人也曾有些尝试,然而,鄡阳城里无依无靠,又可以在哪里写字呢?好不容易在街边支个摊子,不是被衙役驱赶就是被瘐府部曲收缴,还要凭空惹来他们的欺凌。”
我想到当初在街上被人打的一幕,感同身受!
“这里面的一半,是衙役使的坏,另一半,则是所谓鄡阳城里的张秀才、王秀才使的坏,他们平时充当着庾府的走狗,依仗着有庾府的支持,尽干些欺凌同仁的事,他们是怕鄙人抢走生意,才故意一次次刁难。不得已,鄙人只好在家,又因为手无缚鸡之力,才落得如此下场!”
“公子在鄡阳城有落脚之处,不在大街上,他们也就找不到刁难的借口,更何况,公子有棠府的支持,张秀才、王秀才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敢对公子动粗蛮干,只好来个斯文点的文擂,可没想到倒助公子一战成名,公子的学识简直令鄙人五体投地,可喜可贺!鄙人听闻公子文擂上舌战群儒,也算是给鄙人出了一口恶气!在此谢过!”说罢,袁鹤一揖到地,我连忙还礼。
接下来,我们聊了些桃花山的风俗人情。原来,桃花山山势起伏,错落有致,虽不显高峻,却足够妩媚。庐江水、鄱水、余水、赣水在此山下汇集,本就为交通要地。山上有泉,山腰有池,山下有湖,拥有大小瀑布四处,溪流三条。再加上湖边种柳,溪流旁遍植桃树,每到春暖花开,桃红柳绿,景色美不胜收,桃花山也因此得名。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形势,成为寻阳郡内的名胜之地,上巳节庆活动更是成为颇具影响的一项重要雅事。每逢三月三,远道前来参加节日活动的达官名贵、就近踏青游春的贫民百姓络绎不绝,甚至有不少人会提前来参加活动,包括前日潘浚一行来鄡阳,就是为桃花山的三月三上巳节而来。桃花山为庾府别业,平时鲜有人能自由进去,更别说桃花山的核心区域了,我们现在所在的刘庄,只是桃花山脚的西北一角。平时我所留连的地方,都只能称得上是桃花山的外围。但是,三月三那天,庾府会开放整个桃花山,游人无论贵贱,不分老少,都可以来此游玩,也只有此时,才能称得上是大家同乐。
看看天色不早,肚子也饿了,我向袁鹤辞别,回到草房准备晚饭。刘丙竟然还没来,我又找不到柴火,只好干等着,脑海中却不时浮现出桃花山的上巳节胜景来,心头隐隐充满了期待。
这样一等,竟等到了掌灯时分,刘丙才回来,看上去累得不行。见我买了大米,很是高兴,又忙着出门引火去了,回来时手里还夹带着一把野菜。
就着灶堂里闪烁的火光,我问他为什么又忙到这么晚?刘丙没好气,说:“三月三上巳节就要来了,督邮大人、文学椽大人都已经到了县城,桃花山是他们必到的地方,这几天又新增了徭役,每户出男丁一名,协助搞好桃花山的节日准备工作,明天还要继续呢!”
“唉,过个节是好,可为什么偏偏要在桃花山呢?本地百姓早已苦不堪言了!”
我忙掏出铜钱,递给刘丙。刘丙不敢接,说:“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实话实说,说是棠荶给的。
刘丙忽然走开去,说:“我不能要!”
“为什么?我听说了,如果给钱,就可以不服役,有这些钱,你可以买几天自由身,不必服那徭役,多余的还能买些货物,好好过个节,这也是人家小姐的一番心意。”我劝道。
刘丙依然推辞,说:“大小姐对我的大恩大德,我岂能不知,但无功不受禄,这钱我不能要。再说,不就是几天徭役吗,我承受得起,为了几天的轻松,而花掉这么多钱,舍不得!”
我知道刘丙的脾气,一旦认定,就不回头,也就省点力气,不再劝,而是问:“对过节什么的,我不懂,小姐说还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到时她们要来的,怎么办?”
