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已经吃不下去了,大家都瞪着眼,看着我。我想,也到了该给月姑娘正名的时候了。
我从桃花山的上巳节讲起,讲到桃花山那次新月的落单,只是因为月姑娘遇到了意中人而幽会去了,并从此有了身孕。面对大家的关心和问询,月姑娘却始终不肯说出心上人是谁,其实这不能怪她,她可能是真的不知道。在短暂的欢会后,那个人就急急地离开了,只留下了一把扇子。月姑娘的金龙玉佩,并不是掉了,而是送给了那个人。这个痴情的女子,把自己献给了意中人,却来不及知道意中人是谁。但我看得出来,你是幸福的!对吧,月姑娘!
再看新月,豆大的泪珠滚滚而出,早已哽咽不能自语。
在大家如听天书的神情中,我讲到正是那把作为信物的扇子,把我拖入了整个事件中。至于月姑娘如何秘密找到我,如何想尽办法,如何通过九死一生说服胡慵,救出月姑娘的意中人,我是极尽简洁明快,只挑紧要的讲,却把我猜测到那个人就是刘义真一事隐瞒下来,这不是故弄玄虚,而是不想把自己神化。
“说这么多,公子还没告诉我们,妹子的意中人是谁呢?”棠荶问。
我说:“开始我也不知道,但就在近日,朝廷大队兵马杀到鄡阳,我才发现,原来月姑娘的意中人,竟然是个王爷,是当今皇帝的次子刘义真,怪不得他那次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公子说,他,他是王、王爷?”新月明显吓坏了,几乎是要崩溃的样子。
我点点头,说:“月姑娘,只要你愿意,只待吉时,王爷便会派人接姑娘回府,你和意中人,总算可以幸福团圆了!”
最先激动跳起来的,是棠荶,她欢喜地扑向新月道喜。新月喜极而泣,泪水带着几个月来的委屈和焦虑,倾泄而下。同样激动的,就是棠云棠老爷了,他精神抖擞,满面红光,一改之前颓废的病态,估计他一直在担心着棠菁的安全,担心着鄡阳城首富名头在兵乱时的危险,现在知道一下子和王爷扯上了关系,突然从绝望的低谷飞到了希望的顶峰,一时不知如何办好。他由棠顺扶着,开始哆嗦着转圈,口中不停地念着:“怎么是这样,怎么是这样!”
只有棠菁,静静地看着我,看得我不好意思,好像我有什么事还没交代清楚似的。
下午,城内,刺史府已经贴出了安民告示,并安排兵丁沿街宣告,只说庾府首恶已抓,大家不必惧怕,该干嘛干嘛。大街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城里渐渐有了生机。棠府明显热闹起来,仆人们都在释放着闷了几天的热情。棠云还是那样手足无措的样子,欢喜地安排这,安排那的,就不去管他了,我想,我得跟新月好好谈一下。
在后花园的观鱼榭前,新月伏在木栏上,失声而泣,全然没有注意我的到来。看着她的抽噎,一股爱怜之心油然而生。我知道,她的泪水,激动的成分太少,更多的是,这四个月来的委屈、思念和担心。
她终于发现有人站在身边,连忙回身,看到是我,很不好意思起来,忙用衣袖遮住娇脸以掩饰窘态。待她心情平静下来,我问:“这几天王爷就要来接姑娘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她摇摇头。
“姑娘不愿意?”
她还是摇摇头。
这我可搞不懂了,小心翼翼地问:“那姑娘的意思是?”
“哇”的一声,新月突然大哭起来,吓了我一跳。她边哭边说:“还请公子教我!”我想扶住她激烈颤抖的孱弱双肩,刚要伸出手去,又想到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迟疑一会,终究还是把手缩了回去,只是说:“姑娘别激动,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这是我与新月认识以来,第一次见她这样毫无忌惮的哭诉,这个曾经乐观开朗的女子,现在只有满脸的泪雨和几近哽咽的倾诉。她告诉我,悲惨的家世让她流落到鄡阳投靠亲戚,虽然老爷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但是寄人篱下的她内心一直摆脱不了自卑的心态以及对亲情的渴求。当初我在街头被人暴打,她因为同情而出手相助,甚至还第一次产生了欢喜的感觉。
说到这,她脸红了,不好意思说:“公子莫笑,小女子知道与公子,天差地别,本不该枉想的,可是,我却控制不住,我愿守着这一份美好。但后来,我们都看出来了,公子与阿姐实为天生地设的一对,也就散了这份念头。”
我暗暗心惊,说心里话,对新月我只心存感激,却从未产生过情愫。她接着告诉我说:“我只好认命,在桃花山上巳节,看到公子与二姐、刘丙与大姐成双成对,卿卿我我,我心下嫉妒。但就在那个崖口,刘公子出现了!他俊秀青美,举手投足间一股高贵风流,俨然一块温和圆嫩的美玉,一下子便让我心动了。我与他一见钟情,并献出了自己”。说完,新月满脸羞红。
多么糊涂而纯情的女子啊!
