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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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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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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鄡阳》连载

第二十九章 南山遇良人 绝崖显幻境

花期的离开,让我的心空落落的。说实话,她的存在,让我感受到了与菁儿相处时不一样的快乐。我怏怏回到草堂,炉火还未熄,桌上摆着一碗七菜羹,那是昨夜花期做好的,她一再叮嘱,要全部吃完,不能剩下半点,哪怕是汤汤水水也不行。七菜羹的味道咸咸的,我突然想,这里面会不会有她的眼泪。

草堂的门帘及屏风上,贴了不少小彩人。这是什么时候贴的,好像清早花期离开的时候并没有?

村里渐渐热闹起来,毕竟人日这一天,对老百姓来说,是那么的重要。远远地就听到他们来到门外,对着野外大声呼唤牛啊马啊什么的。李环进了院来,提着一个篓子,在院子里四处撒着草灰。我忙迎出来,问:“兄弟,干嘛呢?”

李环笑了,说:“呼牛马、招杂畜!在人日,这可是大事一件。”我好奇地来到跟前,只见草灰里拌了不少粟豆,据说这样可以牛马成群,六畜兴旺。

我也笑着说:“我这没有养牛养猪的,撒这些不顶事啊!”

李环慎重地说:“这不碍事,萧兄不愿养,弟媳妇说不定愿意呢!”说得我脸一红。他意识到说漏了嘴,哈哈一笑,我也只好跟着笑。

我说这小彩人,也是你帮我贴上去的吧?他疑惑地摇摇头说:“还真不是,再说这里都是乡野粗人,哪能剪得如此精致好看的彩人呢?不信,你到别家看看,那些彩人,都剪得跟猪差不多。”

我被逗笑了。

他问我七菜羹吃完了没?我说吃完了。他便笑着拉我往院外走,说登高去。我只道登高的习俗存在于九月九日,原来人日这天,人们也喜欢通过这一方式来祈福避祸,反正在家空落落的,我乐于成行。

登高之处在南山。因大多数人往矶山去了,在此登高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不过十余人而已。刚进山林,李环因为一只兔子的吸引,纵跃着追逐去了,不一刻便隐于树荫中,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好在我爬过南山无数次,哪里有山泉,哪里有巨石,哪里有断崖,我一清二楚。于是我顺着柴径,一个人寂寂地往上走,不觉得有多少害怕。

来到野老泉时,终于看到了一个人,背着药篓,伏身忙碌。我高兴起来,打个招呼。

那人站起来,转身直直地看着我。我看到那张有点慌张却惹人爱怜的脸,此时似乎有泪珠滚下。

我惊愕当地:“菁、菁儿,你怎么来了?”

我手足无措。同样的,药锄在她的手中掉落,她双手颤抖着,几乎带动了全身的痉挛。她摇摇欲倒,就要向我扑来,突然,又强忍着转过身去。我欲去拥抱她一下,想想又不敢造次,只好讷讷地站在那里。良久,她强作笑颜问:“公子可好?”

我忙不失迭地说:“好,好!你什么时候来松门的?”

“我什么时候来的,公子何曾关心来着?公子身边有如花美眷,有的是良辰美景,何必记得我这不愉快之人!”

这句话呛得我难受,我尴尬起来,见她背上的药篓,于是说:“菁儿,我来背。”

她又不肯。我说:“这初春寒月的,一个人跑到深山中采药,可得注意安全。今后得要人陪同才行。”

“登不得这荒僻之地,又哪能采到上乘的好药材,再说,这泉水也是必不可少的药引啊,不来又怎么行?”她有些抱怨地看着我,脸上突然有些红了。

“公子是来登高的吧?”

我点点头说,不好意思地说:“是的,被李环拉来的,谁知他一到山脚,就追野兔去了,到现在也没见着人影。好在这山不高,爬过几次,不算生疏,于是就上来了,所幸看到了你。”

“这人日,登高是很重要的。我草药采得差不多了,同公子登一登高罢了。”说完,她收拾好药篓和工具,在前头领着我走。我抢着要背,她还是不许,只是把装泉水的陶壶给我端着。

山里静静的,山风却是暖暖的暧昧。山路很崎岖,我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她,却又怕吓着她,只好一步步跟前,直上山顶来。

在八仙石旁,她终于歇了下来。在这里,已经接近山顶了。往南望,松门山对峙如峰,鄡阳平原上平坦如镜,散落着几处人烟。往北望,只见一处群山围成一块盆地,却是人迹罕至。真不敢想象,再过几百年,当苏轼来到南山时,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竟然已经是灯火楼台一万家了,可见沧海桑田,并不需万年,有时甚至只是一刻之间。我突然生出沧桑之叹。

棠菁听出了我的叹惜,幽幽地说:“公子这一叹,莫不是又想家了,还是为今晨远去的歌声?”

