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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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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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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鄡阳》连载

第八章 启佩兰情约 发封笔之义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已在刘丙的小屋中,刘丙、棠荶、棠菁在身边守着。这该死的病,早不犯晚不犯,偏偏在关节口上发作了,真是丢人。我暗暗思忖着。刘丙高兴地嚷着:“好了!二小姐真行,萧兄醒过来了!”

棠荶也高兴地说:“公子醒来了就好,可担心死我们了,阿姊你说对吧?”说完,便似笑非笑地看着棠菁。棠菁默默不语,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盈动的眼波里,荡漾着关切和心痛的神情。

我一跃而起,揣着明白装糊涂,说:“我这是怎么了?”

“还怎么了!本来看你打败那四个老头,真痛快,那一通马屁,也真恶心。真不知道公子竟是这样的人。”棠荶掩面而笑。

我也觉得难为情,说:“没办法啊,侥幸在那四个老头面前过关,你们当时是没看见,那几个什么大人,脸色有多难看,恨不得把我给煮来吃了,嘴上说点好话,让他们有气却不好发作,保住这条小命,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我在心里,是拍一句骂一句,这样够本!”

“哈哈,岂止够本,还赚了金子。我告诉你,公子想的,跟我阿姊分析的一样,难道阿姊会算命。”棠荶又对着棠菁笑道,笑得棠菁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你后来的昏倒,可也真吓头,像个死人似的。几乎把那些个什么四子的,都吓跑了。亏得我们的人眼疾手快,把你抬下山来,不然的话,恐怕你已经被庾府的人拉去喂狗了。”棠荶快言快语。

“多谢小姐关心!让你们担心了!”我连忙致谢。

“要说担心,阿姊是真担心,我才不关心呢,要不是看在阿姊的面子上,真懒得理你,一年一度的三月三啊,就这样过去了,唉,又要等明年了,阿姊是吧?”

棠菁通红着脸,说:“又在乱说,谁担心他来,死了才好!”

“哟哟,还嘴硬,刚才是谁哭天抹泪的,还派人快马把郎中的家伙什都带来了,又是把脉又是针灸的,连中饭都不吃,比我病了都上心……”

“我让你乱话!”棠菁满脸羞赧地站起来,作势欲打,棠荶跑开去,两人乱作一团,如两只上下翻飞的彩蝶,舞动了无限姹紫嫣红。

我悄悄问刘丙,我晕多久了?他说,大概两个时辰。我望了望外面,红日已经西斜,天色已不早了,想到如此良辰佳节,却被自己的疾病复发给搅乱了,心下委实过意不去。我再次向两位小姐表达了歉意。

棠荶说:“公子,别这么文绉绉的了,有话你跟阿姊说吧!我和阿丙到外面透透气!”说罢,便把刘丙给拉出去了。屋内剩下我和棠菁两个人。

看着棠菁不胜娇羞的模样,我动情地说:“小姐容貌沉鱼落雁,内心冰雪聪明,更没想到还懂医术,妙手回春,能与小姐有缘结识,怕是千年修来的缘分。请受小生一拜!”

“公子客气了,小女子自幼从师学道,对医术偶懂一二,今日情急之下才胡乱诊治,还望公子莫怪。不过,公子对我所说之言,是不是也是一句好话一句骂,口蜜腹剑?”棠菁问。

“之前的马屁,实为无奈之举。小生对小姐的爱慕之心,苍天可鉴!”

“且信了你吧!公子,我有一事相问,此病以前可曾出现?”

“有几次,不知为何?”我装糊涂。我想,要是告诉她什么是癌,她肯定也听不懂。

“我把公子脉相,与常人无异,对为何突然晕倒,苦思不得其解,针灸之法,只是应急缓解之用,劝公子还需另找名医,精心医治。如不嫌弃,我愿请师父出山,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仁心圣医,估计能彻底治好公子的疾病。”

我说:“多谢小姐关心,我身体应无大碍,有机会在下一定再次拜访师父。对了,怎么没看到棠立和周姑娘?”

