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的封笔,刘丙既不反对也不支持。这几天,他既不要服庾府的役,而十夫,本来所剩不多,加上我之前赚的钱太多都给了他还债,加上棠荶给的那锭金子,赎身还有多余,他终于恢复了自由身。
我反正呆着也是呆着,就把身上的长布衫换下了,穿上他的破短装,跟他到船上帮忙去,每天早出晚归,饿了,就在岸边随地生火,做烤鱼吃,累了,则在船舱里睡觉,对我来说,还挺享受的。只是几天下来,我就变成了个渔民样,消失了不少文气。归来时虽不是鱼满船仓,但除了交税,以及留下自己吃的,还会剩下一些。对这些,刘丙都连夜洗好了,早上出船时摆在屋外晒鱼干。
在草市的前一天,我们赶了个早,希望能捕到更多的鱼,好在明天的草市上卖个好价钱,重要的是,刘丙还有捕捞红鲤鱼的任务。他不好意思地问我说:“那个红石鲤鱼是怎么回事?”这家伙,竟忍了这么多天,才开始问我,真有毅力。
我支唔着说:“大小姐饱受疾病之苦,离不得红鲤鱼,替你送个饰品,保佑她平安康健!”
刘丙说:“我知道萧兄是好意,说句心里话,我爱慕着大小姐,可我也知道,她是天上的神仙,而我,则是地上的泥巴。高低贵贱之分,我是十分清楚的,我的这种爱恋,是没什么结果的。”
“所以你…”
“我也不知道,或许,当初救小姐,是一个错误,我错了,她也错了。导致我现在明知要放下,却又无力抗拒,我该怎么办?”刘丙苦恼地说。
我劝他:“爱情是自由的,一切缘分自有天注定,苦恼是没有用的,该来的,终究会来,只要你喜欢,她喜欢,不就行了。”
“没你说的那么简单,我不像你,我只是个粗人,一辈子是个下人,从没有听说过鸡能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的。而你不一样,你是个读书人,连寻阳四子都败在你手下,日后你定能辉煌腾达,光宗耀祖,你同二小姐才是门当户对!”
一想到棠菁,我的心莫名地痛楚起来。要说没结果,我的爱情,或许是最没有结果的了。我苦笑着说:“我一个外地人,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就如河边的浮萍,何来的门当户对,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刘丙没有再说话,而是把手中的渔网远远地抛开去,那薄为纱翼的的鱼网,犹如我的思绪,轻轻地融入在无边的碧波里。
这一天,我们收获似乎特别多。
第二天,我们又早早起床,刘丙担着新鲜的鱼,而我,则提着鱼干,趁着黎明的晨光,翻山越岭地赶到城里。我一身普通的打扮,并没有引起同行村民的注意。
草市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市上的税又涨了,从百里抽四就成了百里抽五,大家也没办法,除了埋怨几句,也只得照交不误。
这次,除了留下的红鲤鱼,我们共卖了三匹绢,一百三十文铜钱,收获还不错。我正和刘丙兴奋地算着账。突听人喊:“秀才,让本姑娘好找!”
我一看,竟是新月,急吼吼地跑了过来。
“月姑娘好!”我和刘丙异口同声地说。
“本姑娘不好,这几日累死了,就为找你!”新月说。
我和刘丙茫然不解。
“好好的,你封笔干什么,这几日又跑哪里鬼混去了,我每天都到桃花山去,却找不到你,我寻思着,今日来集市上看看,没想到,你还真在。”新月快人快语。
我说:“姑娘费心了,我这几日都同刘兄在船上打鱼,早出晚归的,姑娘当然找不着,你看,我们的收获还不小呢!”我抖落着哗啦啦作响的铜钱。
新月不屑地撇了撇嘴,说:“瞧你小家子气,这一点东西,就乐呵成这样。封笔之前,你一天就有这么多。你不知道,现在的曹秀才,一天也挣了差不多这么多。”
我心头一喜,说:“好事啊,好事,祝贺曹秀才。”
“没心没肺,人家生意好了,你倒好,变成了个老渔民,还一身的鱼腥味,熏死人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刘丙说:“月姑娘有所不知,萧兄这样做,也是积德行善啊。”
新月嘻嘻一笑:“我还不知道,我早就打听清楚了,原来曹秀才也真够可怜的,一家人沦落到要饭的地步。要说,还是萧公子侠义热肠,自己下地狱,却送别人上天堂。你们不知道,二小姐知道这事后,又是摇头又是竖大拇指,又是高兴又是心痛,把她担心死了。还有我家老爷,对公子的学识人品那是称颂有加,特别要求我去桃花山请你。”
“请我?”