我终于意识到,我和花期的事,她终究是知道的。其实并不奇怪,李环肯定会告诉她的。我说:“只是想家了!”

她说:“公子肯定有很多话想问,想问就问吧,这里再也没旁人了!”

我有些心虚,想着花期的事,觉得很对不起菁儿一般,更不敢问,就怕说着说着,露出更多的马脚。见我不说,她却自顾自地说了:“其实昨天我就来了。”

昨天也是在这个地方,我和花期,坐了一天。她是个好姑娘,记得我曾说过,如果你喜欢,我可以跟她做姐妹,就像很多人家里一样。可是,当她真的出现在你的身边时,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痛,甚至在她还没来到你身边时,就已经痛彻心骨。自岁暮之夜,我便胸闷心慌,这经也念不下去了,如此日甚一日,直到昨天我忍不住跑来松门,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花期。我意识到了自己的私心,但是不可控制。

你放心,我俩很谈得来,甚至在这里,连脸都没红一下。她说不想就这样离开,她想赌一把,如果她赢了,她就和我一起留下来,我同意了。昨夜,我就坐在这块石头上,看着草堂里的灯灭,又看着草堂里的灯亮,灯一直亮到天亮,我一直看到天亮,直到清晨,她的离去。”

这个傻姑娘。我一把抱住她,我实在没想到,昨日的背后,竟有这样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难以想像,这荒山野岭的一夜,菁儿在希望和绝望、寒冷与孤寂中是如何度过。对花期离去的遗憾,此刻完完全全被菁儿的爱怜和对她的愧疚所占据。她挣扎着,努力要冲出我的怀抱,却被我死死箍住。她软软地瘫着,闭着眼睛,喃喃地说:“虽然我答应了花期,如果她赢了,我和她做姐妹。但是,昨夜的真实想法是,如果她赢了,早晨没有离开,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我说:“你真傻,不值得的。”

她说:“我说值得就值得,我放不下你。离开你以后,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吃饭时如此,念经时如此,睡梦里也是如此。虽然我不能陪你一生,但会守着你,直到你离开,或许这样才能让我死心。”

我还能说什么呢,面对菁儿的纯情,我成了一个弱智,无从辩驳,无从抗拒,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又算得了如何。

太阳静静地照着,白云在悠逸地飘荡,几乎就是头顶,是那样的亲近。从思恋中平复情绪的我们,没有旁人的打扰,随意地聊着关于这个春节的话题。看不出来,菁儿的话是如此的多,多得让人不敢置信,就像是经过一个冬眠的鸟儿,在春光下抑制不住激动的飞舞。她说岁暮时,命人在花园里摆了两副碗筷,自酌自饮,好似我坐在对面似的;她说元日,她为我做了椒柏酒,准备了鸡子,不过后来她一个人都吃掉了,加上自己的那份,撑着了;她说斗草之会,她没有参加,只是坐在亭边,发了一下午呆......,她还说,这些罗嗦的话,如果我听烦了,可以不听的,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就好,假装在听就好,让她说出来就好,再不说出来,她会疯掉。

“我怎么会听烦呢!”我说,“我本来也有好多话要说的,但我要说的话,都被你说了。”

“你才不会呢,你有花期那么个妙人儿陪着,你会想起我!”

我脸红了,对她的吃醋,也是满心欢喜。

菁儿说:“花期说,那次的重阳之会,你的几首诗令她一见倾情,你竟然为她赋诗,这对我太不公平了。今日登高,你也得呤诗一首,补偿补偿我。”

我惊讶地说:“菁儿你误会了,那次是会上赛诗,不是为花期做的。再说,我当时都不认识她,怎么会为她赋诗呢。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不管,我认为是为她赋的,那就是为她赋的!老实说,我知道的多了,你跟花期的事,我全知道!慢慢跟你算账。你现在就为我赋诗一首。”菁儿笑了。

如果有谁低估女人的能力,那可是真是瞎了眼。

我说:“我都坦白了,我那是抄了别人的,不是自己作的。说到作诗,其实我是很差劲的。”

