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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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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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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鄡阳》连载

第二十二章 礼佛东林寺 诗会重阳楼

船靠码头,上了岸来。两名差役将通关文牒递上,一行人被引至驿馆。驿馆就坐落在临江的城门里边,两进两出的院落,人员进进出出的,显得很热闹。

我拿出一点盘缠,打发李家寨的六个人回去,他们却不肯接,也不肯回去,说是李环吩咐了,就在这等着再护送我回去。至于食宿问题,那就不要操心了,找间便宜点的客栈,或者他们仍回到船上去食宿都行。于是我们约好,九月初十上午巳时过来接我。

由于我是贵客,州郡早就作了安排,住的是地字号乙房。只是苦了两名差役,因为驿站大通房不够用,他们只得在马厩旁的小偏房里歇息。看着过意不去,我拿出一串铜钱来,叫他们到街上找间客栈住去,他们感激而去。驿站的饭菜很简单,一盘小炒,一个汤,外加一碗米饭。对旅途劳顿的我来说,清淡的味道挺适合。当然,如果你愿意加钱的话,就可以吃到江中的鲜鱼。

看了看驿站的日期,竟然还是初七,明天还有一天时间自由。我问驿卒,这江州城可有好的风物名胜。他一脸骄傲地回答:“当然有,且不说城东的点将台,就是一个庐山,也足够称胜四方的了。”

那好吧,先去点将台。第二天一早,我问清方向,出了城往东北方向走去。走着走着,便看出点门道来,这江州城,竟是个水路异常发达的地方,几乎是四面环水,除这长江之外,遍布河流湖泊,零星地布落着村落,初略看去,真是一幅水乡江南的图画。眼看着点将台就在前方,可就是因为水的阻隔而弯曲了不少路,没办法,为了方便,只得租了一条船。

好不容易来到点将台边,此时离城大概有十几里路了。离湖岸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突出水面的小岛,岛上建有一个木制的平台,平台上有个四方的亭子。听船工说,这就是周瑜点将台了。

呵呵,原来点将台竟是这样的面目。如果这就是后世所说烟水亭所在的话,那这湖就是甘棠湖了,可是湖中的坝呢,怎么没有了。后来一想,明白了,这湖原本是没有坝的,只是到了唐代,李渤跨湖筑堤以利交通,并在堤上建桥安闸调节以利灌溉,才把这湖分成了南湖和甘棠湖。我也算是明白了点,按照这方位理解,原来江州治所,竟然不在甘棠湖边,而是偏到了七里湖、八里湖那里去了。

点将台索然无味,那就到庐山脚下的东林寺看看吧。东林寺的始祖慧远应该还在,想想心头都十分激动。于是又将小船换作马车,车夫轻车熟路,一路朝庐山脚下的东林峡谷去了。

只见在烟云丛峦中,露出几星辉煌的殿顶来,颇具仙境之象。在这里,我想还是用慧远的《庐山略记》,来描绘一下东林寺的胜景吧:

“北负重阜,前带双流。所背之山,左有龙形而右塔基焉。下有甘泉涌出,冷暖与寒暑相变,盈减经水旱而不异,寻其源,出自龙首也。南对高峰,上有奇木,独绝于林志数十丈;其下似一层浮图,白鸥之所翔,玄云之所入也。东南有香炉山,孤峰独秀起,游气笼其上,则氤氲若香烟,白云映其外,则炳然与众峰殊别。将雨,其下水气涌出,如车马盖,此龙井之所吐;其左侧翠林,青雀白猿之所憩,玄鸟之所蛰;西有石门,其前似双阙,壁立千余仞而瀑布流焉。其中鸟兽草木之美,灵药万物之奇,略举其异而已耳。”

与四周的美景相比,东林寺显得有些寒酸,看上去也只是几层佛殿,加上僧舍,不过二三十间的样子,跟前世的东林寺几百间的宏大气势不可同日而语。看来随着岁月的轮回,后人都会在前人的基础上派生出更多的东西来。

东林寺虽显简陋,却香火很盛,再加上天气好,游人很多。走过低矮的寺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东西两处莲池,莲池内的白莲正值盛开,株株都有近百枚花瓣,花色青白,丰满清香。游人中不时有人歌咏,甚至达到如痴如狂的状态。前方有几名书生拥簇着,把莲池中间的道路给挡住了,正在你一句我一句,摇头晃脑吟诗,好不自得。我说了几声:“兄台,借过!”,却没人理会我。我有些生气了,侧身硬是从他们中间挤过去了。

