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棠菁的医术确实有一手,虽不至于药到病除,但还是有效果。那六个重伤的兄弟在用过药后,病痛情况有所好转。其中两个伤员伤到了手臂,还动了手术。
这真是血腥的一幕。在动手术之前,棠菁给他们喝了一口腥味很重的浓汤,喝下之后,他们便晕晕欲睡。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麻沸散”?我偷偷问她,可是她一心专注手术,对我爱理不理,我只好自讨没趣地在旁边帮忙。在伤员晕睡过后,棠菁安排几个人将伤员绑起来,特别是固定好受伤的骨骼,以防病人因为剧痛突然醒来导致第二次伤害。面对这血乎乎的场面,我心里隐隐害怕,没想到平时娇娇弱弱的棠菁,竟然处变不惊,干起这事来是有条不紊。只见她先把伤口已经腐烂的肉切掉,胳膊上露出一个大洞,里面现出森森白骨。她将断骨处的创面清理干净,再敷上黄色的药粉,最后包扎起来。“麻沸散”的药效似乎并不怎么的好,这两个人都是在手术还没结束时就痛醒过来了,但听不到他们的呻吟,这才是真正的硬汉。
棠菁来几天了,几乎是一刻都没歇过,整日在六个伤员家中忙碌,晚上则睡在李环让出的大屋里。为防不测,李环安排了几个得力的兄弟日夜守卫。我想找机会跟棠菁说会儿话,也一直不得机会。
显然,这六个人的治疗因为耽搁了时间,治疗起来有一定的难度,棠菁准备的药草已经不够了。除了安排他人悄悄进城去买一些能在城里药铺找到的药外,一些药还得依靠棠菁就在周边的山上去采。她基本是白天采药,晚上为他们熬药。由于不放心,除了李环安排的几个人外,我也跟着她一起去。我想有个认识的人帮衬一下也好,顺便再考察一下周边的山势。
就这样,我们走遍了松门江岸的山山水水。棠菁对草药很精通,怪不得天一道长将她安排过来,或许他早就有所算计。我跟着认识了一些普通的草药,如丁香、艾叶、白芷、百合、连翘、郁金、栀子、马齿苋、车前草、决明子什么的。不过,除了问草药名,我是不能和她讲话,就算是我讲话了,她也不理不睬,好像没说一样。
那天,我们在矶山上采药,收获颇多,我和那三个寨子里兄弟的背篓都装满了,挺沉的。看看天色已近黄昏,我们就说说笑笑准备回去了,当下到半山腰处,突然,嗖嗖的传来几声怪响,从灌木丛中射出几只冷箭,还未待反应过来,走在前面的三人便全部倒地,鲜血从他们的胸前喷洒出来。我几乎瘫痪在地,这场景只曾在电影里见过,谁能想到还能亲身经历,三个鲜活的人瞬间就这样死了。再看身边的棠菁,她吓呆了,只知道傻傻地站着。我大叫着“危险”,一跃而起,拼命地把她抱住,刹那倒在地上。
嗖嗖声不见了,空气似乎凝固了起来。我拉着棠菁,试着站起来,一边张皇四顾。前方不远处树木丛中跃出三个背挂弓弩、手持钢刀的蒙面人来。
我一看来者不善,不管是山贼还是强盗,都没好事,这都已经死了三个了,跑吧!说时迟那时快,我拉起棠菁便住回路跑。蒙面人哇哇叫着,追了上来。或许是抱着对死的恐惧,我感到几乎是脚下生风。不过棠菁就不行了,她穿的是宽大裙袍,一路上勾勾挂挂,迟缓了不少。好在矶山我转得比较熟了,知道哪里有拐弯、哪里有平台,而蒙面人似乎对此比较陌生,不敢拼命追着,给了我们一些时间。或许是药篓的阻挡,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再放箭,我俩并没有受到箭伤,
已经到山顶了,前面就是矶山石壁了,没有前进的路。再看那三个蒙面人,已经追了上来。我气喘吁吁地看着棠菁,她满眼绝望地看了下前来的人,然而缓缓地转向我,泠泠汗水中,竟是满眼柔情。我内心猛地激荡一下,一把将她护在身后,赤手空拳对着蒙面人。
蒙面人来到近前,把我俩围住。到此绝地,我倒是镇静下来,双手一辑说:“慢着,三位好汉,在下不知因何冒犯各位,要痛下杀手?”