“是啊,老爷说,要请你为棠立的塾师,酬金只要公子开口。我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可急死了,还以为你到庾府做什么门客去了呢。我急,我家小姐更急,每天都问我找到了没有,烦死了,呵呵!”说完,新月便调皮地看着我笑。
“不行,不行!”我连忙摇头,说:“在下才疏学浅,当不得少爷的老师,还是当个渔民自在些。”其实,我心里害怕面对棠菁,我知道,只要我一看到她,所有的理智都会抛到脑后,我不能坑了人家姑娘。
“怎么,不愿意,秀才,今日你是同意就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你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吗,上!”她一挥手,几个男仆来到跟前。
“走吧,我的大秀才。”新月笑着说。
也只好如此了。我被他们簇拥着前行,刘丙则担着空担子,提着红鲤鱼,跟在后面。来到棠府前,刘丙紧张地把红鲤鱼交到新月手里,说:“月姑娘,请将鲤鱼送给小姐,我就不进去了。”说完,扭头就跑,毫不理会我和新月的呼喊。这个没良心的东西,难道就让我这样一个人进去?
一进棠府,说实话,我还真被棠府的气势给吓着了。如果说庾府的桃花山庄看上去是威严,棠府处处流露的却是低调的奢华。怪不得,鄡阳城里人们的传言,权不过县府、势不过庾府、富不过棠府。跨过大堂和二堂,新月将我带到三堂旁的厢房中,便出去了。我看了看,里面一个书架,摆满了书籍,四周的壁上,挂了几幅字画,在墙边,摆着一张古色古香的书桌和两把椅子,一股书香扑面而来,与我身上的汗渍味和鱼腥味格格不入。
听说我来了。棠立先跑了过来,见面就要叩头拜师,我把他拦住了。说实话,这个时代就这点不好,礼节太多,不是很习惯。棠荶也来了,盯着我黝黑的脸瞧个不停,啧啧连声:“乖乖,一个白面先生,变成这样子了,小妮子真没骗我。”
我笑了笑,突然就看到了棠菁,她倚在门口,羞涩地看着我,一脚在里,一脚在外,似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见此情景,棠荶拉着棠立一溜烟地走了。
我不免呆了呆,感觉又要融化在她的目光里了,赶紧将头转向了另一边。“公子!”是她在叫。我忍不住又把头扭了过来,再看她,泪光却似涌上了她的眼角。我俩就这样默默对视着,无话可说,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无声胜有声吧。
还是新月的到来,打破了场面的尴尬。老远就听到她在喊:“老爷请公子到三堂!”她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冷不丁地看到我和棠菁的对视,颇觉不好意思,欲言又止。棠菁捂着脸跑开了。
我跟着新月来到三堂,只见太师椅上坐着一个满脸红润的中年人,头戴红色员外巾,身穿百花争艳袍,坐在那里,一脸福相,喜气洋洋。在他身边站着棠立,想必这就是棠老爷了。
我连忙行礼:“粗野之人,拜见老爷!”
他一指对面的椅子,说:“公子请坐!”
我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说:“不敢!”