众人的诗兴一下被我打断了,他们很不高兴,两个人拉住我的袍子,义愤填膺地不让我走,随后几个人就把我围在了中间。

“哪里来的粗野之人,败了大家的雅兴?”有人叫道。

看对方人多,我只好示弱,连声道歉,请他们恕冲撞之罪。

他们不依不挠的,非要我赔他们刚才的诗兴,说是被我这一冲撞,呤得好好的就突然对不上了。

正要争执不下时,他们中有人打着圆场说:“算了算了,兄台都是以诗会友的,在这佛门净地吵吵嚷嚷的也不是个事,就当是只狗冲撞了,我们继续吧,不要浪费了这大好秋光!”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哈哈大笑,也就准备放开我了。我却不乐意了,听这话,我就是那只狗了。这些狗屁文人,竟然没有一点斯文样,还变着话儿骂人,激起了我的脾气。于是回敬道:“这位兄台刚才说到狗,在下刚才确实听到了不少狗叫,你说这佛门净地,哪来的狗叫声呢?”

“好啊,竟然骂我们作诗是狗叫,真是气煞我也!”他们几乎要蹦起来。

“不是狗叫,难道还能叫作诗?”我反问道。

“当然是作诗。”

“那你们都呤来听听,如果真的是诗,在下负荆请罪。”

他们沉思一会,看似一个年长的说:“也罢,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免得说我们人多欺负你。记住了,我们即是山南四友,在此结为东林诗社,今天的诗,是为一人一佳句。我先来,满池莲花开......”。

他一呤完,第二个人马上跟上,唱道:“照进净土来”。第三个人唱:“日拈一尘香。”第四个人表现最为夸张,两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身体呈三十度倾斜,再摇了几下头,才呤道:“佛祖心中在。”

这群不学无术的家伙,这算哪门子的诗。我笑了,说:“好吧,我承认我刚才说错了,不该把你们呤诗比作狗叫,那是对狗的极大不尊重。”

这一下,几乎没把南山四友气得背过气去。那年长的指着我,哆哆嗦嗦地说:“你、你、好一个狂妄无知的家伙。你倒呤首诗来,不然,哼哼,决无罢休之理!”

“这还不容易,你们听着,”我想起了唐代诗人白居易的《东林寺白莲》一诗,放在这里挺合适,于是歌吟道:

东林北塘水,湛湛见底清。

中生白芙蓉,菡萏三百茎。

白日发光彩,清飙散芳馨。

泄香银囊破,泻露玉盘倾。

此诗一出,便将他们镇住了。看他们灰溜溜的样子,我心里暗笑,小样,你们比得过白居易吗?

我决定再将一军,说:“诸位自称山南四友,不知此山为何山?”

“何山?”一听这话,他们又神气起来,说:“山即钟灵毓秀的匡庐是也!”

“失敬失敬,想必在江州城、浔阳郡,诸位必是人中龙凤、文中豪杰。”

“不敢当、不敢当!”他们口中虽然这样说,眼神却是极为自得。

“在下听闻,明日九月九,江州举办重阳诗会,想必诸位定得到邀请了?”

“这......”他们迟疑起来,好久才说:“重阳盛会,只有谢公、颜公、陶公方可担得,我等自然只有仰望了。哪有公子说得轻巧,还未请教公子何方人氏?”

我骄傲地说:“请教倒不必,在下不才,忝为刺史的贵客,盛会的佳宾。”

“啊!”他们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立刻又毕恭毕敬起来,连声说:“得罪、得罪。”又或是作揖不止,连称“久仰久仰!”