“他们,棠立回城了,新月不知到哪里疯去了,从你与鄱阳四子文擂时起,就没见到她的人,都老半天了!”棠菁说。

正议论间,屋外忽然传来棠菁的嗔怪声:“你这妮子,哪里野来?”我和棠菁走到屋外,只见新月已来到了屋前,紫黄的罗裙上,竟沾了不少泥土,发髻零乱,似同他人打了一架回来。再看脸上泛起潮红,眼神里又似有几滴泪珠,一改之前开朗的样子。她看到我们,忽地低下头,迟疑着不愿走过来。

棠菁心疼地走上前,牵起她的手,问:“阿姊,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没有,不小心摔了一跤!”

“伤着哪了?我看看。”

“阿姐,没伤着!”新月抬起头,笑着说,看得出来,她笑得有点魂不守舍。

“你的金龙玉佩哪去了?”棠荶突然惊呼起来。

“玉佩?”新月突然闪过一丝慌乱的眼神,急忙掩饰,说:“可能是摔倒时丢了吧!”

“唉!那可是姑妈的传家宝啊,怎么能丢了呢!”棠荶急得直跺脚,就要安排人去找,却被新月拦住了,说:“这荒山野岭的,到哪里去找,算了。”一把纸折扇却从袖中掉了出来,新月待要捡,已被棠荶抢了个先。打开来,正面是一幅桃柳同春的水墨画,上面有题字:自君之出矣,金翠闇无精,思君如日月,回还昼夜生。落款人为“义真”。

“死妮子,原来是会情人去了!”棠荶大笑,笑得新月头更低了。棠菁抱着她说:“妹子,他是谁?”“不知道!”众人大为惊异。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们,他是个翩翩少年,不知咋的,一下子,我就爱上他了,他没有问我什么,我也没有问他什么。后来,临别时,我们依依不舍,我赠与他金龙玉佩,他则把这把折扇留了下来,他还说,他会来找我的。”看得出来,新月的内心波动得很厉害,她在甜蜜的激动和慌乱的无助中矛盾着。

“好了,好了,我的好妹子,在今日能遇上一辈子相亲相爱的人,已是老天垂爱,我们应当珍惜才是,我祝贺你!”听棠菁这么说,新月这才有些笑容。

看看天色不早,她们向我和刘丙辞别回城。我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们拐过山角,渐渐不见踪影,心想,棠菁要是能回头看我一下,那该多好,然而却没有。我有些失望,甚至有些惆怅。刚转身,听到有人喊:“公子!”

我欣喜地回头,只见山角处,跑来一个人,正是棠菁,我激动地迎上去,来到跟前。她直直地站在那里,如春风中摇曳的芙蓉。她轻声说:“公子千万莫辜负今日你我佩兰戴荠之约!”说罢,不待我回答,低头而去。

我有些失落地回到屋里,破桌上竟然放着两锭金子,一锭估计是我的奖金,还有一锭,估计是棠荶放下的。多么重情义的女子!我劝刘丙收下棠荶的一片心意,并嘱咐把另一锭金子赠给袁鹤,反正目前我也用不着,他却可以解生活之急。

此后的时间里,我满脑子想的是棠菁,想起道观相识,还有中间的诗画情缘,再到今天的结伴同游,心里升起一股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而对美丽女子从未产生过的一种难以言状的感情。虽然之前,我曾谈过女朋友,与漂亮的女同事也曾打情骂俏,但我承认,这些青春期的冲动,与今天对棠菁的感情完全不同,却又说不出不同在哪里,或许,这就是真正的爱情吧!

如花美眷,花好月圆,是多少男人的梦想,而我似乎离这个梦想,靠得太近,就凭棠菁刚才在床前默默无语、无限关切的样子,在路上轻轻就誓约的叮嘱,就足以让我奋不顾身地将她拥揽入怀。但为什么,我却没做。我知道,是潜意识在阻止我。

或许天一道长说得对,我本不属于这里。就算我属于这里,但我的病,来日无多,不可预知的未来,也决不允许我在感情上能自由,我怎能去伤害一个心爱的女人。这样想着,我不免黯然神伤。