“这好办,不过要麻烦你了,请明天进城买点果糕就行了,进城后,请替我向小姐问好,将钱还给她。其他的,不用花钱,只是要你劳动一下,采点兰草、荠菜来就行了!这些草,房子周边就有,挑点好的摘来就行!”
我点点头。
吃过野菜稀饭后,我们便躺在破床上休息,夜晚的温度还是比较低,看着屋顶漏下来的星光,我辗转反侧,睡不着。刘丙也是翻来覆去,一改倒床便睡的习惯。我猜,或许是谁搅动得他心神不宁吧,除了棠大小姐,又有谁能让这个勇敢的汉子心神不宁呢。
第二天,按照刘丙的安排,我去了一趟城里。就一天的工夫,城里又变了些样,特别是鄡阳河边,多了不少船舶,岸边的人们也多了些,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了很多俊男靓女,他们一个个衣着华丽,笑意盎然。
忽然间,我想到了刘丙,想到了棠荶,一个是穷家汉子,一个是富家小姐。如果这时他俩能在街上肩依肩地走着,该是多么美丽的风景。看得出来,他们有感情。我见过许多个像这样俗之又俗的爱情故事,版本都大同小异。但故事毕竟是故事,现实永远是更残酷的。我想,这或许是刘丙不敢收下棠荶的心意却又睡不着的原因吧。
就这样还掉银子,对棠荶来说,或许是个伤害,那我为什么还要去做呢?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了个主意,我想,不管结果如何,我得帮我的朋友一把。
我买好糕点后,在街上遛达起来,特别关心那些出售女工饰品的店铺,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我几乎走遍了鄡阳城,却没有找到合适男青年送给爱慕的女士的礼物。最后还是在临时停泊的一条船上,无意发现一个小孩手中拿着个红宝石雕刻的鲤鱼在玩。我大喜过望,这个礼物,替刘丙送给棠荶,那简直是太合适了。于是,我找到船家,几番恳求和讨价还价,总算以一贯钱买了下来。随后,我还用自己的铜钱,在街边店铺里买了张洁白的丝手绢,将其好好包起来。
来到棠府后边的小门前,敲了半天门,才有个仆役开门,我说找新月,他说稍等,又把门关上了,生怕我进去。不一会儿,新月打开门。
我莫名有些紧张,说:“月姑娘好!”
“秀才,你怎么来了?”新月似笑非笑,一双美目蓄满清澈的潭水。
“昨天承蒙小姐赠金,刘丙托我感谢小姐来了。一点心意,还请转交给大小姐。”我递上礼物。
新月小心地解开手帕,一看到红宝石鲤鱼,突然大笑:“好个红鲤鱼,小姐一定会喜欢!刘丙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个,不枉小姐一番心思。”
看得出来,这礼物应该还不错。我注意看了看,却没见到棠菁在院子里,有些失望地就要告辞。
“你还忘了什么吧?”新月问。
“没啊!”我不解。
“刘丙送这么贵重的礼物来,就不知道带句好听的话来?”
“这?”这一下,还将我问住了。本来以为送个礼物自然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就没想往深入里去编,我只好含混地说:“当然,当然有话了,他说,他对小姐的感情,都在手帕上写着呢!”
“写在手帕上,这雪白雪白的,哪有字啊!”
“他说小姐看得懂!”我故作高深地笑了笑,就告辞了。说实话,脸上出了一层汗,虽说编过很多谎,却是为自己编的,倒是能脸不红心不跳,没想到,为刘丙编个谎,就很紧张的样子,真不知是咋了!