我心里暗笑,久仰个屁,最讨厌这种前倨后恭的人了。在他们崇拜的目光中,我不再理会他们,径自来到神运宝殿。为何不称大雄宝殿,听沙弥讲,慧远初到庐山西麓时,选择结庐之处,认为东林寺址在丛林之中无法结庐,便打算移到香谷山去结庐,结果夜里做了个梦,梦中佛祖告诉他:“此处幽静,足以栖佛”。当夜天气突变,雷雨大作,狂风拔树。翌日该地便化为平地,池中多盛良木,作为建寺之材。“神运”之名,由此而来。

我问沙弥,慧远大师可在寺里?沙弥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说在,并往后山一指,就急急而去。

我朝后山走去,树木郁郁葱葱,有些已经泛起了黄叶。走到半山,除了游人,却不见僧人,眼前一草房、一塔、一墓而已。细细一看,墓旁有碑,题为《慧远法师诔》,塔是石塔,不高,四五层而已,也刻有一块字碑,是为《远公祖师塔铭》。据说这都是谢灵运写的。我艰难地读起这古老的文字,心里想这谢灵运,怎么写得如此艰涩难懂。“道存一致,故异化同晖。德合理妙,故殊方齐致。昔释安公振玄风於关右,法师嗣沫流於江左。闻风而悦,四海同归......。”当读到“春秋八十四,义熙十三年秋八月六日薨。年逾从心,功遂身亡”之句,突然醒悟,这年号是晋朝的,现在已经是刘宋了,看来慧远大师已经圆寂四五年了。

本来还想同这赫赫有名的大法师见上一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谁知还是晚了几年,于是只得对着这墓和塔,虔诚地拜了几拜,就此准备下山。

“兄台请留步!”旁边有人喊住我。我回头一看,一个头戴青色远游冠、身着宽大彩衣的中年男子正对我微笑,气宇轩昂,神采与周围游人相比,自是不同。

我略为施礼:“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他说:“哪里,今日一见兄台,自觉颇为投缘,不知兄台可愿移步精舍一叙?”

这倒奇了,竟然还有和我投缘的人,看他像个好人,也罢,随他去歇歇也好。我们来到塔旁的草堂,这就是他所说的精舍了。看来小沙弥是认得他的,见他进来,便奉座献茶。我正好口渴,顾不上礼节,一口而干,茶是好茶,入口即香,沁人心脾。

见他非笑似笑地看着我,挺不好意思,只好也笑笑,算是回应。

他问:“兄台来自哪里?如何称呼?”

我老老实实回答:“在下来自鄡阳,免贵姓萧,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姓谢,萧兄,在下有一问,不知该不该问?”

“请讲。”

“兄台可信佛?”

“不信。”我是真的不信。

“那为何拜佛?”

“谢兄错矣,刚才几拜,是为远公而拜!”

“啊,萧兄可是远公的朋友?”

“非也,在下只是久仰远公,这才前来拜会,谁知他已经仙逝,空留遗憾。看谢兄在此流连,是否也是因远公而来?谢兄可曾与远公结识?”我问。

“岂止结识,还是忘年之交啊,远公孤松独秀,德音长往,能与其相识,是为人生一大幸事,只可叹如今仙人永隔,不复见矣!”

“可就如谢兄所说,德音长往,远公虽然不在,但他的事业还在,这块净土也必将发扬光大。”我劝道。

“说得好,萧兄果然聪明。刚才在莲花池畔,在下就见识了萧兄的天异秉赋,在如此情形下,竟能随口呤出佳作,不但平仄韵律精准,更切合当时情境,令谢某大开眼界。谢某一向对自己的才学颇有信心,但扪心自问,谢某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作诗一首,恐怕也是万难。”

“谢兄过奖,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在下愚钝之人,凑巧而已,见笑,见笑!”

“萧兄不必过谦,如此敏捷才思,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但是,看萧兄是个坦率之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实不相瞒,我对兄台的才思犹有不信,还想再见识一次如何?”终于道出了本意,原来还是刚才的那场风波引起的事情,想必这个人自视甚高,斗志很强。

我微微一笑:“谢兄言重了,在下早已说过,凑巧而已,不必当真。”

“那怎么行,萧兄勾起在下的兴致了,还是请萧兄满足下我的好奇心吧!就当一次以文会友。”不管我同意不同意,他自顾自地说道:“萧兄请看,远有庐山巍巍,近有翠竹微微,耳畔是悠悠钟鸣,此情此景,可如何形容才好?”

看来不对付一下是不行了,反正是作诗,怕你咋的!不是要呤庐山吗,还要呤点佛门净地的禅味吗?有了,我故作沉吟之态,略十来步的功夫,便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口里边念着,心里面也在念着:苏东坡苏老先生,形势所迫,偷来你的大作,莫见怪哈!