正对一人哈哈一笑,一把扯掉蒙面头巾,一张凶恶的脸便露了出来。“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也是将死之人,萧公子,你可看好了!”
我说:“恕在下眼拙,不知好汉是?”
“陆无双,鄡阳人称混江王,现为庾府护卫。奉我家主子之命,前来请萧公子。”
又是庾府,真的是阴魂不散,专给我干上了。
“大哥,还磨叽什么,宰了算了!免得夜长梦多。”左边一人不耐烦地说。
我感觉到脖际凉飕飕的,心下叫苦,这可如何是好?背后的棠菁紧紧依偎着我,颤抖不已。
“废话,我还不想省事,要不是庾大人要活人,我早就一箭射死他们了。”陆无双瞪了那人一眼,说:“萧公子,棠姑娘,得罪了,请吧!”
我不肯上前,说:“我知道庾大人对在下心怀仇恨,可是,这只是在下一人所为,与棠姑娘无干,还请三位好汉高抬贵手,放棠姑娘一马,在下跟好汉走就是了!”
陆无双不屑地说:“书生就是事多,告诉你无妨。你说得不错,大人对公子那是恨之入骨,估计这次回去不下油锅就算不错了。棠姑娘嘛,也是庾大人要请的人,他早就听闻棠姑娘色艺绝佳,有心与棠府结为秦晋之好!这回倒好,两件事一块办齐了!”
这个庾桐,真是个人渣。我恨得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我对陆无双说:“庾府的恶名,路人皆知,好汉如此好身手,何处不能生存,何必助纣为虐呢?”
陆无双哈哈大笑:“你道他是恶名,我只道他是好人,供我吃喝玩乐,即为衣食父母,对父母我等又如何不尊重服从。”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我说:“猪肉养肥了你,狗肉养肥了你,那猪狗也是你的父母了!”
“你......”陆无双似被激怒了,脸红得像猪肝一样,“怪不得大人说公子伶牙俐齿,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对一个将死之人,也不愿多作计较。怎么样,随我们走吧!”
我嘿嘿一笑:“你以为这是桃花山,看清楚了,这是松门江地界,你们已经杀死了三个他们的人,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要看你们的造化了?如果放了我们,或许还能求点情!”
右边一人按捺不住了说:“哈哈,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临死了还嘴硬,那就让你死了这份心吧,就你所说的那个李环,能不能活过今天都是问题......”
“就你多嘴!”陆无双瞪了他一眼,右边那人不敢再说下去了。然后他看着我俩说:“少啰嗦,走吧!”
“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们走!”棠菁几乎是咆哮了。
我心下豪气顿时冲天而起,仰天长笑,说:“世人皆有生死,不足为憾,能与小姐共赴黄泉,已是千年修来的福分,小姐别怕,我会一路陪着你走!”
