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松门山,我打发船夫回去,独上岸来。我的到来,让李环大为惊讶。我说我可能要在这多呆一段时间了,他二话没说,邀请我住到他家去。我坚决不同意,说随便找个地方,能歇脚就行。他见我很是固执,便安排人员,准备了一个临时住所。
这是彭蠡庙旁的一个小房子,平时作仓库之用,稍加收捡,里面住上一个人绰绰有余。一夜没睡,再加上这一路行程,我累了,倒头便睡。
由于这里几乎都把我当成神一样的存在,有他们的接济,生活倒是不愁。棠顺赠与的钱,我全部给了寨里管事的,由他自行安排用途,反正在这里,我也用不着。整天我无所事事,也就得以专心寻找穿越的蛛丝马迹来。然而,内心对棠菁却始终不能放下,尤其是走在这里的山山水水,似乎到处都留有她的余香,甚至是一棵树的倒影,也会隐隐映出她的娇容。毕竟在这里,我曾同她相伴相携,也曾生死相依。
就这样也不知过去了几日,那天早上,被人马声吵醒了,我吓了一跳,不会又是要打仗了吧。到屋外一看,李环正在庙前集中人马。
我悄悄问身边的人,这是干啥?他说,今日是十月初五,每年三会中的最后一会,寨主要带领本寨的道民去白云观听道呢。这不,因路途遥远,赶了个大早。
李寨主什么时候入了道教了?我惊奇起来。
那人回答说:“特使有所不知,我家寨主本来是什么都不信的,可是今年发生了好多事,亏有神仙护佑,才力保山寨一方平安。后来,特使请来了白云观修清道长,在道长的指引下,李大哥带领全山寨入道,拜入白云观主持天一道长治下,成为鄡阳西道的道民。”
原来如此,是我少见多怪了。听说这道教,是实施立治置职、祭酒领户化民的组织制度,也就是在祭酒道官所在地设治,鄡阳的道官就是天一道长,治所即为白云观。凡是鄡阳入道的道民都要到白云观向他报告登记全家的人数,这被称作宅录命籍,相当于政府的户籍簿,每年的正月七日、七月七日和十月初五,道民要到白云观集会,听天一道长宣布科禁,考校功过,并核实宅录命籍,如果道民家人口有生死变动,须由户主将宅录及命信交与道官上户或除名,道官据此向天曹禀告,请天神守宅之官保佑道民全家,消灾却祸。
本想跟他们一起去看个热闹,可是因为我不是道民,在这一天是绝对不能入道观的,也只好作罢。他们走后,寨子顿时显得空荡起来,我的心情更是莫名的无聊,只好昏昏沉沉地趴着睡觉。奇怪的是,这种心情直到他们傍晚回来后,并未得到缓解,相反更加浓烈。接下来的生活突然变得对我毫无趣味起来,寻找线索的事也是心不在焉,茶饭不思,食不甘味。更糟糕的是,我竟然在草房里似乎不止一次闻到了香味,是棠菁身上的香味。在南山游荡的时候,我甚至幻觉出现了棠菁的背影,等我满心激动赶上前去,却什么人也没有。我这是得了相思病了吗?我这样不辞而别,也不知棠菁怎么样了,她是不是也在想着我?棠府呢,棠老爷是不是身体好些了,希望不要出事才好。
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也不知是第几天了,突然有人通报,说码头上有个老头找我。我赶到码头,原来是棠顺,忙迎上岸来。
“谢天谢地,公子还在这里!”棠顺激动地说。
我说:“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什么风把顺叔吹来了?”
棠顺老泪纵横:“公子不知,棠府出了大事,只好找公子求救来了,还望公子恕老夫当初逐客之罪。”
“顺叔哪里话来,离开棠府,在下已想得明白,只是不知棠府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庾府......”
“这倒不是。而是二小姐和老爷的!”
“二小姐,怎么了?”我慌了。
“怎么,公子没听说?”