天已经很晚了,我依然没能睡着。郁闷中,披衣起床来到屋外。外面星光点点,一丝弯月挂在天际,透射点点寒意。夜光下,桃花山的各峰黑压压的,犹如顶着深邃的天空。不变的溪水声,在萧萧风中清晰地传来,夹杂着零碎的蛙鸣。突然间,我想到了家中年迈的父母,禁不住汗流满面。家乡此时的夜空,或许也是这个样子的吧,在灯下,父亲或许还没睡着,还在为稻种忙活着,明天,或者后天,就要播种了,母亲应该也没睡着,她在陪着父亲,手里在纳着鞋底,我早就说过,现在都时兴穿皮鞋了,就不要做那么多布鞋,可母亲总是坚持着说,布鞋合脚,透气,穿着舒适,只要穿上妈做的鞋,走遍万水千山,都会找得到回家的路。两位老人或许还在絮叨邻里的事,絮叨他们的儿子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最好年前回家时能带个媳妇回来,生个大胖小子给他们老人做伴……

我暗捶着额头,心说:萧越萧越,你这是干什么来了,对父母来说,你就是生死未卜,你还乐不思蜀了?该想想怎么回去了!回去,对,天一道长曾说,来亦来,去亦去。明天得想办法,到当初来的地方看一下,或许那里有个什么洞,能穿越回去。

第二天,恰好刘丙不用服役,本来他就打算出河打鱼,我央求他带我去,当然,没有说去做什么。听说我要去松门江地界,他先是努力劝说,毕竟那个地方土匪横行,太危险。见我打定主意,立刻显出英雄豪气,也不退缩,答应同行。

历经大半天的行船,我们终于到达了当初与刘丙相识的破庙。为防意外,刘丙将小渔船藏在一处山崖下,两人偷偷上岸,看看四处无人,才匍匐着来到庙里,一个多月不见,庙里还是那样,不过,神像还是没被强盗送回来。找不到任何线索,我凭着记忆,又去了当初现身的那片河滩,依然是一片平坦,根本就疑似时空隧道的地方。边上的小山也找了,没有找到山洞,一无所获。面对刘丙的疑问,我最终以寻找当初藏过东西的地方给敷衍过去了。

眼看天已渐黑,我俩只得打道回府。不幸,就在要到达藏船处时,河上飘来了两艘船,在岸边停泊后,有几个人下了船,都带着砍刀,就在我们前面,埋锅造饭,不一时便升起了炊烟。吓得我和刘丙趴在草丛里动都不敢动。

看着远处摇曳的火光,风中不时飘来烤熟的肉香和米酒的香味,馋得又累又饿的我俩直流口水。刘丙说:“萧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在这里趴着,千万别动,等着我。”说完,便慢慢向后爬去。只见他慢慢退到河水边,那里正泊着强盗的船,黑暗中,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忽然只见两只船都朝下游飘去。“痞子,你,你看下,我们的船是不是飘走了?”有人叫道。

呼啦一下,几个人都站了起来,一看,便呜拉拉地都跑开了,去追那两只飘远的小船。此时,刘丙来到跟前,拉起我,说:“快走。”我跌跌撞撞地匍匐向前,所幸的是,那几个强盗还没有发现。刘丙胆大,竟然还在经过火堆时,将火堆上的几块肉和一壶酒带走了。待我们上船,将船行开,岸上的几个强盗才反应过来,大呼小叫追过来,不他们没有船,只能在岸边干着急,目送着我们离开。

出了松门地界后,刘丙放心下来,此时已是半夜时分,我们也饿极了,就着刘丙捎来的肉和酒,我俩美美地吃了一顿。刘丙安排我睡一觉,而他继续摇桨行船。依他的说法,虽然现在安全了,但也要防止他们追来,那些强盗胆大妄为,没什么干不出来,还是小心为妙。由于昨晚没有睡好,我正哈欠连天,也就客气了一下,回到船舱下,荡荡悠悠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一会是棠菁的如花笑靥,一会是父母期盼的目光,几个道士还不时来串个场,缠成了一团乱麻。

天亮时分,我们回到了桃花山,在我睡着的那会,刘丙一边行船,一边竟然打了些鱼,其中也有红鲤鱼。由于今天不是草市日,刘丙决定将这些鱼留在家里吃,只是把红鲤鱼送到棠府去。他问我去不去,一想到昨晚的梦境,我摇摇头,以不舒服为由推辞了。

刘丙走后,我一个人为毫无头绪的穿越而发呆,三个庾府部曲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为首的对我一抱拳,问:“阁下可是前日与寻阳四子切磋的萧公子?”