“公子!”棠菁突然哽咽起来,紧紧将我抱住。我也紧紧抱住她,生怕马上被分开。我们缓缓退到悬崖边,再看脚下,石壁峭立。
“公子,你想好了,这一下去,就万劫不复了!”棠菁说。我心中充满了爱情的甜蜜,禁不住扶摸着她的秀发,说:“小姐,刚才的一番话,我是真心的,因为,我爱你!”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棠菁满眼含泪地看着我。可是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再多说了,因为他们三个似乎看出了我们的意图,已经逼上来了。说时迟那时快,我双目一闭,一狠心,抱起棠菁便滚了下去。耳畔他们的惊叫声渐渐远去,风声渐渐大了起来,我不敢睁开眼睛,那就让我一直抱着心爱的女人坠落。后背突然重重地碰在了一块石头上,我几乎听到了皮肉撕裂的声音,剧烈的疼痛传来,我晕过去了。
“公子......,你千万不能死......你说过要陪我一起走的......”。隐约中,传来女人的哭声。棠菁!我一激灵醒了过来,借着黄昏的霞光。果然,棠菁跪在我身边,正哭得梨花带雨。我强忍着后背的剧痛,想抬起手来抚摸她的脸,却无力办到,只好断断续续地说:“小...姐,别怕......,我没死!”一口血喷了出来。
见我醒了过来,棠菁高兴得顾不上哭了,忙检查我的伤势。然后手忙脚乱地捡着散落一地的药材,三弄两弄,竟然把我后背的血止住了。她顾不得羞怯,将长裙扯掉了一块,给我绑上,这样,疼痛渐渐减轻了。
我满是怜爱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头发蓬乱、脸上到处是淤青的女人。我关切地问:“小姐你怎么样了?”
她笑着安慰道:“还好,只碰伤了点皮肉,不碍事的!”
我宽慰不少,心里也奇怪起来,这么高,不可能摔不死啊。棠菁把我扶坐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身处一个突出的岩石上,两边都是陡峻的石壁,往下看去,松门江如一条宽宽的带子,看来这个位置还挺高的,再往上看,刚才跳下来的山顶高高在上,离此处约十来丈的样子。看来我还真是命大。
头顶上还有段松树,上面缠了几根衣带,一看就是从棠菁身上撕下来的。棠菁告诉我,得感谢这段松树的残枝,正是在下落的过程中,本来掉到岩石上还会往下滚,幸好松枝缠住了她的衣服,才救了两条人命。
山风渐渐大了起来,几乎要把人吹走。这里不是长呆的地方,何况天马上就要黑了。我让棠菁扶着,爬到最靠近石壁的那边。这里长着一丛叫不出名来的花草,我靠了上去,突然往后就摔。幸亏有棠菁拉着,不然就摔出去了。一看,吓了一跳,原来这丛花草之后,竟然藏着一个半人高的洞口,里面黑黝黝的,不知深浅,微微感觉有股暖风从里面传来。
这里有个洞,莫非这就是穿越的洞口。我心下一喜,可是看了看里面,又有些害怕。棠菁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盯着洞口,生怕里面跑个怪兽出来,好在除了山风,这里没有任何令人恐怖的声音。看了一会,我俩都累了,就靠在洞口歇着。肚子也不争气了,咕噜咕噜叫唤。棠菁放开我的手,从散乱的药材中挑出几棵草来,给我吃。我说:“现在就要吃药了吗?”
棠菁笑着摇摇头:“这是我们的晚餐!”
“晚餐?”见我不信,她先吃了几口,看似很难下咽的样子。我只好接过来,把草放在嘴里嚼着,果然是一种涩涩的味道,很难吃。这真是神奇,吃了几口,肚子立刻不响了,似乎还有点饱的感觉。“这是什么?”我问。
“龙草!偶尔可以当饭吃!本来是无心采了几棵,没想到还派上用场了,放心吧,吃了这几棵,到明天上午都不会饿的。”棠菁说。
饥饿的问题解决了,那漫漫长夜怎么办?下去没有那个胆,上去又没有绳子,如果就在这岩石上坐着,不被风吹下去,也冷得够呛。看来还得从这个洞里想办法。我捡起一块石头,往洞里一扔,结果“咚”的一声清淅传来,看来,里面并不深。我说:“小姐先在外面呆着,我进去探探!”
棠菁紧紧拉着我说:“公子,里面黑暗莫名,定是险地,还是不要去吧!”
“小姐放心,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留有这一个洞口,或许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我一定小心行事,平平安安回来!”