“好!”只见那人击节叫好不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好诗,好句,你这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多年来,我是身在佛门而不识佛门,道理即在此!萧兄果然是高人,在下心悦诚服!”

“哪里,让谢兄见笑了!”我想,见好就收,得赶紧撤,不然的话,恐怕要露馅了。于是我说:“天色不早,在下还要赶回城中,就此别过!”

“萧兄莫急,在下也要回城去,不如一同下山,同车畅谈可好!”

这可不行,我见此人不同于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我显得有些紧张,若是被他识破,岂不丑死,赶紧说:“不劳兄台关心,在下寺外有车等候,在此滞留已久,估计已经等急了,还是先走一步吧!”

那人无奈地说:“也罢,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那就不耽搁萧兄了,咱们就此别过,好在明日还能再见。”

听他这么一说,我如释重负,赶紧飞跑下山而去,身上已然出了一身汗水,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

重阳诗会的会场,就设在江州城北门的城楼之上,这里可以前眺庐山、后俯长江,城内的烟柳街巷,城外的桑陌田园、溪流湖泊,尽收眼底,风景是再好不过的了。

早在辰时,刺史府的差役便到驿馆引我前来,只见雕梁画栋的阁楼内,早已东西相向摆好了两排案几,加上北座的两个案几,坐北朝南形成一个U字形。案几点摆着新鲜的瓜果、点心和酒食。有些人早到了,都坐在位子上等着,对这美食无动于衷。我由一名华服的少女引着,到了左边最末端的案几上坐下,虽然早起时没有吃饭,肚子有些饿,但看着其他客人都正襟危坐,或是闭目苦思,也就不敢造次,只好一遍遍地咽着口水。

参加诗会的人陆续前来,慢慢地将这两排座位坐满了,粗略算去,一排八座,除了那U字形底部两个空座及接头处的四个空座,已经来了十二个人了。那几个空座直等到午时,才见几个人迈着官步缓缓而来,在坐的众人都连忙起身行礼,口中都是“大人、大人”的恭维之声。来人却不怎么理会,径直到那主座上落座,仔细一看,那头戴王冠、风流倜傥的俊美公子,不就是刘义真小王爷吗,而对他亦步亦趋的中年汉子,就是刺史王弘,心下也就明白了,原来我有幸参加这个盛会,估计全拜刘义真所赐。再看陪同他们进来的人,难免惊奇起来,两个气宇不凡的中年人,外加一个长得如唐僧一般的和尚,只不过穿着黑衣裳,在锦绣华服的众人中,显得那样与众不同。只不知那和尚不归于空门,跑到这个地方凑热闹,是不是犯戒?中年人里有一个我认识,是昨天在东林寺里相遇的谢姓男子。

只见他们几人谦让一番,刘义真居右、王弘居左,分别在上席坐好。那两个中年人则坐于左排上首,和尚则坐于右排上首,其身旁还是多了个空位。

王弘挥手示意,我们这才敢坐下。

王弘朗声道:“诸位名士大贤,古人曾云: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江州历来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今日高朋满座,共攘重阳诗会,殊为难得,是为可喜可贺。在此,王某先要向诸位介绍几位贵宾,以慰大家之望。”说罢,他站起来对刘义真一揖礼:“有请当朝圣帝之爱子、庐陵王!”

刘义真不搭话,只是理所当然地坐着,略为示意,面带一脸高傲的神情。台下的众宾乱哄哄地站起来,忙不失迭地行礼。我不好显得特别碍眼,也只得站起来,跟着嗡嗡地说着客套的话。

王弘示意大家安静,再转向左排上首两个人,先介绍姓谢的中年人说:“此位大家,想必都认识,就算不识,若说起他的名号,定然如雷贯耳,他就是康乐县侯谢灵运谢公。说起他与江州的渊源,不得不提本州名刹东林寺,他与东林寺的慧远大师,即是忘年之交。”

我大吃一惊,什么,他是谢灵运?幸好昨天跑得快,碰到这么一个大师级的人物,逞能就是作死。我跟着众人,真心实意地行着见面礼。

王弘接着往下介绍:“这位,与江州也颇有渊源,早前,曾在此地致仕为后军功曹和主簿,现为太子舍人的颜延之颜大人。说起颜大人的诗作,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与谢公一起,并称为‘颜谢’。”