棠老爷也不再勉强,大概是对我身上的臭味敏感,用手掩了掩鼻子,说:“萧公子才冠寻阳,神采非凡,更难得是有情有义,棠某早就有相结之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也算是了却棠某心中之愿。”
“虚名在外,不值一提,让老爷见笑了!”我谦虚道。
“竖子立,天姿尚可,但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教师,时至今日,竖子佩服之人,唯公子一人而已,恳请公子能看在老夫薄面上,对竖子指教一二,担任教师一职。敝宅虽然简陋,但将尽力为公子提供生活之便,薪酬任由公子决定,如果还有其他要求,也请尽管开口,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这,少爷天姿聪慧,在下恐不能胜任,反而误了少爷前程。”我说。
“公子自谦了,若说公子不能胜任,那放眼寻阳郡,恐没有第二人选,还请公子体谅老夫的一片苦心。阿立,还不拜师?”棠老爷喝道。
棠立走到跟前,不容我阻止,扑嗵一声跪下,认认真真地嗑了三个响头,口中呼道:“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拜!”拜完,又从仆人手中拿起一杯热茶,举上头顶,说:“请先生喝茶!”我只得接受。
棠老爷哈哈大笑,说:“师也拜了,茶也喝了,竖子学业有望,棠家大有希望,哈哈,棠顺,从今日起,你要尽力照顾好萧老师,做到宾至如归。”
“是!”老管家棠顺在门边应答道。
“先陪同公子去洗个澡,并安排人到街边,为公子量身订做几件合适的衣服,吩咐厨下,摆好大席,晚上,我要为公子接风洗尘,快去准备吧!”棠老爷继续吩咐道。
“是,公子这边请!”棠顺上前,同棠立一起,一前一后将我引出了三堂,往后院走去。后院有个澡堂,我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说实话,这是我来到这个时代泡的第一个澡,久违的感觉,真好。更重要的是,我把头发也顺带洗了几次,正在为没有洗发水苦恼,有仆人递上来一壶东西,闻起来是皂角的味道,洗头的效果也还不错。直到加了三次热水,我才不情愿地从澡盆里出来,披上浴巾。棠顺早就安排仆人拿好了衣服,虽然定做不过来,不过,他们还是想办法,从估衣铺里找了几件又新又合适的衣服来,有帽有巾,有衣有袍,腰带、布履、木屐一应俱全。我在厢房里穿戴起来,自己都觉得神采奕奕。
这还没完,有仆人过来,把我满头散乱的头发拢成一个发髻,把我乱糟糟的胡子也剃掉了,然后,给我戴上了头巾。他们的细致周到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我想这些我并不会做,第一次就让他们帮下忙,下次学会了,就自己弄好了。这样想着,渐渐心安理得起来。两个裁缝过来,拿着木尺在我身上比划了好久。
一切穿戴妥当,棠顺将其他人支开,对我交待了几件事:一是有什么需要,只要是见到府上的仆人,由他传个话,一定会尽力办妥;二是棠府很大,没有老爷的吩咐,最好不要踏进三堂,特别是三堂后东边的女眷用房那更要注意,男女有别,以免尴尬;三是在府第的西边靠近城墙根下,是棠府的后花园,可供游玩……。
棠顺还要啰哩啰嗦,新月跑了过来,说:“求求老叔,别再呱呱了,这些,我们都知道,待会我讲给他听好不,小少爷正在等公子过去吃饭呢,我们都饿死了!”
“好好好,怪我老头多事,我也饿了,走吧!”棠顺笑眯眯地说着,说:“公子,请跟我来。”。
也是,我还真饿了。跟着他们,拐过了几个长廊,便来到饭厅。里面棠老爷不在,只有棠立一个人在等着。见我过来,迎了过来,说:“爹爹因生意上的事不在家,中餐就请先生就点便饭,爹说了,晚上再向先生请罪。”
我放松下来,老爷不在,我就没必要那么规规矩矩了。我看了看,老管家棠顺已经走了,诺大的餐厅里,就只有我和棠立两个人,饭桌上却摆了四五个菜,有荦有素,闻起来味道是那样的鲜美。我问:“我们等下其他人吧?”