菁儿却不依,说是不是抄的,只有神仙知道,就算是抄的,只要为她而抄,也是极好的。

我没法,搜肠刮肚一会,想起了柳永的那首关于登高的词,有点符合此时的情境,于是呤道:“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写的可不就是我吗?”菁儿喃喃地说,“果真是绝妙好词。”

我告诉她,写这首诗的人叫柳永,天性风流,才性高妙,嗜好是出入市井,看遍青楼,寄情风月,醉卧花丛,他死时,满城青楼女子都为他送葬。

“什么是青楼?”她问。

我一时语塞,还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笑了,说:“是不是娼妓?”

我点点头。

“娼妓本多是薄情女子,能对一个词人如此,可见柳永这人,可真是值得人喜欢和尊敬的。如此才情,不令人痴心才怪,就如公子这样。公子是不是也想着寄情风月,醉卧花丛的好日子?”

我忙说:“我怎么比得上柳永,再说,万花丛中,我只愿忠情于你这一朵,此生愿已足。”

“口是心非,恐怕你对花期也是这样说的吧?”

我慌然无语。

菁儿突然笑了,说:“逗你玩儿呢,干嘛那么紧张。”

看看山脚下,登山的人都陆续回寨子了,我们也起身。菁儿仍背着药篓,我提着水壶。路上,菁儿还讲了鄡阳城的一些事,她说县城里贴告示了,新任的县令武朝安已经上任,是从海昏县令任上转过来的,一上任便提出恢复赋税,只是比历年减半收取。城门口还有一张皇榜,说是皇帝立长子刘义符皇太子。

说到刘义符,突然想到了刘义真和新月,不免有些叹惜。如果不是突遭横祸,此时的新月,应该过上王府的幸福生活了。

下得山来,不少年轻男女相互偎依着从身边走过,特别是那些女子,一个个脸如红霞,娇艳如花。更引人注意的是,她们的发际刘海处,都戴着一个大小不一的花形玉饰,这在以往真不多见。我好奇地问菁儿:“那是什么?”

菁儿看也不看,只顾走着,说:“华胜!”语气中似有一些不满,我不好再问。下了山的菁儿与刚才判若两人,说完话,便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来到庙前,她不走了。我问:“你不会又要在庙里住下吧?”

“为什么不呢?我说过,我不能陪着你,但会守着你。这里最合适了。师父从别处寻得一个药方,这药都是按方为你采的,加上从城里采购的,我会熬好并安排人送给你,一日两次,别忘了喝,对你的病必定有好处。”菁儿不由置疑地说。

我知道菁儿的性格,她所决定的事,是没有人能改变的,也就不再试图劝导,目送着她进了庙来,便惆怅地离开,去找李环去了。

李环正在议事堂里坐着,见我进来,得意地笑了一下。我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菁儿回来了?他不承认也不否认。我说兄弟你这样搞可不好,花期是你招来的,菁儿估计也是你请来的,你这是要闹哪样?

李环笑嘻嘻地说:“女人这事,好办也不好办,只需公子作个决断而已。花期值得爱慕,是我一时心动为你招来的。道官嘛,更值得尊敬,她要来,要做什么,我也不好不听从安排,是吧?”

我无法驳他,只好说:“道官要住到庙里,麻烦李兄安排人打扫一下,生活用度上还请多多照顾。”

“何须吩咐,一切早就安排好了,请放心好了。对了,今天忙着追猎物,好东西却忘了给你,现在给你不晚吧!”说完,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来。我一把接过,有些沉,打开来,竟然也是一个花形玉饰。

“华胜!”我说,“给我这有什么用?”

“不是给你的,是托你给道官的。”

菁儿配的草药有点作用,体力有些恢复,精神却比之前更恍惚。每天早晚两次,菁儿都会准时安排村妇给我端过来,直盯着我喝得点滴不剩,才回去向菁儿报告。菁儿难得出一次庙门,同我更似陌路人,与在南山之遇时判若两人。每次我经过庙前,便见她一身道服,在认真地做着功课。

我每天早睡早起,遇上天气晴好,便外出溜达一圈回来,稀里糊涂地过了几日,就到正月十五了。这里的正月十五,没元宵什么事,但也有不少活动。其一便是祠门祭户。一大早,李环带人到家门口,把杨树枝插在左右门上,然后用酒、肉、豆粥等食物祭祀。更重要的活动是迎紫姑。到了晚上,村寨里的老老少少聚在一起,由四个壮汉抬着一个稻草扎成的假人,隆重地抬到猪圈边,妇女们纷纷站到假人旁边迎接她,拉着她的手,悄悄说着贴心话,流着眼泪安慰她。过后大家大声祷告说:你丈夫和你大姑都不在了,紫姑请出来吧!