我摇摇头。
“唉!”棠顺失望地叹了口气,说:“我本以为找着了公子,就能找着小姐,谁知还是白忙活。”
我着急起来,催促他快说。
棠顺哭丧着脸说:“七日前的道会之日,二小姐说到道观参会,结果到了晚上都没有回家。我派人去接,天一道长说道会结束后,二小姐就告别回来了。我马上安排人把鄡阳城及周边找了个遍,可就是找不到人。老爷本来病情好了点,这一吓,差点没背过气去。公子不知道,这几天,我们是广撒人手,四处探访,都不见小姐踪影,老爷因思女情重,更是一病不起。只怕小姐再找不到,老爷或是挺不过去了。老朽本不想叨扰公子,可是没办法,你这里是找到小姐的最后一丝希望了。我琢磨了好久,如果小姐是自己离家出走的,最有可能是到你这里,也怪当初我太心急,棒打鸳鸯拆散了你们。我老了,办了糊涂事,还请公子看在老爷的面子上,不要记恨我。如果小姐在这里,就请她出来相见,报个平安,也好让老爷平安,好不好?”
“顺叔,二小姐真的不在这里,如果在,我一定会让她跟您回去。”我也急了。
“我相信公子,公子说不在,那肯定是不在的。可怜二小姐,只怕被强人掳了去,那可真遭了!”棠顺带着哭哐说。
“时候不早了,老朽还得到别处找去,就在此别过了,如果公子见到小姐,请托人带个信,棠府上下感激不尽!”说罢,棠顺被人扶上船,急急而去。
怪不得这几天心神不宁,果然是出事了。顺叔啊顺叔,你个老糊涂,出这么大的事,竟然到现在才告诉我,岂不令人担心。我最担心的是,棠菁遭遇不测,那可真是太不幸了。于是家也不回,急忙找李环去想办法。
李环也吓了一跳,因为从道官上来说,棠菁还是他的上司,这上司弄丢了,他肯定也着急。我请他详细回忆道会当天的场景,看没看到棠菁,有什么异常。
李环说当然看到了,那天修清道长同其他道官一样,并无异常。唯一的办法,还是安排人员去找,这一点,李环说他马上安排下去。
从李环那里出来,依然没有任何线索,我心下很是焦躁,恨不得立刻奔去鄡阳城。可我知道,棠顺的忠心是不容怀疑的,棠府那么多人都没找到,我去了也一样找不到,现在只有寄希望于李环的人马了。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突然只觉眼前一黑,一张大布袋从天而降,将我牢牢套在其内,我瞬间摔倒在地。
我被袭击了!不容我多想,只感到有人踢我,我只好倦曲着身体,抱着头,承受着莫名其妙的袭击。还好,我感觉到行凶的人并没有置我于死地的意思,不然一刀就可以结果我,这样又打又踢的,似乎只是为了解恨。
慢慢地,声音停了,我听到离开的脚步声,还有嘤嘤的哭泣,直至这些完全消失。我受不了布袋里的黑暗和憋闷,大声呼救起来。不多时,有人听到呼救声,将我解救了出来。
救我的人,就是村寨里的村民。对我的狼狈,他们表示出极大的惊讶。我检视了全身上下,还好,只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皮外伤,并没有伤及肺腑。顾不上他们的关切,我一头雾水,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晚上借酒浇愁,越喝越愁,倒不是因为平白无辜挨了顿打,而是牵挂着棠菁。她会在哪儿呢?会不会有危险?身上的痛不足道,可心里的痛却是难以排解的。我决定明天无论如何还是到城里去下,像这样呆着,我就像失了三魂六魄一样。
我梦见了棠菁,她被两个蒙面人架着,我也被两个蒙面人绑着。棠菁梨花带雨般哭叫着“公子、公子”。蒙面人狞厉一笑,说:“他不是你的公子,我们的大王才是,你问他,愿不愿意娶你?”
“我愿意!我真的愿意!”我撕心裂肺地喊着。
“当初干什么去了,现在晚了,你去死吧!”蒙面人说罢,挟持棠菁远去。棠菁哭着喊道:“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我挣扎着冲过去,却被另两个蒙面人狠狠地按在地上,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眼睁睁地看着蒙面人和棠菁消失,我无力地瘫在地上,只剩下伤痛欲绝的哭喊:“菁儿,我爱你,我愿意娶你,原谅我......”。
有只手抓住了我的手,手心里传过一阵电流,带着难以名状的温柔,把我从梦中拉过来。借着朦胧的灯光,我看到棠菁,对我哭成了个泪人。
到底哪个才是梦?我不相信似的使劲摇着头,带着哭腔问道:“菁儿,真的是你吗?”
她点点头,说:“公子,是我!”