停顿了好久,她继续说:“我本以为,他是一个富家公子,或是文人秀才,我当时想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郎君,但绝没想到,竟会委身于一个王子。上巳节过后,我发现怀有身孕,日日期待着,他会三媒六聘,到棠府迎娶我。未嫁先孕的事如流传开来,棠府将颜面无存。我何尚不知老爷的焦急,老爷对我的恩德,天高地厚,他的质问令我很难过,可我确实连他姓什么、何方人氏都不知道,又能从何诉起。当初一别,曾以为马上就可以重逢,谁知他这一去就杳如黄鹤,音讯全无,我几乎陷入了绝望之中,内心惧怕遇上的是一个骗子。”
“那天,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找我,竟拿出了信物金龙玉佩。我知道,我的郎君来了,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形式。我只好央求公子,救郎君一命!公子来历不凡,手眼通天,这一点,棠府上下都深信不疑,我更不例外!”
可我真没想到他是个王爷啊,这不是我要的郎君,我宁愿他是一个穷门秀才,寒门公子,只要能相厮长守、粗茶淡饭就已足够!”
新月越说越激动,最终哽咽。
站在她的面前,我手足无措,不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真后悔没有将棠荶等人一起请来。我迟疑良久,才问:请姑娘问问内心,还爱他吗?
“爱!”新月坚定地说:“否则我不会因为一面之缘而献上自己,但是,我爱的是他的人,却又怕他的王爷身份!”
“爱他,就跟着感觉走吧!爱一个人,应该能宽容他的全部。阻碍两个人在一起的,不是某个人的身份,就算是普通人家,偶尔也有龌龊之事,富贵人家,也不乏重深情厚谊之人,凡此种种,因人而异。你已经为他付出了这么多,这份感情值得坚持。当然,我也知道一入侯门深似海,豪门士族肯定会有更多的无奈之事,但不试试,又何能甘心。”我说。
“公子是说我应该接受吗?”
“是的,但是,你也要有不好方面的心理准备。”
“公子所言,令我茅塞顿开。从内心来说,我是愿意嫁的,只是犹豫而不敢迈开步而已,多谢公子!”周新月盈盈下拜!
王府派江狐传话,明日便是吉时,请棠府做好嫁娶的准备。
晚上,棠府上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本想置办像样的嫁妆,但时间上远远不够,只得作罢,但棠府还是得布置。棠云指挥棠顺,棠顺则指挥着府上一众家丁,这里贴一张喜字,那里铺一块红毯。不过出于时局的担心,没有安排人去邀请亲戚朋友,所开心热闹的,也只是府上众人而已。棠荶和棠菁也忙了起来,呆在新月的闺房里,估计在忙着为她装饰。
棠云见到我,就问:“这位小王爷,怎么这么急啊,没有纳吉、纳征,连请期都免了,这叫我们如何准备得过来,可怜我的新月了!”
我笑着宽慰:“王府可能有王府的规矩吧,王爷或是有他的考虑!”
第二天,天未大亮,我们早早起床,便听门侍来报,王府迎亲队伍已到府前。我很奇怪,怎么没有喜乐的声音,又来得这么早,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慌慌张张来到门前,见是江狐立在门前,身后两驾马车,保卫的是四五个亲兵,这才放下心来。
江狐一揖礼:“见过恩公!”
我一把将他拉到一边,问道:“飞狐,王爷可否来?”
“回恩公,王爷在府上等待!”
“王爷不来也就罢了,却又为何这么早,弄得个偷偷摸摸似的!”我心下不悦。我想,六礼不备或许可谅,但连个喜乐都没有,也太不像话了。
“恩公有所不知,王爷吩咐说,一来喜事仓促,不及周全准备,二来时局初定,不好大张旗鼓,才因此而行,还望恩公海涵!”