话说之间,只听四个壮汉说:“重了,重了,紫姑来了!”众人便慌慌张张地摆上酒果等祭品,卜问这一年来的农桑之事,然后便脸色凝重地看着假人,直到假人不知为何舞动起来。大家都很开心,说今年又是个丰收和太平的年份。听他们说,紫姑原本是人家的小妾,为大老婆所嫉妒,经常被驱迫至厕所、猪圈等处干脏活,后来在正月十五日激愤而死。因此,人们每逢正月十五日晚,便抬着一个假人至厕所或猪圈边,迎还紫姑。

在仪式现场,我没看到菁儿。我问李环,李环说道官这会儿正忙着做宜男蝉呢。我来到庙前,这里也是灯火通明,却庄重非常。只见十几个孕妇,一个个跪立在神像前,跟着菁儿诵经。菁儿拿出像飞蛾大小的宜男蝉,每人一个,全都恭恭敬敬地佩带在腰间。李环轻声介绍说,宜男就是萱草的别名,宜男蝉就是用萱草做成蝉形,正月十五日夜佩带,必生儿子。而且由于儿子是在这里没有邪气的日子里来到人世,故此能健康平安。

热闹的活动搞完,已经到了半夜了。透过草堂的屋顶,看着夜空里清冷的月光,我怎么也难睡着,明天,就是来到这个世间整整一个年头了,可依然是茫无头绪。

醒来时已是晌午,每天定时送来的药汤却没有送来,我不放心地来到庙前,庙里空无一人。我问周边村民,他们都说没看到道官出来。出什么事了?我顾不得禁忌,来到庙中,里面的陈设一丝不乱,不像是有什么事发生。转到神像背后,木板被扒开,留下了一个黑漆的洞口。

难道菁儿下洞了?会不会有危险?我不敢多想,也钻进洞来。一路走一路喊,却没有听到回应声,直到洞的出口——矶山绝壁。

我听到了菁儿的哭声,就在洞口,她跪在一块岩石上,正无助地哭着。见她平平安安,我放下心来,扶着她的肩头,安慰她说:“怎么一个人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断断续续地说:“我真没用,今天就是正月十六了,这里我找了无数次,可还是没找到让你回去的路。”

我说:“傻姑娘,这不怪你,这里我也找寻了不少遍,可能回家的路,真的不在这里吧。老天既然把我安排到这里来,肯定有它的原因,我暂时不能离开,想必还是缘分未了的缘故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也想开了,听天由命吧!难道你就这么想我快点离开?”

菁儿说:“我不想你离开,可我知道,故乡对一个人的意义,我怕,怕你......”

“怕我客死异乡......”我凄楚地笑笑。

菁儿连忙阻止我说:“别说不吉利的话,老天会眷顾你的,你不会死,你会平安的。”

我头脑一热,冲动地说:“我怎么会死,我还没爱够你呢!”这算得上最疯狂的示爱了。

菁儿一呆,突然就破涕为笑,紧紧地抱着我,好像我就要被风飘走似的。过了好久,我说:“我们回去吧!”

她摇摇头,说:“我不回去,回去后,我又要守着清冷的破庙,这里只有你和我,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再说,我们多等等,说不定到了晚上就会有奇迹出现,你当时不也是等到了晚上才出现异象了吗?”

我吓唬她说:“你就不怕一起把你也给带走了,带到了千年之后,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不怕,只要你在身边!”菁儿毫不犹豫地说。

我把华胜从怀中拿出来,给她戴上,说:“人日那天欠你的!”