“公子千万小心,莫忘了外面还有我在等待!”带着棠菁的千叮万嘱,我弯着腰,试着往洞里走去,洞里一片漆黑,我只得摸着洞壁,用脚试探着两边,这个洞并不宽,大约一人半的样子,脚下似乎还有石阶,我小心地向前走着,感觉到温度在上升,大约十来步的样子,洞道突然一转,眼前出现白色的光亮。
我慌忙趴在岩石后,往光亮处瞧着,心想,难道里面有人?仔细地看了看,却没有什么人,只是一个较大平台,足有几十平方米。在平台边上,还有一条浅浅的河流,上面冒着白气。洞里左角有一块岩石,发出白晰的莹光。
我不敢轻举妄动,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里面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我又捡起一块石头,尽力扔到平台的中间,一阵嗡嗡的响声过后,仍然没有动静,看来安全。这倒是个不错的歇息场所,我高兴地转回到洞口,接棠菁回来。
“小姐、小姐,”我连叫了几声,却没人应,我慌忙钻出来,一看棠菁正坐在洞口,茫然地看着李家寨的方向。那边火光冲天,战马的嘶鸣声,妇女小孩的哭喊声,还有男人们痛苦的喊叫声,隐隐地传来,想到今天那个蒙面人所说的话,我叹了口气,李环,李家寨,看来真的是完了。
相对岩石上来说,岩洞里的温度高了许多,我试了试,洞边流淌的,竟然是温泉,怪不得雾气腾腾的。这些温泉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流出来,也不知道流到哪里去。喝了两口,有点苦,估计矿物质较多,也就只能将就了。溪流的底部散落着大大小小发着莹光的石块,就像是银河的星星散落在黑暗的天际,估计就是从石壁上那块不规则石块上碎裂下来的。走近一看,这块发光的石头竟然有一米见方,幽幽的莹光就像满月的光,把诺大的石洞照亮。这真是块神奇的石头。
石洞内较为平坦,地上只有少许的碎石,今晚就只能是在这过夜了。进了洞后,我背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和棠菁相依坐在一处石壁。不知是荧光的变化还是内心的害怕,棠菁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她紧张地四处瞧着。
我心下很是愧疚,捡了几块稍大的石头放在脚边,以防万一。其实我也知道这是徒劳的,如果真的有什么怪物的话,这几块石头能顶什么用,目前也只能是作为精神安慰剂使用了。我说:“小姐放心,有我在,会没事的!”
棠菁没有说话,往我身边更紧地靠了靠。
一个大家闺秀,何曾受过此等惊吓,又受过如此苦?都怪我,请什么人不好,偏偏把她给请来了,我心下懊恼。“小姐,这都是我考虑不周,令小姐受此劫难,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平平安安带小姐回家。”
棠菁突然忸怩起来,羞答答地问:“我只想问公子一句话,公子能不能将那句话重复一遍?”
“哪句话?”我莫名其妙。
“就是跳崖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都什么时候了,她怎么纠缠起这个来了,女人的思维还真是奇怪。“我说、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是真心的,还说......,”棠菁突然羞红了脸。
我爱你,难道我说了这句话?我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棠菁步步紧逼:“说呀,我要你再说一遍!”
“小姐或许是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我说。
“哼,就知道公子会抵赖。”棠菁神情变了。“公子说‘我爱你’,知道吗,就是这句话,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不再怕了,我感觉到了幸福,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我真的愿意一直抱着公子,往下坠落。知道吗,得知公子来到了观里请郎中,我内心是多少的欣喜,公子终于来接我了,虽然不是接我回家。”
“可小姐一直对我不理不睬的,如果对小姐有所冒犯,我心里委实抱歉!”
“你个木头!”棠菁娇嗔道。
我呆了呆,我多想拥抱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令我魂牵梦萦的女人!然而,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嘶吼着说:萧越,你干什么,说好的放下呢?我清醒过来,抱歉地说:“小姐真的是听错了,小姐也知道,我有重疾在身,无药可医,不知何时就成他乡之鬼了,岂敢对小姐存有痴心妄想!”