“没有别人了!”
“你姐呢,月姑娘呢?”我问。
“啊,姐她们在隔壁呢,按照家规,她们是不能与我们同席的。”棠立说。
封建社会的规定,就是麻烦。我心里又有些释然,幸好她们不在,不然不知怎么面对棠菁。然而心里又有些失落,她们怎么没来?若同桌而饮,应该也很惬意的吧。我突然有些难为情,心想想哪里去了,忙掩饰说:“就我们两人吃,那多浪费。”
棠立说:“谈不上浪费,也就是普通的粗茶淡饭,不知合不合先生的胃口,如果不合适,我吩咐厨下重做!”
我怕他真的重做,赶紧吃了一片肉,连声说:“很好,很好!”棠立很高兴,看到我开吃了,这才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
可以说,这也是我今年以来吃的第一顿饱饭,虽然我尽力控制着自己,可还是被撑着了。
下午,棠立陪着我将棠府转了一圈。在经过女眷厢房时,我禁不住看了看,在中间的一间窗前,忽然有窗帘被拉开,一张动人的脸从里映照了出来,那双美目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是棠菁,我怦然心动。再看,却又听得哗啦一声,窗帘又合上了。自此后,我了无心思,对棠立的介绍有些心不在焉。
晚饭时,棠老爷回来了,依然是满桌的菜,却只有三个人,气氛反而不如中午轻松。棠老爷似乎很高兴,自己喝了不少酒,并要棠立敬了我不少酒,酒是好酒,但我怕万一喝醉,酒后失态,不敢多喝,只是略略示意。最后,他醉醺醺地被棠顺搀扶走了,我也结束了饭席,回到书房旁边的厢房里,睡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生活上是一点不用愁,什么事棠顺都安排得好好的,就连一次回桃花山,他都安排了马车接送。马车上雕有精美的花纹,两匹枣红骏马拉着,倍有面子。不过,舒适度也就差了些,跑得快时,几乎能把我颠出来,还真没有我走路舒服。上课不上课,也基本上是听我安排,棠老爷从不过问。
不过,我的压力却是真的大。在鄡阳三秀才和寻阳四子面前,我可以把这个朝代之后的好诗词拿出来用,别人也发现不了,这只需靠良好的记忆就行。现在做人家的教师,讲的可是《四书》《五经》,要的是真材实料,就是上大学时,我都没有好好学习过,现在看来,有些篇章对我来说真是雾里看花。好几次,我流露出辞职不干的念头,但马上被棠顺给挡住了,换来的更加客气的照顾,让我越加不好意思,我又不好明说自己是个冒牌货。
为了顺利地将课程教下去,我想了个办法,就是跟棠立一起学,我也不做老师了,不讲,而是把门一关,和他坐在一起,共同探讨艰深晦涩的古文。没想到,棠立很喜欢这种学习方式,这孩子也聪明,很多东西触类旁通,一点就懂,甚至有些还是他给了我启发。就这样,我总算勉强应付过去了。
出于家规和封建陋俗,上课时只有我们两人在场。这个小小的书房,似乎成了小姐们的禁地,在这里,我没有再见到漂亮的姑娘们。说不想见她们,那是假话。有时,我闻到了一股幽香,从门缝边慢慢弥散过来。然而,当我打开书房的门时,满怀希冀地朝外看去,却什么人也没有。没想到了府中,竟然同她们的见面比在外面还少,怪不得古人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了。
我的卧室就是书房的隔壁。每当夜深人静,一个人对着孤独的油灯,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棠菁来,在见与不见、动情与不动情之间徘徊。理智告诉我,和她的相识原本就是一场错误,一个千年之后的人,怎么能喜欢上一个千年之前的人,那不是爱情剧,而是魔幻剧,我干扰了历史本来的痕迹,会有报应的。但我的内心又告诉我,勇敢地去追求吧,抛弃一切世俗和偏见,来一场真正的恋爱。我越是不去想,却越是想得不行,严重影响了我的睡眠质量,精神也渐渐萎靡起来。