三月初二的上午,我闲来无事,按照刘丙的安排,在桃花山周边逛了逛,寻找漂亮的兰花和荠菜。还真别说,和我做同样事情的人真不少,不过都是些小孩子,他们一个个手提着篓子,拿着棍子或者各种各样的小工具,认真采摘着兰花和荠菜。他们眼尖、手脚快,采到的兰花新鲜又漂亮,而第一次做这事的我混杂在他们中间,显得特别尴尬,甚至还要忍受他们的嬉笑。无奈,我潦草地挖了几棵,就回去了,心想,反正是做个形式,有就行了。
刘丙抽空回了一下家,看了看我采摘的东西,几乎没气死。我心想,这不能怪我,我又不懂。不过,他没问我是不是把钱还掉了,我也乐得不提。刘丙只得自己去采摘兰草和荠菜,导致晚上回来得特别晚,让我颇有些内疚。
晚上,刘丙给我讲了些明天节日的事情,以满足我的好奇心。三月三上巳节,不知从哪年开始的,对桃花山来说,主要有四个活动:一是祓禊,除灾求福;二是春游,欢会踏青;三是饮宴,曲水流觞;四是乞子,流枣浮卵。关于曲水流觞,我多少懂点,这得益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想来最令人向往。而据刘丙讲,曲水流觞也是桃花山历来最重要的活动,不少文人墨客、达官贵人都会来凑热闹。
带着一份新奇,我进入了梦香,梦里一片艳阳,浅草青青,零星的小花在绽放,连风都是甜的。在欢游的万千人群中,我一下子就看到了棠菁。她羞红着脸,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正要挤上前,向她倾诉爱慕之情,突然,一个老道站在了面前,仔细一看,竟是天一道长。他怒气冲冲,大吼一声,“公子,请离开她!”一挥拂尘,就把我打醒了。我吓出一身汗,摸了摸脸上,似乎还隐隐作疼。
刘丙已经起来了,正在灶前忙活着,锅里正翻腾着沸水。我说:“过个节,忙乎成这样,半夜起来做什么呢?”
见我醒了,刘丙不好意思,说:“明天一清早我就要到庄上忙活,家里的东西只好先准备好!”说罢,将采来的荠菜扔进锅里,一股药香顺着升起的水气,飘了起来。
半个时辰过后,刘丙才准备妥当。此时天刚蒙蒙亮。他顾不上歇一下,又要出门。我问:“又要上工?”他点点头。
我看着沥好的药水和洗得干净的、青翠欲滴的兰草,说:“天明后这些东西怎么用,你得告诉我一下。”
“你学别人的样子就行了!”话音未落,他已经急急忙走远了。草堂里又恢复了平静,一阵睡意袭来,我回到了破床上,和衣再眯了会。
“秀才,还在懒觉呢,快起来!”睡梦中,有一女声在喊。醒来一看,乖乖,棠云、新月等人就站在床头边,没想到,眯一会竟眯过头来了。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慌乱着起床,一边说:“月姑娘早安!”一边用眼偷瞄着,寻找棠家大小姐。
“别找了,小姐都在屋外呢!这里到处一股霉味,别吓着了小姐。”新月把我拉到屋外。屋角边的柳树下,棠菁笑态嫣然地看着我,而棠荶则低着头,双手绞着一棵花草,那不胜娇羞的模样,甚是惹是爱怜。我的心情那个激动,几乎是跑到跟前,向他们请安。棠菁略略还礼,棠荶却轻声问道:“怎不见刘公子?”问完,又是一脸羞红。
“刘公子?没有刘公子啊!”
“傻瓜,小姐是问刘丙呢!”新月提醒道。
我恍然大悟,说实话,还真没有人这样称过刘丙为刘公子,怪不得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我说:“他一早便服役去了!”