“只要是病,世间就有药可医!我虽然医术不够,但师傅肯定有办法的!”
“还有......”我刚要争辩。棠菁突然站了起来,打断我说:“公子是不是还要说是什么神仙之类的,别骗自己了。公子就是公子,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不然我们就不会困在这里了。再说,别说公子是神仙,就算是鬼,我也喜欢,我愿意与公子同甘共苦。公子可知,我心早已付与蕙兰,此生不移。”
棠菁抱紧我,噎噎嗒嗒地说:“公子,你不是向阿姐讲过梁山伯和祝英台吗,阿姐偷偷告诉了我,你说他们宁愿死也要在一起,最后化蝶双飞。不怕公子笑话,坠崖的那一刻,我感觉我和公子变成了彩蝶双飞,我愿意一直这样飞下去,飞下去......”
棠菁痴痴地看着我,我瞬间迷惘起来,去他妈的穿越吧,一生能有生死与共的知己,夫复何求啊!萧越啊萧越,这样一份真挚的感情就在面前,怎么能不好好把握呢......!我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是的,吻了上去。
冰冷的双唇碰上了温湿的滑舌,忘情地搅动起来。我全身火热,棠菁倦曲着微微颤抖的娇躯,软软的要往地上滑落。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我的脑袋一片静空,身体也似乎空灵起来,我紧紧抱着爱人,在桃花飞舞的丛林,在柳絮满天的溪边,尽情地吻着。
棠菁靠在我的胸前,沉沉地睡过去了。红晕在她的脸上迟迟没有消褪。我满怀爱怜地抱着她,守着她,看着她,似乎一转眼她就会飞走似的。是的,她是千年前的女人,我是千年后的汉子,甚至我连她的年龄都不知道,但我真的爱了,爱了就爱了,管什么时空轮回,管什么风霜雪雨,就算不能一生陪伴,只要能片刻相依,也已经足够。
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待她,将她平安带回家,享受那花好月圆,花前月下。
再次醒来时,怀中空空。溪流边,伫立着一个女人,正对着溪流出神。我轻轻走过去,两手从她身后环抱住。棠菁惊觉,顺势就往后靠上来,脸颊靠近我的耳边,轻声说:“你醒了?”
“你说呢!”我坏笑着,就要吻过去。她一把推开,说:“醒了就好,该想想怎么出去了?”
我头脑这才清醒过来。是啊,这才是当务之急啊,怎么变成这付德性了。我忙放开她,两人试着往洞口走去。来到洞外,发现天已经大亮。火红的太阳就浮在鄡阳平原上,似乎刚从松门江里爬出来,空气中一片清凉,能见度很好。远处的李家寨恢复了平静,看不到昨夜争斗的痕迹。我嘱咐棠菁照顾好自己的安全,便对石壁仔细观察起来,希望能找到一条上岭或下去的方法,结果是毫无办法。
我不敢在棠菁面前流露出自己的失望,对她的问询,表现出颇有自信。我暗自叹了口气,真没想到,到了这么一个绝境。棠菁似乎看出来了,她说为什么不看看洞里呢,说不定还有出口呢!
一句话点醒了我,也是,谁说一个洞就只有一个洞口了,想那龙宫洞,不是有好几个出口吗?于是,我折回洞里,本来叮嘱棠菁好好在外边呆着她说一个人害怕,非要跟过来,也就由着她了。
两人回到洞里,沿着四壁仔细寻找洞口。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左下角,我们发现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由于昨天晚上洞内荧光照明度不算太好,且洞口右前有一块突出的岩石,所以没有发现。朝洞口往里瞧,依然是黑古隆冬的。
怎么办呢?我看到溪流低部三三两两发出莹光的石子,计上心来。跳下水去,摸出几块来。这些石块放在手心,依然发出白色的莹光,似乎在燃烧着什么东西。我俩一人一手拿了一个大石块,依稀能照清石洞。
就着莹光,我们慢慢往深处走去。一路之上,棠菁非常害怕,本来用来扶石壁的手,硬是死死挽住我的胳膊,我内心本来也很害怕,但是,受她的影响,我反而得装做有勇气的样子。这是个隧道,宽窄不一,基本能容许三二人通行。开始是往下,有一级一级的台阶,大半是天然的,有的地方貌似有人工的痕迹。也不知过了多久,台阶下完了,却又是一条几乎平缓的隧道,似乎不见尽头。我突发奇想,这会不会直接走到千年后去了。
隧道往上升,终于到了尽头,前方竟然堵死了。这叫什么事,白费了功夫。我颓然坐到地上,手中的荧石滚到了一边。棠菁满怀希望地问:“公子,到了吗?”