菁儿娇嗔道:“谁要这个东西来?”眼神里却是非常的欢喜,待我戴好,便急急地问好看不?我说能不好看吗,比全村的人都好看!她娇羞地笑了。

崖上虽然风大些,可是远眺山水,居高临下,再加美人在旁,算得上良辰美景。怕我闲得无聊,菁儿在地上画了个棋盘,棋局纵横各十七道,总共二百八十九道,这应该是围棋了。她安排我到洞内找出白色石子及莹光石子各几十枚,作为双方的棋子,她执莹,我执白,就在这半崖之空,对杀起来。

几局下来,都是我输,让我对自身的棋艺全然没了信心。但听菁儿说,她这水平,最多算得上是一品,比她厉害的人多了去。我问更厉害的人是几品,她说棋品共分九品,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天一道长就达到三品。

我说我这是几品,她笑着说我这叫没品。就这样愉快地玩了一个下午,肚子饿了时,吃的是菁儿带的干粮。我说你想的倒是周到,她说她经常到这崖上来坐坐,甚至一坐就会好久,所以预备着干粮。

我说天晚了,现在回去吧。她还是不同意,说再等等看。于是两人就看着江面,看着远处寨子里亮起的灯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说实话,我有些紧张,可是在菁儿面前,我还得表现出比较勇敢的样子。捡来的那些莹光石子发挥了作用,正散发出幽幽的光线来,也给我们壮了胆。我将石子摆成一个心形,引来菁儿一片惊喜。

眼看着圆圆的月亮隐进了东边那片白云,山风突然怪异起来,原本的南风变成了旋风,在崖边荡着。松门江水不知为何变得亮荧荧的,显出一种不是灯光也不是月光的梦幻色彩。菁儿有些害怕,紧紧地偎依着我。莫非真的会出现奇迹?我在害怕中带着一点点盼望。

江水渐渐如放电影般,映出了一片锦峰绣谷,山林飞瀑,在一处山腰,慢慢出现佛寺的殿堂,在漂浮的水雾里,若隐若现。我正在惊异,一道亮如闪电的弯曲光线横切江面,江水似向两边褪去,真真切切的,一条四爪龙竟然从水中冲天而起!

月光突然从云端照了进来,山峦,佛寺,闪电,金龙,倏忽无影无踪,江面寂静如平常,一切好似梦境一般。可我知道这不是梦,因为我握着菁儿的手心,全是汗水。

好久,菁儿颤抖着声音问我:“公子,你看到了吗?这是真的吗?”

我说这是幻觉,或许是海市蜃楼吧!她说你看到了龙吗?我说看到了,也是幻觉。

菁儿说这不是幻觉,因为在矶山,还有人看到了这条龙。我问是谁,她说是陶侃。

我明白她说的是织梭化龙的故事。

我笑笑。她说:“陶侃看到的,或许就是今天的这条龙?它是不是要带你走了?”她惊慌地说。

我安慰她道:“不可能,你没看到,月光一出来,这一切就不见了,要是真龙,哪能一下子就隐身呢!再说,带我来的是一条蛇,我是认得清清楚楚的。”

“那我们还是回去吧!”菁儿依然颤抖着声音说。我也正有此意,连忙扶着她钻着石洞回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果真没什么事发生,我甚至壮着胆,又陪着菁儿到崖上去了一次,仍没什么异样。我相信那只是一次海市蜃楼,只有菁儿还是坚信不疑。直到我找到了当晚在松门江上捕鱼的几个村民,问他们那次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他们都摇摇头,说什么都没有。非要说有什么异常的话,似在矶山绝壁上看到莹光在晃动,还听到有人说话声。我笑笑,菁儿也不好意地笑笑,这才慢慢地把这事当作一个幻觉来看待。

日子就如此平常地过着,但与菁儿的关系又热切了些。我无所事事,她则在庙里修着道,偶尔我们偷偷聚到一起,下下棋,讲讲笑话,时间过得倒也快。

这初春的天气也是有点怪,天气总有些热,自正月十五前下过一次雨,不知不觉竟然有一个多月没下雨了,这松门江的水也浅了不少,鱼儿不如以前的多,经常能看到渔民唉声叹气地上岸来。

山寨里不安宁了,正如公告所说,新上任的县令恢复了鄡阳的赋税,老百姓是敢怒不敢言。这不,县役竟然急不可待地跑到李家寨要税了,好话说尽,狠话也说了,这才用了几担谷子将他们打发走。

李环叹着气说:“这春黄不接的时候,老百姓的日子本就难过,这个新上任的武县令,在海昏时的政声就很差,鬼晓得他竟然还得了中品,又跑到鄡阳来祸害了。如果再算上这个春旱,那可真是天灾人祸了!就在前几日,兄弟们来报,有浩浩荡荡的船队,过了松门,直向鄡阳去了,看那旗子,估计是刺史府的,唉,这鄡阳,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我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几天前吧,我已经派人打听去了!”