我猛掐自己的大腿,很疼的感觉,看来是真的。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儿平平安安就是眼前,我大喜过望,一股热血瞬间从脚底冲向头顶,一阵炫晕。
“没事就好,菁儿,你可知我担心死你了。”
“公子的心意,菁儿现在心里明白!菁儿只是一时糊涂!”说罢,棠菁满脸通红。
“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只怪我不辞而别?”我抱歉地说。
棠菁静静地说:“我是怪过你的,你那日一走,可知也把我的心带走了,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不过现在我明白公子一定是有为难的事,也明白公子爱我,也愿意娶我,我又怎么能狠心怪起公子来。”
看她深情的目光,短暂的激动和欢愉瞬间被理智赶跑了。我又自责起来,萧越,你还真不是个东西,说好的放下呢!我忙岔开话题,说:“对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棠菁翘起嘴,说:“我早就来了,实话告诉你,道会那天,我从李环处得知你的消息,便跟着他悄悄到这里来了!”
好一个李环,瞒了我这么久,就在今天商讨如何寻找棠菁时,都装着毫不知情的样子!
“这不是李环的错,我是道官,他得听我的!”棠菁说。
我笑了笑说:“只要你平安就好,你不知道,顺叔今天来找我了,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老爷因为你的离开而更加病重。明天我便带信到城里去,叫顺叔来接你。”
“我知道,可是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陪着你!父亲那里,我今日已经捎去了口信,报了平安,他会理解的!”
“不行,你明天必须走!”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走,今天你挨的那顿打,是我安排的。本来我以为出气了,就可以安心离开了,可是,可是,我发现打在你身上的疼,比不上我心口的疼,我放不下你,才偷偷跑回来看你,又听到你大喊着愿意娶我!你不辞而别就算了,如今又要狠心地赶我走,我不走,我不走。”棠菁哭着说。
我慌忙坐起来,却不敢直视她的哭容,我怕自己心下一软,以前的努力就白费了。我低着头说:“菁儿,你听我说,我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知道的,我已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我又怎能忍心伤害你!”
“又拿病来搪塞我,这天下之病,总归有医治之方,鄡阳没有神医,州郡总会有的,州郡没有,天下也总会找得到的。就算是神医无效,我也愿陪着你,你若是先走一步,我为你守灵。”
泪水不可抑制地从我脸上流下来。我心里狂喊:这个痴情的女人,为何与我相遇,上天啊,你为我开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菁儿,为一个垂死之人,你这是做不值得!”
“不值得,我看是你舍不得吧!”棠菁哭着掏出一块丝绢,擦了擦眼泪,塞到我手上。我一看,这不是花期赠我的吗?怎么到了她手上。我羞惭无语。
“她叫花期,对吧?”
如果一个男人低估一个女人的智商,那他一定会大吃苦头。因为棠菁竟然猜到了花期的名字。我突然想到,不如就借这个缘由,让棠菁死心。我点点头。
“她很漂亮,还有一手反弹琵琶的绝艺,对吧?”
我继续点头。
“能让公子情动的女子,肯定不一般。如果公子与她是逢场作戏,我愿意放下;如果公子与她情投意合,我,我,愿意同她做姐妹!”棠菁满脸羞红。
此言一出,令我大吃一惊,我没想到,棠菁竟然为了我,能承受如此大的牺牲。“菁儿,你言重了,在下何德何能,让你如此情痴意切。萧越我愿在此发下毒誓,我与花期姑娘,绝无任何苟且之事,若有半点假话,必遭天遣。”
棠菁惊喜地破涕为笑:“我相信公子了。”
我郑重地说:“菁儿,此生我情,只会因你一人。只是,只是,有些事上天注定,你我强求不得。你听我一句劝,明天就回去,然后把我忘了,找个好人嫁了吧!”
“忘了?”棠菁泪水涟涟,“我就算忘了自己,也不能忘了你。公子就算能忘了我们之间的情分,难道能忘了八月十五的月下温存,良辰美景?你叫我怎么办?”