“正是在下!还未请教大人如何称呼?”

“庾进庾老爷!庾府大总管!”旁边一人大声说。

庾进说:“公子前日力战寻阳四子,为庾府争光,深得庾桐大人的赏识,大人爱才心切,今日特意嘱咐我前来,一者看公子病体安否?二者大人有意聘公子为门客,这是聘礼,请笑纳!”

庾府的所作所为,我是亲自领教过的,几乎与强盗流氓无异,我又岂能与他们同流合污。我说:“多谢庾大人赏识,不过草民是无福消受了。”

“怎么?成为庾府的门客,嫌低落了不是!别说在鄡阳城,就是在寻阳郡,庾大人一跺脚,就能地动山摇。庾大人能安排我们前来,已经给足了你的脸,你别给脸不要脸?”庾进不屑地说。

“大人误会了,能成为庾府的门客,自是在下三生有幸,而我的无福消受,却是有我不得已的苦衷。”我苦着脸说。

“什么苦衷,快快讲来。”

“想必大人前日也见到了,草民那天正要领取赏金的时候,突然晕倒不省人事。”

“那是,当时还吓了大人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庾进说。

我突然做伤痛状,说:“大人有所不知,我已身染重疾,无药可医,每日均会假死几次,郎中说小人在世来日无多,长则过不了盛夏,短则三两天,你说,我这个垂死的病人,如果到了庾府当门客,岂不是坑了大人的好意,凭空增添大人的晦气吗?”

庾进瞬间变了脸色,说:“为个半死的人,害得我白跑半天,真是晦气,呸呸!”扭身就走,其他两人也急急地去了。

反正是闲来无事,我又到袁鹤那里去了,和他海阔天空地聊着,特别是重点聊那个松门山、彭蠡庙,总想从他口中打听点什么奇异的事情来,结果却是白忙活,我依然找不到半点线索。倒是意外知道了那群水匪的由来。原来,十多年前,卢循起兵,进犯江陵,大败从蔡洲南奔,占据寻阳,并与刘裕决战松门山北左蠡,依然惨败,卢循虽然单船逃脱,但手下的军士逃亡殆尽,最后战事平息时,有一股残兵,就占据了松门山,以劫掠为生,祸害周边百姓和客商多年,官军多次征剿都无功而返。

这里找不到线索,我又想到了天一道长,那次,他跟我说的一番莫测高深的话,或许他有办法。计议一定,中午潦草地吃了半碗煮鱼,便往白云观去了。

在观里,我又遇到了那个好吃的小道士修静,说明来意,修静摇头说:“师傅昨日带着几个师兄外出做法事去了,不在观里。”我问什么时候回来,他又摇摇头,说:“说不准,有时两三天,有时会有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都有可能!”

我失望地向从观里出来,心里苦恼不已,看来,回去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了,莫不会,我就这样回不去了吧?这样一想,不免心慌起来,不知不觉,竟顺着驿道,走到了北门边。

“老爷,行行好,赏口饭吃吧!”突然,一个身着破烂的老妇人扑通跪在我面前,高高举起一只破碗,苦苦地哀求着说。而在她的身边,有个几岁大的男孩,打着赤脚,污头垢面,瘦骨伶仃的像个枯树枝,也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看得我心疼。

“老人家请起!”我连忙把她搀了起来,然后便在怀中摸索起来,幸好,找到了十几个铜板。我把铜板全部给她了。她连声说谢谢,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我不忍心再看,也不再多说话,便往城里去了。

“唉,可怜曹夫人了,曹秀才卧病在床,这一老一小便出来讨饭了!”来去的行人中,有人在叹惜。

曹秀才?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斯文有礼的老学究来,他们是同一个人?我拦住其中的一人问:“这位兄台,有扰了,刚才听说什么曹夫人、曹秀才,请问是哪个曹秀才?”。

那人也挺客气,说:“还有哪个曹秀才,不就是那个鄡阳三秀才的曹秀才嘛!”