我忐忑不安地回到草堂,刚想坐下喝口茶压压惊,突然门吱嘎一声就关上了。只见一个黑影跑到跟前,跪下便喊:“公子,救我,救我!”

我定睛一看,不是刘丙又是谁,连忙把他扶起来,说:“刘兄,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先别急,慢慢说。”

“我,我不知道如何说,还是请大小姐来说吧!”刘丙几乎是哭着说。

帘后转过一个人来,对我一拜,轻声道:“棠荶见过公子!”

我忙还礼,说:“不知大小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棠荶说:“实不相瞒,我和阿丙,此次是走投无路,不得以请公子帮忙。”

“发生什么事了?”

“爹爹逼婚,逼我嫁给小王爷刘义真,别说小王爷与新月姐的过往,就算他是好人一个,我也万分不情愿,想必公子早就看出来了,我和阿丙,早就私订终身了!”

我目瞪口呆,这算是咋回事,棠老爷是老糊涂了还是咋的,闹了这么一出,又跟刘义真扯上了。经过她俩的讲述,我算是明白了一些:原来棠老爷一直担心棠荶和刘丙有私情,直至人日那天,碰到刘丙与棠荶在后花园幽会,这才确信。刘丙人忠厚老实不假,但是因为他贫苦出身,再加上腿部残疾,并不是个理想的女婿,所以坚决反对他们来往。这一个多月来,棠荶被关于闺房里,再也没有出来过,而刘丙,则被安排到外地采购。本来这事还会拖一拖,可是,刘义真主政江州,并到鄡阳来了。

善于拍马逢迎的县令武朝安将此看成是大展仕途的好时机,极尽讨好之能事,知道小王爷生性风流,便以预选王妃为名,四处寻访美貌女子。有好事者竟将棠荶之名向上呈报,因为新月的关系,刘义真与棠荶见过几面,这糊涂王爷一想,这女子倒真算得上是个小美人呢!于是一拍即合。

得到小王爷首肯的武朝安,狐假虎威地闯进棠府报喜去了,说什么我朝定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使长吏配之。现在棠府时来运转,王爷有意与棠府再结为亲家,请棠老爷早作准备。

对此,棠老爷并不感冒,且不说王爷那显赫的家世,一旦连姻,自然是鸡犬升天。就王爷天生美貌如女,神情秀彻,与刘丙相比,更是龙虫之别,棠荶若能嫁得此人,也算是郎才女貌,荣华富贵。再说王爷曾经对新月情深义重,只不过新月福浅,没能善终罢了。这样想着,棠老爷甚至有些欢喜了。于是试着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嫁女可以,但必须六礼全备,明媒正娶,纳为正妃,不作小妾。

刘义真满口答应,竟然真的快马从京城皇帝那讨得一纸圣旨,允以纳妃之事,给了棠老爷一个定心丸。武朝安作为媒人,先行纳采之礼,正式向棠府表达了欲娶之意。棠老爷同意后,刘义真送来采礼,黄金百两,绢百匹。问得棠荶的姓名和生辰,回去请术士占卜吉凶,结果大吉。于是定下了婚姻大事,,送上定婚之礼,对此刘义真毫不吝啬,完全遵循皇子之礼,极尽富奢,光是礼物便达五十担。

这边欢声笑语,那边愁肠百结。棠荶得知自己被嫁,已经是纳征之日的事了。就在昨天,听到外面热热闹闹,她还好奇地问女仆,有什么大喜事了。当女役回报说,恭喜大小姐,王爷府上来纳征了。

棠荶几乎晕倒,想去和爹爹理论一番,谁知棠老爷早就吩咐,这事没得商量,从今至迎娶之期,棠荶不得迈出闺房半步。正在绝望之时,棠顺悄悄带给她一个消息,说是刘丙已偷偷回到了城里,只待天黑,便会送她俩离开。原来棠顺对这门婚事很不认同,认为新月的惨死就是前车之鉴。虽然王爷不是凶手,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他拗不过棠老爷,得知定下婚姻之事后,棠顺便急急地传信告知刘丙,叫他赶紧回来。

昨天夜里,在棠顺的帮助下,她和刘丙逃出城来。由于事发临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棠顺说不如先到李家寨吧,找找萧公子,或许有办法。因怕水路被人发现,他们走的是山道,这一夜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逃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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