话说之间,棠顺率领众仆役,将江狐一行迎了进去。堂上早已点上两排大红的蜡烛,,堂正中设立一祭台,台上摆放了六盘祭品,有猪肉、鱼、大枣、栗子等。
江狐送来的迎亲之礼,有绢二百匹、金二百两,其他就没什么了。虽然相对普通人家来讲,这是非常丰厚的,但是作为王爷,却寒碜得很。
棠顺唱喏:“请新妇”。
只听一片珠环玉佩叮当之声,新月由棠荶棠菁姐妹搀扶着,款款下堂。新月的脸色有些腊黄,看似没有睡好的样子。只见她头戴玲珑七彩步摇,腰佩碧玉香草环,穿着却是全身一身黑,不但上衣下裳是黑色,就连蔽膝、鞋履、大带也是黑色。只是在裳的下缘绣有浅红色衣边,衣边绣上奇草花纹,披肩则绣有黑白相间的黼纹,这身黑色的打扮更显得她的冷艳。我想,结婚没个红色的,是不是搞错了?再看棠荶、棠菁两姐妹,竟然也是以黑色丝带和发笄束发,身着生丝所制黑色衣裳,蔽膝、鞋履和大带一律黑色。其他女仆,依然为黑丝衣裳。我悄悄问棠顺,这是怎么回事?
棠顺却很是高兴,连连点头,心满意足地告诉我,“玄纁制度”算得上是最高规格的出嫁了。新月的婚服基本按照周制的规制进行,只不过因为时间仓促,还有一些不到位的地方。不过,能在一晚上将这些婚服做完,也算是了不得的功课,那可是棠荶姐妹带着府上所有二十几名女仆连夜完成的。至于为什么是黑色,喻意“专一”,但黑色属阴,故而在裳下缘绣红色边,以注入阳气而致平衡,这可是天地间最高贵的色彩。
新月来到堂前,棠云恭敬恭敬地在供台上焚香一柱,献清水一杯,跪拜三次,起身后向祭台祝告:“吾女新月已长大成人,今逢吉日,将归刘府之义真,得终生归宿,成鱼水之好,遂天作之合。特此敬告先祖在天之灵。”
事必,棠云端坐供桌上位,盖因棠夫人早逝,而新月家早已没了亲人,因此下位空着。棠云叮嘱道:“汝既成人,今日有归。敬奉公婆,切莫怠惰。顺事夫君,宜其家人。”
新月对供桌跪拜三次,敬答:“儿恭承父母之教,不敢忘怀。”礼毕,她却不肯起身,对着棠云又拜了下去,眼泪已是夺眶而出。
棠云突觉酸楚,哽咽道:“吾儿,还不起身!”
“舅舅,您终于愿意称我为一声儿了,也请容许儿称您一声父亲吧!”新月大放哭声。
棠云哆嗦地站起来,就要去扶她,口中说:“吾儿快起,吾虽为汝舅,但自汝进棠家门起,吾就一直视如已出,与儿荶菁相待无异。所幸今日有归,嫁于王爷,成就一段美满姻缘,足可告慰祖先在天之灵。如此大喜之日,又岂能哭哭啼啼,让人笑话!”话虽这么说,棠云自己倒老泪纵横。
“父亲,自进棠府以来,父亲对我与姐三人,关爱毫无区别,甚至对我的不懂事和任性而倍加宽容,儿心里一直记着。儿不孝,这几个月来,让父亲担惊受怕了。本想多侍奉父亲些日子,点滴以报父亲大恩,可是今日女儿就要去了。这一嫁豪门,或许再也难得相见,还请父亲再受女儿三拜,还望父亲莫牵挂不孝儿而伤了身子。”说罢,新月又重重地磕了下去,几乎把头磕出血来,连步摇也掉在了一边。
此情此景,满堂上下一片抽噎之声。棠荶姐妹赶紧上前扶起她,劝道:“妹妹,你且暂起,莫要哭伤了身子,反倒不好了!”早有仆人上前,递出丝绢为新月拭净眼泪,而额头的一片通红,也用胭脂水粉巧妙地补盖着。
江狐道:“鄙人虽为王府下人,受王爷差遣来迎娶姑娘。棠府于新人有天高地厚之恩,而新人于王爷于小人,更有救命之恩。在下在此作个保证,新人若是想念大家了,吾愿劝说王爷,陪同新人回府看望;新人迎娶之后,就是王府里的贵人,若有人给新人委屈,江某首先第一个不答应,还请大家放心!”
棠云说:“将军客气了,能嫁入王府,那是吾儿前世修来的福份,我等岂有不放心之理。我看吉时已到,就请将军前头引路,迎新人上车吧!”
大家送新月出门,因为王府的要求,棠荶等人并不能陪同她前去。倍显孤单的她,更显得伤悲凄苦,甚至在上车时,一个踉跄,差点滚落。我心里也是一酸,我不知道,这嫁入王府,对她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这是否是错呢,但愿不是吧!