“这个犟驴,又把本小姐丢到了一边,气死我了!”棠荶一反刚才的羞态,佯怒道:“以为送个破宝石就了不起了,本小姐还不稀罕呢”。说罢,作势要将挂在腰间的饰件摘下来,却被棠菁和新月给拦住了,我一看,正是前日代送的红鲤鱼。
我连忙解释:“实不相瞒,刘兄也是事出无奈,寄人篱下,就得服人徭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小姐莫急,待会我去替他一会,保证还你个潇洒的刘公子!还有,该准备的东西,刘兄都早就准备好了。”说着话,我回到屋里,把装满药水的木盆和盛有兰草的篓子拿到了屋外面,然后,两手一摊,说:“就这些了,不过,在下不知道有什么用。”
新月扑哧一笑,说:“秀才,莫也是读书读呆了!”众人哈哈大笑。
棠菁连忙阻止,说:“大家莫笑话了,萧公子远道而来,初来乍到,情有可原。”大家于是就不再大笑了,可还是有偷偷笑的,我向棠菁投以感激的目光。谁知正与她的目光相对,心头突然一颤,她的脸倏地一红,迅速把头扭过去了。
一位女仆上前,拿起一束兰草,在场之人每人都发了几根,只见她们三绕两绕,就结成了一个个小小的草环,系在腰带上。棠荶做了两个,一个自己系上了,还有一个做成了手环,带上,却有似有意躲着大家的注意。我拿着几根草,却不知怎么绕,求救似的看着棠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三下两下,帮我做了一个,也系在了腰带上。
“好了,好了,大家快点,不然的话,好位置就被别人占了!”新月说着,安排一名男仆上前端药水,一名女仆拿起剩下的兰草,一行人顺着屋外的溪流,在桃林中穿行,朝上游走去。此时的山谷中,竟已是游人如织,一路之上,几乎是摩肩接踵,再遥望鄡阳城的大路上,还有不少的车马往这边来。
顺着弯弯曲曲的溪流,大家走走歇歇,约半个时辰,拐过几道圆月门,到达了一处平缓的山坡,估计这里就是桃花山的核心风景区了。四下望去,东、西、北座山峰起伏绵延,层峦叠翠,巨石突兀,而南面,却是悬崖峭壁,壁下的江水如一条白练,横在平原的腰间。整体看上去就如一把太师椅,东峰建有三层凌云阁,西峰则建有七层宝佛塔,而北峰则从山腰起,建起有一座颇具规模的庄园,屋宇或高大气派,或玲珑精致,从下到上,红墙绿柳,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庄园通过两道长廊分别通向东西两峰,庄园的前面,则是一道约三米宽的溪流,两岸全是青石板铺就,泉水清洌,溪上有左中右三道白玉拱桥,走近看来,上刻狮虎图案。更奇的是,此溪流上方,竟转出去一支流,绕过东边的一块大岩石洞,又从一块突兀的岩石上飘出来,一部分形成瀑布,一部分则直接化为水雾随风飘散,在此大晴天再现雾天才有的胜景,令人啧啧称奇。突兀的岩石上,建有一个六角小亭,犹如这山谷的点睛之笔,周遭风景都似乎有了别样光辉。只是因为亭上肃立的部曲,让这良辰美景稍稍逊色。
溪流之边,早就挤满了人群,黑压压的一片,上下二里间,珠翠罗绮溢目,俊男靓女频频引起回顾。我正看得发呆,忽然有人拉了拉衣袖,回过神来,原来是棠菁提醒,祓禊仪式开始了。我学着她们的样子,蹲坐在溪边,用清水洗手。冷不丁的,棠菁脱下鞋子,一双嫩藕般的玉脚伸到溪水中,划动着,激起美丽的波纹,看得我是眼热心跳。魏晋时的女子,竟如此的大胆开放?在陌生人面前,可以不加拘束!再看看其他人,都如此这般。衣着华美的男子和衣着艳丽的女子全都一律卷起裤腿,将双脚浸在水中,并齐声放肆地唱着歌:“……桃花山、桃花水,桃花丛中看妹子,瞄哥哥,叫哥哥,妹子今日好看不?……”棠菁嫣然一笑,玉声绵绵:“公子,此为沐浴,可以洗去灾病祸难!”
看来还是少见多怪了,我忙脱下鞋子,把一双臭脚放在水中,美人在旁,感受着清凉的溪水滑过脚背,倒是十分的惬意,虽然唱不来他们的民歌,但受此气氛的感染,我还是禁不住呤道“桃花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桃花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公子好雅兴!,改编得好啊!”棠菁笑道。
我挠挠头,对她的识破表示不好意思。
突然,棠菁靠近前来,几乎可以闻到沁人心脾的体香,这与之前闻到的清香又是不一样。幸福来得太快,我有点头晕目眩。“公子,小女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公子!”
不会是向我表白吧!我脑袋突然一片空白,我赶紧说:“小姐请讲!”