那天下午,我不知怎么竟集中不起精神来,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棠立见状,连忙给我泡了一杯热茶。我端起茶水,细细地品茗着,一团乱麻的头绪才稍稍清爽点,隐隐听到书房外传来古筝声,清新空灵却又如泣如诉、摄人心魂。
我说:“今天我有点累了,要不明天再学习吧!”棠立正求之不得,说句谢谢先生便高兴地跑开了。我掩上房门,追寻着筝声,穿过后院,从西边的一个圆形拱门进去,来到了后花园。后花园不是很大,却十分的小巧精致,有假山亭榭,有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此时正逢艳阳高照,百花齐放,淡淡的花香引来了不少蜜蜂,嗡嗡地在花枝流连。
假山上的小亭中,有歌声传来,犹如莺鸣萦绕:“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我默默地听着,随着忽高忽低的韵律,心率似乎也忽上忽下,双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抬级而上,身边清风徐徐,从草木中穿过,从假山洞中穿过,发出清脆而奇妙的声音,但在我听来,与耳畔的歌声相比,不知逊色到哪里去了。上得亭来,便见一名女子,侧对着我,坐在古筝前,正十指长弹,悠然长歌,全没在意我的到来,恰似一幅天然的仕女图。女子的歌声渐渐低咽,突然“绷”的一声,一根琴弦应声而断,女子歌声骤停。
女子缓缓站起身来,转向了我,我见到了那张令我苦恼不已却又日思夜想的脸,几乎失声大叫:“小姐!”
棠菁呆在那里,眼泪几乎是涌了出来。她顾不着矜持,突然跑过来,将我紧紧抱住,伏在我的肩头抽搐着。我惊愕当地,手足无措。这幸福,似乎来得太快了。
“公子,你终于来了!”她呜咽着说。
我想我应该把她推开,但是,双手竟该死地把她给抱住了,她那梨花带雨的娇柔,片刻之间,就让我迷失了。“是的,小姐的歌声,令我不得不来!”
“这几日,你让我好苦!我还以为公子忘了那日的盟誓之约,那日的佩兰戴荠呢?”
“怎么会呢,我就是忘了自己是谁,也不能忘了你!”我深情地说。
“那你怎么不来见我?”
“我是棠立的先生,不好乱走,更何况,府上这么大,我怕迷路。”
“可我,还偷偷地去看了你……”
“我知道,可当我打开门时,你又不在了。”
“我看到你了,就在那个拐角处。”
这真是个多情的姑娘,罢了罢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我还是个多情的书生。我豁出去了,我说:“傻瓜,你见,或者不见我,我都在那里想你。”。
“只要公子没忘誓约,我就知足了。”棠菁深情地说。
“哟喂,肉麻不肉麻,酸不酸,羞不羞,我们这还站着几个大活人呢,没一会的功夫,你们就抱上了!”身后有人叫嚷,听声音,不是新月还能有谁。
棠菁慌乱地将我推开,满脸羞红地跑到亭子边,却不敢再看我了。我也有些尴尬地转过身来,只见棠荶和新月并排站在亭子的入口,嘻嘻哈哈地看着我俩。
“秀才,你不好好教四书五经,跑到这幽会来了,看老爷回来,罚你薪俸。”新月故意大呼小叫道。
我急了,连忙讨饶,说:“见过大小姐,月姑娘,还请高抬贵手,这事就不要让老爷知晓了吧!我向你们赔个罪行不行?”
“不行!”棠荶笑得桃枝乱颤,说:“向我们赔罪不行,得向阿姊赔罪,你不知道,你这几天让我阿姊受了多少罪,把一个神仙人儿弄得茶饭不思,你得向她赔罪才行,对不,阿姊?”