又是一个名流,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

右排首上座的黑衣和尚,听王弘介绍,也是大有来头,他就是慧琳大师,少年出家,住建业冶城寺,深得皇帝的喜爱,最爱穿黑衣,被誉为“黑衣宰相”,曾作《白黑论》,轰动一时。

王弘说:“大师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原拟留给五柳先生陶渊明,可惜陶先生因脚有微恙,不能前来,是为遗憾。”

听他这么说,我也很是遗憾,要是能再见一见陶渊明,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接下来,就是坐下的各位依序自我介绍,什么鄱阳郡刘安、豫章郡江流什么的,我就记不清了,大约一个郡也就个把人,轮到我,刚好到最末,我站起来说:“寻阳郡鄡阳县萧越,见过王爷,见过各位大人!”

众人对我这个无名小卒不太理会,倒是刘义真微微地笑了笑,示意我坐下。可他的这一微笑,让其他人看得不舒服了,凭什么王爷要对一个坐于末座的人微笑?要知道,他们介绍时,这个小王爷可是连头都没抬。我对面的那个人用目光狠狠地扫了我一眼,像是我抢走了他的爱妾一样的憎恨。

令他们不舒服的事还在后头,我刚坐下,就听人朗声道:“萧兄,谢某这厢有礼了,昨日别后,可知谢某想念得紧!”

我一看,谢灵运正对着我说话呢。我受宠若惊,激动地又站起来说:“小弟见过谢兄!”

刘义真咦了一声,问:“谢兄,你怎么也认得这小子?”

“呵呵,”谢灵运开心地笑了起来:“说来也巧,昨日在东林寺我们相识,这位萧兄的文采学识,真是令在下佩服得紧呢!”

“有这等事?”王弘兴致来了,“普天之下,能让谢兄佩服的人,我真有点怀疑呢,谢兄莫说大话,吓着了众人。”

谢灵运来劲了,把昨日之事粗略地概述了一遍,特意把那首诗呤了一遍:“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此诗一出,众人连连点头称赞。我如一个骗子般,脸红得紧,如坐针毡。

刘义真说:“王大人,本王说得不错吧,当初本王要请这小子前来参会,你还不同意,说是一个无名小卒,怕败了这盛会的诗兴,如今又如何?”

王弘讪笑道:“王爷英明,不是龙凤,又岂能入了王爷的法眼,王爷的见地那是极准的。”

我不好意思地说:“王爷、各位大人过奖了,那诗不过是随口之作,见笑见笑!”

我这一番客套自谦之词,犹如平湖扔进了石子,登时便不风平浪静了。那些各地选派的名人贤士就不淡定了。有人叫道:“这位公子好大的口气,随口之作,竟然也说得如此没羞没臊,这世间只怕又多了一个沽名钓誉之辈了。”

我很是生气,本想回击,可考虑到这个场合,只怕一个细节不到,闹出笑话来就不好了,只好暂且忍下,故作毫不在意地一笑。

王弘赶紧打圆场,说:“是沽名钓誉,还是真才实料,等下的诗会上自见分晓,莫急才是。自古道,有乐才有诗,有诗才有酒,上好的美酒已经摆在诸位台前,今日老夫也请了一班乐伎,先来个抛砖引玉,助助诗兴可好!”说罢,一拍手,只听一片珠玉环佩之声,从门外走过一队乐伎、舞伎来。她们一个个不但美艳异常,更是玉手弹琴、嘤唇弄箫,更别说那玲珑曼妙的舞姿,简直就是瑶台下凡的仙女,看得人心飘神荡。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一曲歌毕,众人如痴如醉,直到众女子退出,我才回过神来。

“妙哉、快哉!”刘义真击掌而笑,众人也都欢快起来。

接下来的诗会就算是正式开始了,经过刘义真提议,就由慧琳大师做令官,分韵作诗。随从抬下一个大盘,上面两根长短不同的指针,里面沿圆周划上了不少的方格,类似钟表的形状。方格内写有两块内容,一块是位置序号,短针指向哪个位置,哪个位置的人就要作诗,另一块内容是提前设定的一些,长针指向哪个字,作诗之人就要以这些字为韵脚。作诗限定为五十步之内,若能成功,则赏酒一杯;若是被评为中上等,则赐一名刚才乐舞的美女陪座酌酒;若能评为上上等,则赐两名;若是特别优秀的人,如果不是首座贵宾,还可赏赐本准备给陶渊明的上座,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众人激动起来,一者美女作陪的艳福,二者座位也即地位的诱惑,都跃跃欲试,眼巴巴地盯着令官手中的指针,恨不得立刻就叫到自己,来个一举夺魁。只有我在暗暗叫苦:我的天,古时作个诗还搞得这么麻烦,如果我记忆中的古诗词不带这个韵脚,麻烦就大了。