“秀才的老婆要出来讨饭,这是咋回事?”我惊异地问。

那人说:“还咋回事,你说这曹秀才吧,人也忠厚,读书也多,可就是个书呆子,家道中落,不能外举为官,以前以代写书信为生,受余秀才的欺负,生意就不太好,倒也可以勉强糊口,可是,他偏要跟余秀才、王秀才与一个新来的公子文擂,结果惨了,三个人都被人家打败了。这下好了,生意就再也没有人上门。余秀才他们不同,他们有庾府的人撑腰,还有其他的来生路,可曹秀才就不行了,断了来生路,老太婆也就只好出来讨饭了。这一老一小的,看着也真可怜,唉!”说罢,走了。剩下我在目瞪口呆。之前文擂残存的喜悦瞬间被冲得无影无踪。我暗暗骂自己:萧越啊萧越,你一个将死之人,来这里抢他们的饭碗,你好意思吗?如果让这一家老小饿死,你就是造孽。

再看老妇人对每个过往行人乞讨的样子,我更加觉得罪恶。

门口有军士过来,大声嚷着:“死老婆子,快走快走,县太爷巡视北亭就要回来了,如果冲撞了大驾,那就是死罪!”

这一嚷,老太婆吓着了,不敢在城门口多呆,带着小男孩踉踉跄跄就往城外的小路上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连忙追上去扶了一把,说:“老夫人,莫慌!”。

她一抬头,看到是我,凄怆地说:“恩人,你怎么还没走?”

“曹夫人,我不是什么恩人了,小生萧越见过夫人。”我深深一揖。

老妇人受宠若惊,说:“恩人何来这样?”

“夫人,我与曹秀才是故人,一直想前去拜访看望,却不得空,今日有缘,遇见夫人,还请夫人带个路,不知可否?”

“恩人哪里话来,承蒙恩人的馈赠,这几日的口粮可暂时无忧,我这就引恩人前去。”说罢,便往北山深处走去。一路上,我和老妇人聊着她的家庭,原来他还有个儿子,也娶了一房儿媳,平时好年景,靠着全家人努力,可以吃上一顿温饱饭,若是年成不好,生计就成问题。就是三年前,鄡阳大旱,再加上瘟疫流行,她的儿媳妇就饿死了,为这个家留下个孙子。他的儿子当年受了刺激,随着逃难的人去了南方,现在是杳无音讯,不知所踪。家里就只剩下两个老人和一个小孩了。

在一处山谷中,有一幢几乎与刘丙的破草房相同的房子,门口还用荆条扎了个栅栏,不过看上去,已经破烂不堪了。一走进门,老妇人便用虚弱的声音大喊:“老头子,有贵客到了!”

屋里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却不见人出来。我走到屋里,只见曹秀才正倚在床边,相较十多日前,他更消瘦了,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似乎想努力站起来,却没能成功。我一阵心酸,连忙把他扶到床上坐下。

我说:“曹公,小生给你赔罪来了!”

他认出了我,挣扎着又要起来,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萧公子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我又把他扶好了,说:“老先生,我是真的赔罪来了,请先受我一拜。”说罢,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我是真的给他揖了个九十度的躬,似乎这样才可使我的内疚之心也受些。

“公子哪里话来,老夫还得感谢公子那日手下留情,给老夫留了薄面,公子这样,可是折煞老夫了。”

我说:“小生初来乍到,年少气盛,前日多有得罪,甚至还让先生一家陷入困顿之中,令老夫人和小公子流落街头,这都是小生的罪过,还请先生见谅。”

曹秀才真诚地说:“公子可谓是人中龙凤,学识和胆识都令老夫佩服得五体投地,听闻桃花会上,公子力压寻阳四子,更令老夫仰慕不已。贱内外出讨生,让人看了笑话,但这些与公子无关,公子何罪之有。”

老夫人进来,端来两杯白开水,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说:“公子慢用”。然后又对着曹秀才道:“我不外出丢人现眼,这一家人都喝西北风,我这把老骨头反正无所谓,但不能让我的孙子再饿死!”嘟嚷了几句,又出去了。

曹秀才无奈地笑了笑,示意我扶他下床,两人隔着小茶几,相向而坐。曹秀才不好意思地说:“家里穷,茶叶都没了,只有水!”