“这是什么意思?”棠菁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张洁白的丝帕来,我一看,正是以刘丙之名送给棠荶的那张丝帕。
“什么什么意思?”我装着不懂。
“这是刘丙前天托公子前天所赠,那礼物,阿姐自然是十分的欢喜,不过,公子所说‘对小姐的感情,都在手帕上写着呢!’,让阿姐看了半天,都没看出来”。她朝身边的棠荶一努嘴,“后来阿姐问我,我也不知道,于是只能问你了!”我这才发现,就在大家欢欣的时候,棠荶神情似乎有些落寞,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我没想到当时胡扯的一句话,却让两位大美人不能释怀,简直是罪过。我佯装对着手帕陷入思考中,脑海里马上开动所有有关手帕的知识记忆,幸好想到了冯梦龙《山歌》。我轻轻呤道:“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拿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
“原来如此,妙极!”棠菁说完,脸上突然红到了耳跟,慌忙挥起衣袖遮掩。口中却说:“公子真是多情之人,此等妙言,也只能出自公子之口!”
“小姐谬矣,此为刘兄对大小姐的心意,在下不过是代为传达而已。”
“刘丙之人,大家颇有些了解,若说是送鲜活的红鲤鱼,这等我信,但若说会送饰物,还会有如此雅致的情事,那是万万不能的,公子莫以为小女子好欺骗!”棠菁忽然正色道。
我无言以对。
“此信物实为公子假刘丙之名,送给阿姐的?”一双美目突然紧盯着我的脸不放,似乎透露出一丝醋意。
我连忙说:“果然瞒不了小姐的慧质兰心,但心意,绝对是刘兄的心意,如有半点诳语,则天打雷劈。”见我说得如此慎重,棠菁突然又笑了,简直是笑靥如花,说:“谁要你说这么毒的誓来着!”我憨厚地笑了笑。
说话之间,洗礼结束,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穿好鞋子,站在岸边。按照新月的安排,我和棠云及一班男仆站在背靠溪水的一边,而棠荶、棠菁等人则站在我们的对面,中间形成了一个小通道,通道内,手执兰草的女仆和端水盆的男仆碎步而行,每到一人面前,都由女仆手执兰草,将盆中的药水挥洒几滴在其身上,据说这样也可以祛除病灾。
仪式结束后,新月也给所有的男仆女仆们放了假,让他们不要再跟着了,自由玩耍。大家欢天喜地地跑开来,再看看身边,只剩下棠荶、棠菁和新月了。
我们也四处逛着,享受着这春日美景,有这三位美女的陪伴,使得春游更添情趣。在一处山岩边,我们发现头顶上有几株鲜艳的荠菜花。
“秀才,这里就你一个是男人了,还不摘下来!”新月叫道。
“摘了多可惜。”我说,其实是不想冒这个险。
“摘戴荠菜花,也是祓禊,你没听说过‘三月戴荠花,桃李羞繁华’吗,两位阿姐都在等着呢!”新月却不依不挠。看着周边的青年男女们都在为对方戴野荠花,再看棠荶、棠菁那期待的表情,我陡然英雄气大涨,没说二话,就爬了上去。好在有惊无险,一番辛苦,摘下来了三朵,她们一人一朵。
新月自顾自的就戴上了发鬓,而棠荶拿着花却在发呆,棠菁则拿着花朵在忸怩着,不时用眼瞄着我,看得我很不好意思,内心早已萌动了爱的情愫。新月一看,把我拉到一边,轻轻地说:“按照节日习俗,公子应该帮小姐戴花。”
我恍然大悟,来到棠荶面前,还未开口,棠荶就走开了去。我讪讪地再来到棠菁面前,伸手要花。棠菁娇嗔道:“木瓜,谁要你来戴!”手中的花儿却递了过来。我心头一喜,对着溪水,细心地把花插在她的髻环边。在靠近她的过程中,一股暗香袭来,几乎令我心飘神荡,再看戴上荠菜花的棠菁,果然多了几分娇媚,真正是闭月羞花了。
棠荶手中还在捏着花儿,黯自神伤。刘丙到现在还没出现,或许是让大小姐多想了。我说:“刘兄估计就在前头,他曾说过要煮酒的,我们去看看,如果真的在那里,我替他一会,让他歇会儿。”说完就往溪流上边走。一听这话,棠荶心情似乎也好了些,和棠菁她们一起,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