新月的出嫁,突然让棠府空落了许多。高堂上的红烛,一直在亮着,祭台也一直留着,供品日日更新。棠云不时会在这里坐一会儿,沉浸在一种若有若无的思念中。一向快言快语的棠荶也变得沉默了,几乎不爱多说话。棠菁更不必说,本就轻声碎步,两人大多是躲在闺房内,不知在干些什么。在她们的影响下,全府上下都变得轻寂寂的,仆役之间相见,仅点头而已。
三天过后,本是新月回门的日子,可是从大清早等到晚上,还不见王府的人过来。棠云急了,央我明日到王府去探望,我也想了解情况,于是应了下来。
三天没出府,街上的行人比之前多了许多,看来兵祸之乱真是结束了。临时王府还是戒备森严,门口亲兵护卫自不必说,四周还有两队巡逻的卫队。通报进去,江狐迎接出来,一番客套,我被引进三堂。小王爷刘义真正在堂前坐着。我说明来意,却被他一句“爱妾很好,当前形势不宜归宁”打发了。
我不甘心,说想见上新月一面,向她问安。谁和这小子竟然沉下脸来,不悦地说:“爱妾正在府内疗养,不宜见客。再者王府有规,内眷不律不见外人,公子的心意,就由我代为转达就是!”
既然见不成,坐着也无味,于是我站起身,准备告辞。刘义真突然改了严肃的脸色,变得像个玩世不恭的小子,跑到我跟前,神秘地说:“公子别急,还请看个宝物!”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件镂金香木的精致盒子,打开来,是一件黄绸包裹的细小物件。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把黄绸展开,我一眼就看出这“宝物”,并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呢,竟是我之前的打火机。
“公子请看,这就是神火!想必公子应该认识吧?”刘义真得意地说。
我心里骂道:我当然认得,这是我的东西,只不过被那个胡慵搞去了!我装起糊涂,说:“这不会是双虎会上的神火吧?”
“公子好眼力,这就是公子于双虎会上展示的神火!只不过那时属于棠府,现在则是本府的镇府之宝。”刘义真得意洋洋地说。
这可是个敏感时刻,不能展示得太聪明,不然恐有不测,我只好继续装糊涂。“在下有一事不明,神火怎么到了王爷手中,莫非是棠府的陪嫁?”
“公子错矣,神火的到来,其实是胡慵呈贡的!”刘义真一把抱住我的双肩,高兴地说:“本王刚到鄡阳,便将胡慵等一干人全部拿获。这个死老头,为了保命,登时便献了这宝物,于是本王也答应,饶其一命!”
我心头暗骂,这神棍,我道是还记挂着当初的承诺呢,原来是得了这般好处,可见这刘义真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我正在深思,刘义真将打火机递给我。我笑着说:“王爷这是何意?莫非要我送回棠府?”
刘义真哈哈一笑,说:“公子想多了,这王府内的财物,如果棠府想要,本王不会吝啬。但这神火,除了我父皇,那是谁也别想。本王听闻公子会使这神火,因此向公子请教,这法宝可如何用法?”
明知这宝贝是我的,竟然如此厚颜无耻地宣称自己拥有,还不带遮掩的,这什么人啊!但身在王府,我也不好发作,只好打起笑脸,说:“小的曾经有幸用过一次,不知这次能否成功!”我拿过来,在刘义真急切的目光中,试着拨了几下,却只见火星,不见火苗,再一看,打火机内空空如也,没有燃气了。
我故作严肃样,说:“王爷,这神火小的使不了!”
刘义真急了,忙问为何?
我把打火机伸到他眼前,指着说:“王爷请看,神火内的无极之水不见了,没了无极之水,神火就不再是神火!”
刘义真颠倒过来看了几下,不甘心地问:“神火就这样没用了?”
“是的,王爷!”我突然灵机一动,何不借此机会进谏一下,于是就说:“王爷,这无极之水是极有灵性的东西,只有厚德者才能得之,若无德者居有,无极之水就会自行仙隐。”
这指桑骂槐的话,刘义真一下就听出来了。他气得两眼发青,也顾不得王爷的身份,狠狠地说:“好你个胡慷,死到临头竟然还要消遣本王,明为进贡,实为讥讽。来人,传本王令,将胡慵一干人等下到死狱,待日后问斩!”侍卫领命而去。
我目瞪口呆,一番劝谏话,竟然被刘义真如此联想。我忙劝解:“王爷息怒,胡慵所献宝物虽说已变,但他这份诚敬之心却是不假的,更何况王爷也曾答应放他一马,还请王爷手下留情!”
刘义真此时已然很激动,在堂前走来走去,愤懑不已,对我的劝解犹如未闻一般,只说:“公子别再说了,胡慵在鄡阳为害一方,罪孽深重,就算是为民请命,本王也不能让他逍遥法外。没其他事了,公子请回吧!”