第一个抽出来了,是左排第六席的一个老头,押的是个“弦”字,他倒不慌不忙,三十多步的时候,摇头晃脑出一首五言诗来,诗是应景诗,水平一般,只得了个赏酒一杯,看着他懊恼地吮吸着酒液,众人都好笑。

接下来的几轮,都没抽中我,这里面有作了一般的应景诗,也有好的作品,如在第四轮,就抽中了颜延之,韵脚为“律”字,只听他呤道:椅梧倾高风,寒谷待鸣律。影响岂不怀,自远每相匹。婉彼幽闲女,作嫔君子室。峻节贯秋霜,明艳侔朝日。嘉运既我从,欣愿自此毕。因为这一首诗,他获赐乐女一名,赏酒三杯。有袅袅碎步的美女偎依在身边,颜老先生满心愉悦,喝酒那叫一个爽快,在场的人是又羡又妒,气氛更加浓烈起来。

我的心情越来越紧张,就像是参加没有准备考试之前的心情。我一直在绞尽脑汁想着读过记过的诗句,只想多留一点,到时往韵脚上凑。怕什么来什么,突然就抽到我了。

我吓了一跳,壮着胆一看,抽到的是个“川”字。我只得站起来,也像他们那样,在案几前摇头晃脑地走来走去,脚下如踩着绵花云一般的漂浮,激烈地思索着曾经学过的,且与重阳节有关的诗句。在时官提醒到了四十步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了卢照邻的《九月九日玄武山旅眺》,这不是挺合适的嘛!于是,我高声说:“有了,九月九日眺山川,归心归望积风烟。他乡共酌金花酒,万里同悲鸿雁天。”

果然,颜延之率先叫好,大家也跟着叫好起来。不过他们认为这首诗的气氛比较压抑,最终根据大家综合的意见,我只得了个上。对此,我心里一乐,心想,唐初的四大才子之一的诗句,果然有用。

门外再进来一名乐女,淡施粉脂,云鬓高耸,黛如远山,指如葱削,口含朱丹,酥胸微透,暗香浮动,果然是人间绝色,倾国倾城。与棠菁之美丽相比,棠菁的美如莲花,端壮高贵,让人敬重。而此乐女之美,却如桃花,娇艳夺目,举手投足间,自是风流外露,荡人魂魄。只见她道了个万福,便为我酌酒,虽然我不会喝酒,但面对美人温情耳语般的劝进,我如何舍得拒绝,只好连喝三杯,还好这酒杯约半两左右,再加上这酒不算是烈酒,度数不高,才没有醉倒,不过也因此有了微醉之态。更要命的是,这位美女就呆在身边不走了,还把玉体往身上靠,心里那些个无耻而淫荡的想法就像按在水中的葫芦,按下去了又浮上来。我满脸通红,心跳得很快,手脚也不自然起来。见我如此窘态,众人都欢笑起来,甚至带有起哄的味道,这种公开的调戏更让我手足无措,引得乐女也是满脸羞红,却又莞尔偷笑,不胜妖娆。

诗会继续进行,各有千秋,坐上之人,也有半数人都因诗作的中上等而享赐乐女一名酌酒。对他们的诗作,我没注意听,一者是酒的作用,二者是美女在旁,心神不宁。看到有些人对身边乐女的动手动脚,戏狎之情毫不掩饰,也有些羡慕,只是自恃身份,只好难受地忍着。

比我更难受的,则是谢灵运了。这位高人,运气不咋的,到现在还没有被抽到。而旁边的颜延之却是左一口小酒,右摸一下乐女的玉手,故意做给他看,把他给急了,也眼巴巴地盯着令官,希望快点抽中。

可他偏偏就是没有抽中,最后只剩下慧琳和他两个人时,最先抽中的还是慧琳,慧琳呤了一首禅理诗,我不太明白,众人倒是全说好。他倒自觉,说出家之人,乐女不敢消受,就自饮三杯吧。