我无法隐瞒。“小姐,如果出不去了,你会不会恨我?”
棠菁一呆,却又似突然放松了坐了下来,竟然笑了:“公子怎么会这么想呢,只要同公子在一起,就算是变成了鬼,我也欢喜。这里多好啊,只有两个人的世界,没有红尘的纷纷扰扰,我很高兴!”说着说着,她就要哭了。我一把将她紧紧抱过,叹惜一声,你这个傻瓜!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们静静地相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呼吸渐渐沉重起来,或许是洞里太狭隘,空气不流通。头顶上忽然传来人的吵闹声。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出现了幻觉,但棠菁提醒我说,她也听见了。
我爬上前去,直到洞的尽头,果然,声音较为清晰地传来,似乎是两个人在说话。
一个鸭嗓子在问:“李环抓住了没有?”
一个雄旷的声音说:“回大人,没有!”
“混账!”鸭嗓子怒叫,“李环一日没抓到,这事一天没完,还不赶紧安排人手去搜捕,他的老婆孩子呢?。”
“一个没跑,正关着呢!”
“很好,如果李环迟迟不现身,就带到鄡阳市斩首示众!”
“大人,她毕竟是我嫂子,要不把她们给放了吧?”
“王彪,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以为放过她们,李环就能放过你?你最要紧的,就是抓住李环,你才能安安心心当你的大当家,当你的乡长!”
“是,是”雄旷的声音瞬间萎靡起来。
还好,李环没有被抓,我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又为刘丙担心起来,他还在寨子里养伤呢,不知会不会......
脚步声响起,头顶上再也没有动静,等了好久,依然是平静,看来他们已经走了。这是个什么地方?话音听着这么清晰。我壮起胆子,用力抠了抠头顶,抠下几块土块来。我心下一喜,有门!接着用力抠,棠菁也过来帮忙,拿起荧石一看,最里面竟然是木板。由于抠掉了泥土,有几丝光线透了过来。我继续把周围的土块抠掉,最后一用力,顶开了木板。
我示意棠菁小心在下面呆着,轻轻爬了上去,一看,吃了一惊——竟然到了彭蠡神庙里。这个由木板所盖着的洞口就在神像的后边,神台的正下面,上面铺有厚厚的荒草。
怪不得刚才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估计就是他们在这里议事。真是命苦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口,竟然还是李家寨内的神庙,生死攸关,当然也就顾不得惊奇了。门外传来脚步声,我吓得赶紧钻了进去,轻轻将木板再盖好。
棠菁兴奋地说:“公子找到出口了,怎么又回来了?”
我示意她轻声,拉着她先往回走,她不解地跟着。我告诉她,说出口虽然找到了,可是出口竟然是在神庙内,外面全是敌人,同样也出不去了。
又是好一阵七拐八拐,我们又累又饿地回到了石壁上的洞口,瘫坐在石阶上。看看太阳,竟然过了中午。棠菁又找来几棵龙草,我嚼了几口,这才有了些精神。我安慰她说:“小姐莫急,出口已经找到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我们等到后半夜,一定会有办法出去的。”
棠菁嫣然一笑:“公子莫急才是,有公子在,就是天上人间。”
我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也更加有了脱险的念头。我靠在洞口,对着山下的李家寨,苦苦思索计策。突然一块石头从头顶上掉下来,差一点就砸中了我,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忙和棠菁躲进洞里。
石头轰隆滚下,头顶上有人大呼:“大哥小心!”