既然下了逐客令,再呆下去也就没意思了。一想到胡慵,心头颇有些歉意,毕竟当初我也曾答应过他保其一命。尽管他作恶多端,但是君子践诺,本是应有之义。好不容易不为胡慵叹惜,又牵挂起新月来,此次进王府,却也是没见着,岂不叫人担心。江狐送我出来,待到府外,我拉住他,几乎是请求道:“江兄,月姑娘到府上已有几天,还请江兄帮忙照看,另外,若有消息,烦请及时知会棠府一声,萧某在此谢过了!”
江狐连忙还礼,对所托之事,一口应承。据他讲来,王府的规矩确实严厉了些,但新月到了王府,王爷也是爱护有加,委屈是半点没有的,这点他可以以项上人头担保。
听完这话,我心里稍安,告辞回到棠府,棠云及棠荶姐妹早就等着,我只得把江狐的话重述一遍交差。知道没有见着,大家也又念叨着散去了。或许是对结果的不满意,棠菁临走时竟然连看都没看我一下,搞得我很没有意思。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过了几日。那天刚用过午餐,忽然听到街上躁动起来,一片喧闹之声,似乎是出了大事的样子。大家惊疑地聚在堂前,不知何故。不一会儿,门口的仆役传来消息,原来是王府及刺史府贴出安民通告,定于明日午时对庾桐一干匪首六百三十七口及贪吏胡慵等一百五十九口问斩,勒令城内所有百姓及周边五乡十里民众,于已时前至城西门外鄡阳台,违者以通匪者论处。
看来刘义真要大开杀戒了!大家本对问刑一事见怪如常,但一次性处斩这么多人,不分首恶与从众,心里不由得十分恐惧。据棠顺讲,这恐怕是鄡阳立县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枭首了。在他们不安的议论中,我了解到庾府的首恶不过十几人而已,就算算上所有的部曲和杂役,恐怕也不过三百人,此次通告中的六百余口,恐怕还有很多无辜的租客佃户而已。对于胡慵,刘义真的唯利是图,食言而肥本就令人不耻,而一百五十九口之众,肯定有不少枉死之辈,因为就是算上胡慵所有的家眷和属从,也不过四十来号人而已。
我想,为了这些枉死之人,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去找刘义真,请求其刀下留情。因为鄡阳此次之祸,我是脱不了干系的。
来到王府前,王府已经围得个铁桶似的,门口的亲卫一个个如临大敌,对我央求通报一事不予理睬,甚至二话不说抽刀便驱离,吓得我赶紧离开。县衙前与王府毫无别致,也是重兵陈守,估计明日处决的所有人犯都关押在内。
见不到刘义真,我就是有通天本事,也已无法了。只好折回棠府。刘丙不知被棠顺安排干什么去了,我想找个交流的人都没有,内心很是不安。待到黑夜,正在油灯下苦思,门帘一挑,一股香风扑了进来。
“小姐!”我失声叫了出来。
来人正是棠菁,秀美的脸容在昏暗的油灯下荡人心魄,却又在这荡漾中,难掩一丝小兔被惊扰的心慌。
“公子,街上通告可是真的?”她问。
我点点头。
“这小王爷是疯了吗,庾府的作恶者,怎能有六百余众,大多还不是劳苦百姓,不问青红皂白,不论罪恶深重,如此滥杀无辜,岂不是罪过!”棠菁说。
我深表同感:“是啊,以杀戮以为功,这王爷也是混账透顶,气死我了。”
“公子精明过人,又与王爷有救命之恩,可否请王爷网开一面,哪怕能救出一条两条命,也是胜造七级浮图的好事!”
“我下午去了,他已经闭门不见,毫无办法啊!”
“阿姊嫁给了这样一个人,还不知要受怎样的苦啊!”棠菁叹惜说。
我连忙宽慰起她来,将江狐的保证再重述了一遍,并且告诉她,新月与刘义真也算是情投意合,你情我愿的事,嫁过去不一定是坏事。
她叹了口气说:“也只好如此了!”
我说:“自松门山回来,小姐待我却如生人一般,可让我思念得苦!”
棠菁的脸突然红了,一脸的娇羞,迟迟疑疑地说:“府内不比山上,若是被爹爹和姐姐看到,就不好了,郎君,妾身又如何不思念得紧!可是在人前人后,也只好藏着!”