该死的八月十五。
“我已经委身于公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棠菁的哭诉,如一记记重拳,猛烈地撞击着我的五脏六腑。月下的仙女,坠落的深渊,迸飞的彩虹,原来不是梦境。我犯下的是多大的罪孽啊。一个女人付出了她的全部,甚至是可以容忍一切不能容忍的事,而我,却显得如此的绝情。
棠菁因为激动而不停地抽噎,我扶着她瘦弱的双肩,满怀愧疚,却不知如何安慰。其实我的内心,又如何不激烈。这是值得付出一生爱恋的女人,而我恰恰又是伤害她最深的人。我很悔恨,当初没有认真对待天一道长的告诫,可现在大错已铸,后悔已迟。可是,我除了后悔,并不能做什么,除了放弃,还是绝情的放弃,因为我的任何往前,都会导致棠菁受伤愈深。我怎么办,如何才能让错误不再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了,唯其如此,才能结果束这场虐恋。我豁出去了。
我跪在她面前,先请求她原谅八月十五日醉后的不轨行为。然后扶她在床边坐下,在她面前拿出了用破麻布包裹伪装的皮箱,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打开来,将里面的衣服、书籍等行李全部拿了出来。我告诉她这些是什么,包括之前被称之为神火的打火机。然后,我全盘托出了自己的来历,我给她讲了我的大学生活,讲了鄡阳遗址的夜遇,讲了穿越过后相识刘丙之后,来到鄡阳的所有经过。
棠菁静静地听着,早就忘了激动和忧伤,瞪着惊骇的眼睛。鸡鸣三更,我的故事也讲完了。我伤感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所幸的是在这里遇上了你,并且爱了。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突然从这里消失,或者会在这里死去。这是一段美丽的错误,但为了你的幸福,我不能继续这种错误,那只会更深深地伤害到你。原谅我!”
棠菁迟疑地伸出手,捧住我的脸,泪水簌簌而下。她不停地说:“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当初你我就不应该遇见,更不要让我喜欢,那该多好!你知道吗,道会之日,我向天告示,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愿意陪着你,可现在你告诉我你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只是突然来到了这里,你叫我怎么办,怎么办……”棠菁突然转身离开,哭着冲入茫茫晨曦中,我颓然倒地。
天渐渐大亮了。
码头上又有船只靠近,一群人下来,走在前面的一个老人,被人扶着,跌跌撞撞地朝议事堂走来。棠云来了,棠顺和棠荶也陪着来了。
村民把他们引到棠菁前几日住的草房,原来就在我住所的旁边,里面却没见到人。大家正要寻找,忽听到庙前有人大呼:“老爷,小姐在这里。”
一伙人循声而去,只见彭蠡像前,立有一人,身着道袍,束发为冠,对外面的喧扰,不为所动,如一尊雕塑一般。这不是棠菁又是谁?
“女儿,你在这做什么?还不快随为父回家去!”棠云踉跄上前,就要牵起。
棠菁转过身来,面向棠云跪下,不由分说磕了三个响头,哭着说:“孩儿不孝,请父亲恕罪。孩儿不能回家,从今晨起,孩儿已身许道门,此生不复盼尘世之诱惑,只愿伴一盏孤灯,悟仙道之真经。”
“傻孩子,你不是已经禀告天一道长,结束修行了吗?怎么又做这等痴事?还是跟我回家吧,就算是要全身入道,也不在乎今日,回去后再与天一道长商议不迟,为父请他再作你的师傅!”
“父亲容禀,前日孩儿不明事理,贸然退出师门,今日方然顿悟,这自小结下的仙缘,岂是说断就能断了的。道化万物,万物为师,只要有心,何处不能修炼。”
棠云急了:“孩子,那咱们回家修炼去?”
棠菁摇摇头,说:“此地山清水秀,之前几番波折,已是上天赐予的难得的缘分。孩儿在此修炼心意已决,父亲不必多劝,趁着天色尚早,就此回去,愿父亲保重身体,一路顺风。”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棠云禁不住捶胸顿足,老泪纵横。“你既然决意如此,老父也没办法,只好把这身老骨头扔这陪你,你不走,我也不走!”
“父亲,你这又是何必,你身体本有微恙,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让孩儿心下如何得安。还请父亲体谅孩儿的一片心意,莫让孩儿为难。顺叔,请你劝劝父亲吧!”
棠顺也止不住流泪,说:“小姐,你就回家去吧,不然,大家都要在这陪你了!你的委屈,叔我心里清楚,千错万错,是叔的错,只要你回家,叔就是被千刀万剐也心甘情愿。”
“顺叔言重了,此事已与叔毫无半点关系,只是缘来了,缘散了,上天注定,强求不得。还请叔劝劝父亲,莫要再伤了身子。”棠菁决然地说。
棠顺没法,只好劝起棠云来。棠云叹气说:“孩子,你不回家,难道就真的忍心看老父孤老终生?”