“好了好了,求求阿姐,不要再笑话了,羞死人了!”棠菁捂着脸,顾不上跟我打招呼,跑下亭去。
棠荶和新月又嘻嘻哈哈地跟了上去,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我恍然进入梦境,肩上残存的清香犹然还在幽幽散发,歌声却似渐渐远去。
自这次相遇之后,我又没能见到棠菁。但我发现,现在的矛盾心理明显偏向了她一边,我正渐渐地陷入难以自拔的地步。好几次,我都借休息之机,偷偷到后花园去,想与她见上一面,但结果都是失望。只是,每到傍晚时分,我都能隐隐听到古筝声,清新激越,我想,那是呼唤我的。
转眼已来棠府半月有余,其间也在棠府的小门口与刘丙见过两次面,他过的还是那样,饱不了,也饿不死。每次他都会带条红鲤鱼过来,除此,就再没别的。这真是一个朴素的汉子,他与棠荶之间,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那天,天气阴阴的,棠府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烟雨中。棠立对待学习,却是反常的心不在焉,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他原因。
他犹豫了好久才说:“先生,本来这事与你毫不相干,但这事确实让我对学习没有半点心思,我就讲给你听,说不定能有更好的办法!”对他的信任,我表示了赞许。
“先生可曾听说过‘双虎会’?”他问。
我摇摇头。
“不知是多少年前,我的祖先同庾府的祖先结下怨恨,我家是富商巨贾,而庾府自鄡阳建城时起,就是豪门贵族。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为了分个高下,经官府和乡绅议定,决定以赛事的形式来决定胜负,比赛的内容就是比宝比富,两家都拿出宝物来,由大家评判,谁的宝物稀罕或者珍贵,谁就胜出,开始就叫“双府会”,后来,民间将其称为 “双虎会”。”
“‘双虎会’四年一次,哪家要是输了,在这四年中,见对方都要低头一等,若在街上遇上,也得避让。听爹爹说,在历届比宝中,两家各有胜负,大家也都遵守着这个规矩,倒也相安无事。今年正是第四年,昨日庾府派人前来下书,提出本月底举办‘双虎会’,同时对赛事的规则做出了改变,并说明郡县都对此次‘双虎会’的改变进行了批准。”
“怎么改的?”我问。
“由一次宝物比赛改为三次,还说这是为了更加公正合理。同时,输赢的结果不再是负者低人一等,而是要有赌注,庾府出的是整个桃花山,这是他的别业。而与之对应,庾府要求的是棠府在整个寻阳郡的商铺。”
啧啧,这赌注够大的了。我感叹道:“这不再是面子问题,而是生死之战了!”
“可不是,为这,爹爹都愁死了!”棠立担忧地说。
我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看府上的实力不可小视,富可敌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先生有所不知,表面上看,我家更富些,但实则不然。我家主要是郡县的商业,而庾府不但在鄡阳城有别业多处,而且在州郡都有产业,再加上出身阀门贵族,朝中有人撑腰,与县令更是狼狈为奸。之前,如果是比一件宝物,拼死一博,或许还有获胜机会,就是输了,也只是面子问题。但若是比三样,那我家根本就没有胜算。他家一直惦记着我家的商铺,总想找个由头抢去。他输了,只不过是少了桃花山一处,而如果我家输了,恐怕就是家破人亡了。”
“比三次?都比些什么?”
“我听说,一是万人空巷,比谁能以富奢吸引人多;二是瑰宝奇珍,比谁的珍宝更价值连城;三是奇技淫巧,比谁的宝物更精巧稀罕。先生,你说怎么办?”