“你叫我郎君?”幸福感瞬间传遍全身,我不相信地问。
“我这么说了吗?”棠菁低下了头。
我一激动,就要去牵那纤纤玉手,谁知她早就料到似的,一扭身跑出了房间,只把我傻傻地扔在了当地。
第二天上午,里长前来敲门,要求棠府上下,不论老小,一律到城西门外聚合,不得延误。由于早有准备,大家并不慌乱,相拥着出门。再看街上,一股股人流向城外延伸,沿途有不少兵丁,不知是护卫还是监督。
西城外鄡阳台所在是一块宽大的平地,鄡阳河将平地一分为二,约四分之一在河的北岸。鄡阳台则筑在鄡阳河南岸边上,坐北朝南,本来只剩下四四方方的遗址,但现在,临时建起了一丈多高的木台,木台上另筑起一层楼台,楼台旁遍插黄旗。无数的兵丁,将木台四处围了个遍,木台的南边早已是人山人海,五里十乡的人们还在里长、乡长及兵丁的督促下向这里赶来,闹哄哄的混乱不堪。太阳此时已经老高了,这正夏的太阳,可不是个善茬,加上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身上几乎要着火了一般。我们年轻点的还算好,棠云、棠顺等老人就吃不消了,不一刻就要虚脱的样子。没法,只好拿点铜板贿赂驱赶的兵丁,好不容易才到一处阴凉的山崖边,这才算清净点。
再看台前的空地上,老人的哀号声,小孩的嚎啕声,大姑娘们的莺莺燕语,小伙子们的叫叫嚷嚷,一片嘈杂。甚至就是我们的前面,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子,竟然伸手摸了人家小媳妇两把,结果被女方家人一顿胖揍,哀求连连。
慢慢地场地上又安静了下来。不为别的,是天太热了,闹了一会,也就闹不动了,人们大都东倒西歪地坐在泥地上。看看日头,午时估计还得等一会,肚子却已经饿了。我想,搞不好这样会热死人的,要是来点凉风就好了。
或许有天地感应,似乎是突然之间,河风便刮了过来,甚至还很大,阵风过去,身上的汗津便无影无踪,天陡然暗了下来。再一看,太阳竟然躲进了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厚厚乌云。
猛听得三声炮响,吓得大家都朝城边看去,只见一队气势汹汹的兵马开了过来,旌旗蔽天。等急了的人们竟然都眉开眼笑了起来,大叫着:“来了,来了!”众兵丁推推揉揉在人群中间散开一条大道,直达台上。
待到近前,只见在百名骑兵护卫下,王爷刘义真、剌吏王弘等人骑着枣红宝马,趾高气扬,目不斜视。随其后,又是几百名步兵,再后面,是几部囚车,车上的前两个人,我认识,那是庾桐及胡慵,囚车后面,则是戴着脚镣、被绳子串着蹒跚而来的所谓匪徒了,黑鸦鸦的一片,两边均被兵丁严严实实地押着。一时间人群中哭声四起,有呼唤儿子的,也有哭叫夫婿郎君的,还有小孩子叫爹娘的。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蜂拥上前,都被兵丁驱赶,甚至是殴打,刀光剑影,血肉模糊。
刘丙紧张地看着,悄悄地告诉我,这里面有一些他认识的人,跟他一样,就是桃花山上的租客。我也紧张起来,仔细辨认,果然,有几位竟然就是当初同到鄡阳城卖鱼的乡民,不知袁鹤怎么样了,会不会也被抓了进来?待队伍走尽都没有看见,正要略略放心,却不料在队伍的末尾,看到了刘随道。他满脸血污,神情已如僵死一般,几乎是被兵丁拖着走的。
怎么可能,这个老实厚道的狱卒,这个曾对我照顾有加的人,怎么会成为胡慵的党羽帮兄?一声撕裂长空的哭声突然在近边响起,“老头子啊!”再一看,一个年老的妇人,跪爬着不顾一切冲到了队伍中间,抱住了刘随道。
刘随道呆滞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下,浑身哆嗦不已,老泪纵横,却说不出一句话。“哪来的妖婆子?”一声断喝,片刻之间,兵丁冲过来,将妇人驱赶。妇人却死抱着刘随道不放,兵丁刀光闪起,血花四溅,妇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夫人啊!”刘随道悲惨的大叫,一口鲜血从口鼻中喷射而去,直直地往地上便倒。押送的兵丁却不理会,拽起绳子,拖起他便走,犹如拖起一条死狗。面对这人间惨剧,我几欲上前,却被刘丙死死拉住,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押至一层木台上。他们一个个死伏在地,每人身后均站着一名凶神恶煞的行刑士兵,而庾桐及胡慵,作为首恶,被绑在行刑木上。