“父亲错矣,父亲回家,左有姐姐相陪,右有弟弟相伴,更别说顺叔忠心辅佐,上下同心,何乐融融。孩儿不孝,虽不能守在身边,但会在神仙面前,日诵三经,祈福父亲健康长寿。”
棠荶也上前劝道:“妹妹,神仙重要,还是一家人团圆重要,少了你,父亲又怎能开心得起来?还是回家吧!”
“我意已决,姐姐就不要再劝了。父亲在家,一切拜托姐姐照看!”
一时局面僵持下来,对大家的劝解,棠菁毫不动摇。最后大家都求救似地把目光投向我。我很是尴尬,脸红得紧,只得硬着头皮说:“菁儿.....”我连喊三声,她理都不理,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只得灰溜溜地闭嘴了。
棠菁不再理会众人,自顾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大家束手无策,只得暂时退出庙外。在议事堂里,众人都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不得已达成一个意见,棠菁只是一时糊涂,此时不宜强行刺激,只好维护现状,好在这里是李家寨,安全和生活问题可以放心。李环拍着胸脯许诺,棠菁既是寨子的恩人,又是此片的道官,将全力维护,决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棠云似仍不放心,再三叮嘱我和李环,尽心照看,并寻找合适的时机相劝,至于一应花费开销,只管开口,且棠府会定期派人前来送钱送物。安排妥当,他们才依依不舍离开。离开之前,大家都聚到了庙前,向棠菁作别。棠菁泪光盈盈,作揖相送,但仅行至庙门止,不踏出庙门半步。不知她回头过后,那积蓄的泪水会不会倾泄而下。
我知道这一切都与我有关,不管棠菁是故意赌气,还是潜心修道,抑或是两者兼有之,都是我的自私和放纵所造成的,悔恨已晚。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化解这一场危机。只要想到在不远清冷的庙里,有一个心爱的女子,孤寂地守着烛光,就着冰冷的地面席地而睡,我便无比愧疚,彻夜难眠。
我曾想借着送饭的名义进庙,可是棠菁,也就是现在的修清道长不肯我踏进里面半步。对生活上的要求,她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李环安排送来的鱼肉好菜,她看都不看,一律退回,只取一把素菜,两把粗粮及一些柴火。她在庙里自己做饭,不肯要人帮忙,一天两餐,烟熏火燎的,对从未做过厨房粗活的人来说,真是难为她了,有次差点把庙给烧着了。借这个机会,李环说了不少好话,她才答应每天两顿的粗饭,改由村民代送,可是标准还是这个标准,如果稍有改善,她便不吃。众人没法,也只有依她。
但这对我,是一种无穷无尽的折磨。她日渐消瘦憔悴的样子,成了狠狠扎在我心里的一把刀,是满怀无奈的心疼。这种精神上的惩罚让我无比焦虑,甚至是茶饭不思,无所适从。我只盼这一切能早点结束,盼望着能有些什么事,或者什么人来改变这一切。
但最终我失望了。最有可能劝解她的天一道长没有来,只是安排修静小道士送了些经书过来。我拉住修静,问他道长什么时候会来。修静说师父不会来了。我又问棠老爷前不久是不是到观里去了。他点点头。
“难道道长都没办法吗?”我绝望地说。
修静说:“我不知道,会见棠老爷的时候,我在场。听完棠老爷的哭求,师傅不急不怒,也不说怎么办,只是念了几句谒语,棠老爷听后就走了。”
“谒语,什么谒语,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要知道我的记性是数一数二的。师父说:道法自然,一切随缘,尘缘未尽,努力徒然,这本是劫数,只能随遇而安,劫数已了,自有分晓。”
这老道,又搞得这么神神秘秘,不就是也没办法吗?我心里这样想着,口头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好称在下愚钝,需慢慢体会,道长一路辛苦,何不歇息片刻再走。
修静意味深长地笑笑,说:“临行前,师傅曾说,公子定会问及此事,叮嘱我将此谒语告知于你。公子天资聪颖,谒语一参就会,此外,师父还有一句话相付于公子。”
“请讲!”