我哈哈一笑,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正好!”

有了这两杯水,气氛明显热烈起来,谈话也自由了起来。看得出来,曹秀才的知识确实渊博,似乎比袁鹤更胜一筹,但他与袁鹤相比,多了几分迂腐之气。我心头暗暗叹惜:一个饱读圣贤书、笃信圣贤之道的人,却沦落到衣不蔽体、食不裹腹、亲人离散的地步,真是悲哀。

看着时间不早,我起身告别,掏出怀中仅剩的半匹绢,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天色不早,我还得赶回去,今后有机会,再来讨教。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请先生笑纳税”

曹秀才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羞杀老夫了!”

我恳切地说:“先生,还是请收下吧,家里还等着米下锅呢,一老一小的不容易,不像我,年轻力壮,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再说,你今天不吃点饱饭,明天怎么到城里为人写信呢?”

曹秀才羞赧地说:“别提写信了,自上次文擂之后,就没人再找我这个没用之人写了,不然,又何至如此潦倒。我可不是说公子,技不如人,我无怨无悔,公子就不要再说这事了。”

我说:“我说的是真的,从今天起,我是封笔不再写书信了,老先生可以出山了!我想,凭先生的学识和为人,一定是顾客盈门的。”

“封笔,公子三思啊,若是因为老夫所致,那我倒是罪过了。公子放心,东方不亮西方亮,生计再难,我也自有谋生之处。”曹秀才惊异地说。

“我这一决定,不是因先生所致,而是我另有所虑,有其他事耽搁,无暇分身啊。”

“既然如此,老夫祝公子辉煌腾达,并代一家老小,谢公子礼让。公子不但神采非凡,更具有菩萨心肠,请受老夫一拜。”说罢,他几乎是一揖到地。

在他们一家感激涕零的目送中,我离开了这个山谷。我并不为这一临时决定后悔,甚至还隐隐有些高兴。

来到金鑫行,我的行当还在。王掌柜眉开眼笑地迎上来,说:“公子,多日不见,一切安好!”

我略为还礼。

王掌柜说:“上巳节我也在桃花山游玩,亲眼所见公子将寻阳四子批驳着颜面无存,大长我鄡阳威风。公子有所不知,现在整个鄡阳城里,对公子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个个赞赏有加。今后代写书信一事,必是生意兴隆了,金盆钵满那是指日可待,我也可以沾点光了。这几日,都不断有人问询公子何时上班,搞得我是不胜其烦。现在好了,公子您来了,钱马上就会来了,有什么要求,公子别客气,我安排小二侍候您。之前月姑娘所定的分成之约,还望公子遵守啊。”

我白了他一眼,说:“多谢掌柜近期的照顾,今日前来,特意知会掌柜一声,从明天起,我就封笔了!”

“封笔,别呀!”王掌柜急了,说:“我还仰仗着跟公子发点小财呢,现在势头这么好,怎么能封笔呢,其实,月姑娘所定的分成,也是可以商量的,要不,我退一步,三七分成怎么样?”

我说:“掌柜的想多了,其实这与分成无关,我有别的事要做了,没时间做这事了,还请掌柜的原谅。”说完,我便清点着剩下的纸笔墨砚,拿出一张白纸来,写了则告示,大意是说因为时间原因,此外不再代写书信,请各位顾客到曹秀才那里去写,曹秀才学识过人,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值得信赖,如此等等。然后,张贴在金鑫行的门口。

王掌柜一脸丧气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正在挖他财宝的一样。

做完这一切,我对王掌柜说:“掌柜的,在下还有一事相托,请掌柜的看在近期合作和月姑娘的面子上,允诺在下。”王掌柜没好气地说:“公子请讲?”

“请明天安排小二,将这些剩下的纸笔墨砚送至城西曹秀才代写书信处,他自会知晓!”我说。

“好吧!”王掌柜勉强同意。

回桃花山的路上,霞光满天,在我的身上,落下一片金黄的色彩。我想,这是不是老天爷对我的赞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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