又是三声炮响,台下万千百姓,除了哭声,已听不到任何喧闹。再看二层楼台上,刘义真衣袂飘飘,好一副俊秀的公子样,若不是如此场合,谁能相信这俊秀的背后,竟然是如此的残暴无道。
江州刺史王弘上前,示意大家安静,朗声道:“大宋的子民,鄡阳的百姓听着,天下由德者居之,故有司马禅位,圣帝莅临,改元永初,天下归心。逢此盛世,庐陵王伏龙凤雏,文韬武略,今奉圣命,不远万里,挥王师至江州,扫妖孽,荡残寇,除贪吏,宣王化,兵锋所至,所向披靡。今日,凤起祥瑞,河兴福涛,王爷亲临鄡阳,一众百姓还不快快上前,跪听王爷宣谕!”。
大家一听,跟着兵丁,连呼千岁,呼拉拉地全部跪下了。刘义真宣谕道:“各位父老乡亲,新元伊始,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本王奉圣命,巡牧南方,扫涤匪寇,宣谕王化,深感重任在肩,夙兴夜寐,尝不敢有丝毫懈怠与懒惰之心,率王师溯江而上,兵锋所至,万众归心,箪食壶浆,夹道而迎。”
“江州所在,大国钥匙,王公勤勉,十郡承平。然则,宵小残孽,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如豪族庾氏,世享天恩,却不能自守三纲以厚德,不能善待百姓以恤存,作乱乡里,欺霸一方,治下百姓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鄡阳令胡某,吏治败坏,沦为庾府爪牙,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所恶罄竹难书,民愤滔天。天道为公,决不存邪。本王奉天承运,决无坐视黎民百姓水火之苦而不顾之理,所赖兵将神勇,运筹周全,擒庾首于彭蠡,拿胡贪于鄡阳,还众民一个乾坤朗朗,宇内清清。”
“鄡者,杀人斩其首而悬于木上也,阳者,皆枭阴气重,以阳相克也。昔汉高祖十二年,灌婴奉命在此攻杀判将黥布,枭其首,鄡阳自此成名立县。今日,本王且学灌将军之壮举,将庾匪及胡贪等一干众人,于鄡阳台上明正典刑,此乃继古贤之往诫、开盛世之未来,顺应民意,大快人心。”
“希望尔等,自此去后,承王化,遵纲纪,安居乐业,世享太平!敕!”
宣谕完毕,众人大呼千岁,刘义真归座。兵丁三声唱诺:“时辰已到,请王爷示下!”
“敕令,匪首庾桐、县令胡慵为首恶,斩其首,悬木门三天示众,余者七百九十四人,就地斩首,以谢民愤。”
话音刚落,台下又呼拉拉跪下一大片,全是刚才犯人进场时呼天呛地的老幼妇孺,全是即将枉死者的家人。“王爷饶命啊!”之声悲彻云霄,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悲。
一名将官大步来到台前,大斥道:“尔等匪众余孽,竟敢在此号啼扰乱法场。王爷本念好生之德,放尔一马,不深究其罪。若再不知好歹,王爷发下雷霆之威,则粉身碎骨,后悔莫及,还不快快退下”。
这一顿斥喝,吓住了不少,但还有一部分人在以头抢地。将官一挥手,左右卫立即上前,就地擒拿。一时纷乱不堪。
眼见又要多死枉死鬼,势格难禁。我越过人墙,大呼“刀下留人”,就要往台上闯,没两下,就被卫兵死死地按在了地上。随即,被他们提起来,扔到了楼台上。
“禀王爷,刺史大人,有人硬闯法场,请示下!”
王弘一挥手,“推出去,一起行刑!”
我吓得大喊,“王爷救我,我是萧越!”
听我如此喊,刘义真说了声且慢,便来到跟前,一看,就笑了,说:“公子,别来无恙啊!”见他这么说,亲兵便把我放了。我擦了擦嘴角上的血,再一看,身上的衣服也擦破了几块,脚也崴了,心里骂道:无恙个屁!
“公子若有事,请到府上相商便是,这是何苦来着。”刘义真说。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说:“此事万分危急,若迟一步,又不知要增多少冤魂!匪首当然罪不容诛,但是,在台上的一众囚徒中,也有几百冤屈之人,刚才台下哭诉的人,就是他们的亲属,还请王爷刀下留人!”
“冤屈之人,公子说笑了,本王这里竟有冤屈之人!哈哈”刘义真一阵大笑,王弘众人也跟着笑起来。王弘说:“这位公子莫不是失心疯了吧,一众囚徒,个个已经具状认罪,你看台下的,那个断臂的人。他亲口交代,在庾府的指使下,曾掠夺民女两名,逼死三人,在被捕时还负隅顽抗,折了胳膊,你问问他,冤枉他了没有?公子若信口胡言,扰乱法场,败坏秩序,我将第一个不答应。”
我忙说:“刺史大人言重了,小的不敢冲撞法场,只是将实情向王爷禀告,求王爷体察下情,高抬贵手!”
刘义真叹了口气说:“也罢,暂且免尔冲撞之罪,你且快快说来,何人冤屈?”