“师父说,前世的因,后世的果,冥冥之中,皆是定数。若不能逆势而上,不如顺势而为,公子不必过于自责,该来的终究会来,该去的也终究会去。好了,话已带到,贫道先告辞了。”说罢,修静头也不回,登上小船,飘逸而去。
顺势而为,怎么顺势而为,难道要我去和棠菁再续一段情缘,还是依着当前的现状,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道长啊道长,对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来说,该怎么办啊。
但明显道长的谒语对棠府起了一些作用,听定期前来送物品的仆人讲,老爷的病是慢慢好起来了,之前因为影响的生意也得到了恢复,这是稍让我感到宽慰的事。
时间已近隆冬,天气已经很冷了。我隐隐有些担心,虽然彭蠡庙经过了部分修整,可是能否抵住这一阵又一阵的寒流真是个疑问。棠菁一个弱女子,又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一夜北风过后,大雪纷飞。时间已是上午,村民送饭,发现庙门仍是紧闭,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一般情况下,天刚亮时,棠菁便会开门,打扫庙内卫生,然后是做早课。村民叩门半响,不见有人回应,慌了,大喊大叫。听到喧闹声,我忙跑到庙前,只见庙门依然紧闭,知道大事不好。李环带人赶到,大家齐声叫了几声道长,依然没有人回应。事不宜迟,几个人合力冲开门,只见神像前的草地上,棠菁一个人和衣躺着,已经人事不醒了。
我吓得几乎窒息,跪下身去,抱起她来,轻轻呼唤,却没有回响。隔着单薄的道服,我感觉到她身体的炙热。她双目紧闭,脸颊通红,嘴唇干裂,看得让人心碎。
人群中有个老妇挤上前来,说:“公子,看这样子,道长是感染了风寒。”
“可有治?”
“唉,寨子里没有郎中,也没有治风寒的药,不过,奴家尚余一壶姜汤,取来给道长服了,或许就会好些。如有好转,再到城里找郎中医治。”
我几乎吼道:“那还不快去!”
有人飞奔而去,等待的这一刻,我觉得特别的漫长。我的心在一直往下掉,我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害怕棠菁从此不再醒来。
姜汤取来,几名妇人上前帮忙,一勺勺朝棠菁的嘴里喂。一碗下去,棠菁悠悠转醒,双眼轻轻打开来,似乎是看到了我,发觉躺在我怀中,泪水突然涌了出来。她无力挣扎,把头扭过去,不愿再与我对视。我正彷徨,一只滚烫的手突然紧紧抓住我的右手,死死地抓着,指甲掐进我的肉里,我感到手中流血,她的手仍不放松。
“好了,好了,道长醒过来了。事不宜迟,张寻,快去备船,李虎带几个人,快去拆张床来,做成担架,抬道长上船,起身赶往鄡阳城找最好的郎中。”
一阵风夹带着雨雪冲进来,让众人呛了不轻。张寻不顾一切跑出去,不一会儿半身雪半身泥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沮丧地说:“大哥,不好了,看这河面,马上就要结冰了!有这风雪阻着,不好行船啊!”
这突然的变故,让李环不知如何办才好,大家面面相嘘。这冰天雪地的,水路行不通,陆路更艰难。我急得几乎哭了起来
棠菁以目示那壶剩下的姜汤,那几个妇人又上前帮忙,喂她喝。李环吩咐几个人,在庙里生起三堆火,庙里的温度慢慢上升起来。
这不是个长久的办法。我陡然想起自己的皮箱,记得之前还有点感冒药的,不知坏了没有。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冲出了庙门,冲进了风雪中。回到房里,把皮箱里的东西在床上铺开来,万幸的是,还有一板阿莫西林。于是又一路奔跑着回到庙里,大喊着,端热水来!
众人虽然不解,但还是很快端了壶热水来。在他们惊异的目光中,拿出三粒药丸,用温水给棠菁服下。棠菁吃药过后没多久,就晕晕睡过去了,脸上依然烧得发烫。于是我不停地给她用温水敷额头,慢慢似乎好了些。
这一天,我抱着她,几乎没有动,三次吃药过后,她终于退烧了。醒来只喊饿,这点倒不需要担心,李环早就安排人做了鸡汤,就等她醒来要吃。
庙里只剩下我两人,她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喂了,甚至还要背着我,细细地品咂着,只是吃了一些,又放下了。她说想休息,要赶我走。我怎么也不肯,最后我赢了。她不管我了,躺下背对着我。而我,就席地而坐,专注着为三个火堆添柴,保证室内的温度。
晚上,我完全没有睡意,也不去想着什么过去,什么未来,只是那样傻傻地坐在她身边,守着她。也不知多少次,我怀疑自己没有听到她的呼吸声,紧张不已,用手探在她的鼻尖,感觉到了气息,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