最后终于轮到了谢灵运,他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满脸激动得有些通红,与昨日那荣辱不惊的模样判若两人。还未及十步,便听他呤道:“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拂趋南径,愉悦偃东扉。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

毫无意外,他的诗作得了本场唯一的上上等,于是享赐乐女两名。他得意起来,对着颜延之故意左拥右抱的,喝酒也极夸张,连声“痛快,痛快。”

只听王弘说:“今日重阳诗会,蒙诸位通力,不负殊荣。诗兴无尽,酒兴正兴,下面就请开怀畅饮,不醉不休”。我暗出一口气,总算可以结束了,蒙混过关,实属万幸。谁知这谢公,几杯酒下去,又多出一桩事来。他醉意朦胧地站起来,说:“王爷,大人,在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义真笑道:“谢兄是嫌乐女少了?”

“王爷见笑了。此次诗会,赖王爷指挥得当,大人安排周全,众宾皆欢,然则,在下以为,好玉不存瑕,胜会不留憾,这大师旁的空席,您看?”

“也对!”王弘附和道:“大家都只顾着享赐乐女了,忘了这事。那谢公认为,本场谁人可担得起座位?”

“在下认为,若是萧兄担不得,便无人能担!”

这关我什么事?老哥,我只想好好混过这一关,你看似好心,或许要被你给害死了。我低着头,就像是上课时怕老师点名的学生,不敢言语。

众人不乐意了,纷纷嚷嚷着说他的诗作也只获得了上,同等次的人大有人在,论名气和资历,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

“是呀!”王弘也赞同说:“萧兄的诗作,刚才大家也见识了,再者萧兄的名气相比其他人,简直可称得上是默默无闻呢!”

“大人,如果诗会以名气论英雄,那就另当别论,若论真才实学,萧兄绝对实至名归,正所谓仙人在深山,高水在民间,人不可貌相啊!”

王弘一时语塞,便用目光向刘义真请示。

刘义真哈哈一笑,说:“诗会当然以诗为本,本王不才,就武断一回。不如请萧兄再赋诗一首,供大家公心评判,若实为上上等,就依谢公所言。若是有负众望,则另作区处。既然是加赛,那就得另立严厉的规矩,昔时曹植七步成诗,我则定时限为十步之内,世间万事,难在识人识才,我看这韵脚就为‘人’字吧。”

“这才叫公平!”众人齐声附和。我知道,这里面一半是看笑话,一半却是真心想看稀奇。

箭在弦上,无可回避,我只好应对。天佑我等,这刘义真给了个人字,这几乎是白送的大礼,小学生都学过的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不正贴切吗?王诗人,用你的大作,莫见怪哈!

胸有成竹,我想干脆牛逼一回,大声说:“谢王爷抬爱,十步作诗,时间大长了,三步之内,在下便能完成。”说罢,我快速迈出三步,抬头便呤:“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好诗,好诗!”谢灵运高兴得直嚷:“独在异乡为异客,一个“独”和两个“异”字,无比生疏清冷。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谌比“陟彼高冈,瞻彼兄兮。兄日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这些竟然只在三步之内,请问举世之间,谁人可比。王爷,大人,这首上等之作,可称得上特别优异?”

刘义真附掌而欢笑:“果然,果然,实不相瞒,本王曾多次见萧兄出口成章,总归不太相信,今日更是大开眼界。王大人、大师,颜先生,你们看呢?”

众皆点头。王弘高兴地说:“萧兄的大才,着实令老夫惊叹了一回,正如谢公所言,陶公所留之位,若萧兄担不得,谁人可担得。有请萧兄上座,加赐乐女一名。此次诗会,精彩迭起,我宣布,对未能享赐乐女者,同样享赐乐女一名,诸位不必拘束,纵情享乐,共醉佳期。”

台下一片欢呼。身边早先的一名乐女,帮我移位右排次席。后来的一名乐女,则争着为我酌酒,两人左右环绕,娇体玉香,实为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艳福。在几乎就要失控的同时,我突然在酒杯里看到了棠菁深情的注视,这份激情立马消褪下来。我内心暗暗骂道:萧越,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样纵情声色,岂不羞愧!

为了转移自己的视线,我干脆大口喝起酒来,只是双手再也不敢在美女身上乱动一下,一会儿便意识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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