“谢王爷。庾桐之恶,人神共愤,诛此贼大快人心。可是,他的佃户租客何罪,却被兵丁捕来,此外,县令胡氏虽贪,却罪不致死,还请王爷看在往昔面上,放其一条生路。他的属下,虽不乏可恶之辈,可是大多都是身在吏籍而不得已为之,他们本受上官欺凌,为害百姓之事却是不做的。还请王爷、刺史大人明察。”
“明察,哈哈,说得好笑!”刘义真站起身来,义愤填膺道:“萧公子,你可不要被歹人误了。本王念你一介书生,且听你申诉,可如果你以为凭三寸之舌,一面之词,就想本王放过作恶之人,纯属枉想。本王告诉你,你口口声声所称的庾府佃户租客,实则为庾府的帮凶,这是有铁定的证据。王大人,可否如此?”
王弘忙说:“王爷说的极是,此等歹人,均一一画押认罪,证据确凿。我倒想问公子,这些人可否是你的亲戚,抑或是你的朋友?”
“均不是!”我说。
“那你又是从何得知他们是冤枉的,这位公子,只知道含糊其辞,空口狡辩,不知进退,可笑之极。”
“这......”我一时语塞。
刘义真道:“公子所说胡慵罪不致死,本王也不与公子争执,知政失者在草野,台下便是鄡阳的万千百姓,曾作为他治下的子民。那么,本王就在此问问他们,胡慵该不该死?”
刘义真示意台下安静,朗声道:“诸位,刚才有人申冤,说胡慵罪不致死,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本王不愿以权势压大,以免有纲乾独断之嫌。故此问问鄡阳的百姓,胡县令该不该死,如果你们认为他不该死,本王愿收回成命!”
“该死,该死!”没想到,台下竟然是一致的欢声雷动,可见这胡慵,实在是不得人心。
“公子还有何话要说?”我心想,这种形势下能说什么,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刘义真,竟然心思如此狡诈,避重就轻,把胡县令推到台前,借民意之手,行滥杀之实。想救人看来是很难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刘随道的惨状又浮现在眼前,我一狠心,扑通跪下,大声说:“王爷,小的无话可说,但有事相求,请王爷成全。”
“讲来!”刘义真高兴得满面红光。
“胡县令罪该万死,但小的与他曾有几面之缘,且请王爷宽仁,容许小的敬上一碗薄酒,为其饯行。”
“准了,只要不耽搁时辰便可!”
“还有一事,台下刚才有犯者家人哭啼,被卫兵所擒,且请王爷能不计小节,恕他们死罪,放其归家。”
“也罢,就依你了。起来吧!”
我挣扎不起,说:“还有一事,犯人中有名者刘随道,乃县狱吏也,对小的曾有滴水之恩,且他的为人,我是知道的,胆小怕事,心地善良,从未干过不良之事,且年事已高,风烛残年,小的在此斗胆,恳请王爷法外开恩,饶其一命,以感化众生。”说罢,我是真的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刘义真沉吟半响,才缓缓道:“也罢,就依了你吧,谁叫本王菩萨心肠,最见不得人求情,但愿鄡阳百姓也能体谅本王的苦衷吧!王大人,你说呢?”
王弘连忙说:“王爷说的极是,王爷宅心仁厚,实为江州苍生之福。放人!”
“谢王爷,谢刺史大人”。我爬起来。
王弘一声令下,台下刚才被抓的老幼妇孺被卫兵扔开了。再看在木台的边角处,两名卫兵拖着业已半死的刘随道,直接就到台下了。
我从卫兵手中接过一碗酒,径直来到木台偏右处,那里胡慵张着一张没有血色而绝望的脸,呆滞地看着前方。我来到近前,叫了声:“胡公。”
他抬起脸来,看了看我,眼神突然有了光亮,犹如落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大呼“公子救我!”
我说:“胡公刚才想必也已听到了,在下已经尽力,只求得这一碗酒,送与胡公。”
胡慵惨然一笑:“也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今日之大劫,一半是公子误我,一半是我见事不密,未料到刘家小儿竟然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也罢,后悔已迟,公子且请自保重吧,借着这口辣酒,将死之人送公子一句话,今日之事,明日或将应在公子身上,公子好自为之吧。”说完,示意我端酒近前,他尽力地伸出脖子,就着碗口贪婪地滋汲着。喝完,闭上眼睛,咕嘟一声“谢公子酒,公子走吧!”便不再理会我。
我失神地走下台来,背后的炮响、行刑时的惨叫、甚至鲜血从众多脖颈上喷射而出的怪异声响,台下众人惊惧的目光,以及似乎冻结的张开的嘴巴,于我都似不闻不见。这一次杀戮,我难辞其咎。突然眼前一黑,似乎见到刘丙奔上前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