我等了一会,却再也没有东西掉下来,只传来人们说话的声音。
“大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本来跑都跑远了,为何还要折回来呢?”有人问。
“你小子懂个屁,就我们这几个人跑了算怎么回事,家小都被老二押着了,大哥,是吧!”听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一个疲惫的声音在响:“兄弟们,跟着我,让你们受罪了。此次折回来,一者是为了被押的妻小,庾府和老二要的,只是我一个人的人头而已,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条命,而让生死与共的兄弟家破人亡。昨天已经因为保护我,死了几位兄弟。今天,我愿意回来让庾府抓住,事件或许是平息了,兄弟们就不要再流血了!”
“大哥,千万不能这样啊,兄弟们愿意跟着大哥,杀进寨子,救出嫂子!”有几个声音怒喊。
“别逞强了,就我们这几个人,闯进去也只有送死的份,于事无益。这是其一,其二,我是为特使和那个女道士而来!”
我一呆。为我们,他们是谁?
“算了,他们怕是早已粉身碎骨了!”
“做人不能不讲义气啊,特使和女道士,是为何而来,是为兄弟们的福祉而来。然而,却因为寨内起内讧,兄弟们保护不周,让他们惨遭不测,尸骨难寻。今天特意前来拜祭,还望他们在天之灵,得以安息。”说罢,扑通一声,有人跪下,再后来,又有几人都跪下了。
“他们是李环和张寻!”棠菁轻声说。
我仔细一回味,真是他们的声音。于是我爬到岩石上,欢喜地大叫:“李环,不要拜了,我在这里!”
山顶上骚动起来,有几个头探了出来,朝我这边望。我继续喊:“李环,我就是特使,快点想办法,把我们拉上去。”
李环这回听清了,忙回话:“特使请放心,小的马上就来!”山顶上又是一阵忙乱,过了一会儿,有根粗壮的绳子扔了下来。我刚想往上爬,抬头一看,有个人先下来了。待下到岩石上,原来是李环。张寻这时也下来了,看来这些曾经的水匪,攀爬的功夫还真不赖。
李环纳头便拜,口中大呼:“特使安好!”
现在不是讲客气规矩的时候,我忙扶起说:“大敌当前,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快跟我们说说,李家寨是怎么回事?”
李环痛苦地说:“没想到曾经歃血为盟、饮血为誓拜把子的兄弟,竟然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老二这是个狼子野心的家伙,竟然勾结庾府,对寨子痛下杀手,我身边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上面的几个人了。”
我问:“是不是家眷都被押了?”
“是啊!”
这可不妙。我问:“你们认不认识王彪?”
“岂止认识,他就是那个吃里趴外丧心病狂的老二!”李环咬牙切齿地说。“他没见过特使,特使怎么知道的?”
“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现在情况紧急,人命关天。实话告诉你吧,他和庾府的人商定,不日就将你的妻小押赴鄡阳斩首示众呢!”
“这,这。”李环急得团团转,突然一转身,就要往上爬。我忙问:“你要到哪里去?”
“还能到哪里去,到庾府去。我知道,他们只要我一个人的性命就可以了,我要去换她们的命!”李环哭着说。
我说:“哼,你错了,你去了,不过是赴鄡阳斩首的人中,再多了一个你而已。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庾府赶尽杀绝的做事方式吗,这么多年的江湖,你白混了!”
李环呆在当地,一脸惶恐无助的样子。张寻一言不发,愤怒无处发泄,拼命地用刀刮着石壁。
突然扑通一声,李环跪在了面前,哭着说:“特使救命啊!”
张寻反应过来,也跪了下来,说:“特使化险为夷,足见神功,还请特使开恩,救大哥一家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