棠立满怀希望地问。我只能是摇摇头,这样的比富,我从没见过,办法又从何说起。
反正也学习不下去,我给棠立放了假,自己漫无目的,来到鄡阳街上游荡。春天的太阳高高地照在头顶上,河边的柳树伸出了翠绿的枝条,柳絮混合着路边的灰尘扬起,但我无心欣赏。跟我一样无心的,还有米市边几个衣不蔽体的穷人,他们或蹲或坐,眼巴巴地看着米铺,嘴巴在蠕动着,喉咙里响起骨碌的声音。
是啊,春天是美丽的,可这美丽之下,却是一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穷人的日子难过啊。
回到棠府的书房,还没有坐下,就听到三堂内,棠老爷在发着雷霆大怒,棠府的仆人噤若寒蝉。没想到,和蔼可亲的棠老爷发起火来,竟是如此的吓人。
走出房门,我看见棠荶等人也在远远的角落地张望,个个花容失色的模样,却谁也不敢过来。我悄悄地走过去,问她们发生什么事了?
棠菁照例是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从甜蜜的味道中,我还尝到了求救的味道。棠荶看了看她,对我说:“妹子不说,我说,爹爹是因为‘双虎会’生气了。”
“为什么,不是还没到吗?”
“今天爹爹安排人采购绸缎,为第一项赛事做准备。谁知,鄡阳城里的所有绸缎都被庾府买走了,不仅如此,爹爹安排去寻阳郡采购的人也是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说所有的布店里,都只剩下麻布了,没有一匹绸缎。庾家使坏,早就把绸缎集中买下来了。”
“那就到附近州郡去买,还不信了?”我说。“江州也没有,听鄡阳河上的船夫讲,庾府动用朝中的关系,所有的水路,一律加强盘查,严禁运输绸缎,一旦发现,货物没收入官,违者坐牢。还说是皇帝下的圣旨,因为皇帝要为太后准备大寿,所有上乘绸缎,全部进贡。”
“太狠了,这一招下来,我们还没比,就输了,咋办?”新月紧张地说。
“这确实是一招狠棋,还没交手就下死手啊。但是,采购绸缎跟比富有什么关系呢?”我问。
“公子有所不知,第一比,就是看谁奢富,听说庾府准备在鄡阳河两岸,全部挂上绸缎,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最名贵的绸缎,在庾府的眼中,也就如柳枝一样普通。他们还在鄡阳河边,搭上五个戏台,连起来,恐怕有半里长,双虎会时,连唱三日大戏,以此来吸引人们前去。爹爹原本打算有样学样,在城墙四面全部披上绸缎,但现在没法了。你说,我们总不能挂着麻布和他们比吧?”
没想到,古代竟然还有这样比富的。看来,棠府是输定了。但我似乎有点不甘心地问:“是不是规定只能买绸缎?”
“当然不是,不管采用什么手段,谁吸引的人多,能让大家感觉到你是最富的,你就赢了。可是,你觉得还有比铺绸缎加大戏更好的办法吗?”棠荶反问。
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街边穷人对米铺那眼巴巴的馋劲,计上心头,说:“说不定有呢!”我把棠立叫到跟前,对他如此这般耳语一番,棠立迟疑地看着我,说:“先生,这能行?”
我笑笑说:“试试看了,你过去跟老爷说,老爷见多识广,他自有计较。”
棠立跑进三堂,对着棠老爷也悄悄地说了一通。说完后,只见棠老爷也不说话,而是在堂前踱步,一直走了三圈,突然脸色缓和了,说:“妙,妙,棠家有救了。管家,你立即广派人手,不但是鄡阳城,还要远至豫章郡、寻阳郡、鄱阳郡,将所有米铺的稻米全部买来。另外,为了不被庾府探知,在外面放起风去,就说棠府买不到绸缎,只好买些麻布装点门面了,我们也要真的买些麻布,覆盖在米袋上,做好伪装,白天不要起运,晚上偷偷运进县城。告诉大家,不要舍不得钱,有多少买多少。”
“是!”堂下一片响亮的呼应声。
府内的气氛一下峰回路转,棠荶好奇地问:“公子,你出的是什么好计策?”
我说:“误打误撞的,你问棠立去。”
棠菁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轻声说:“公子,谢谢!”看着她桃花似的脸,我的脸也忽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