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山岗上奔跑着,脚步咚咚。西落的太阳像大蛋黄似的,歇在西边的平原边上,忽地一下子滑落下去,暮霭悄然弥漫,成子回过身看了看,身后边的她跑起来像只小鹿,嘴里还噗嗤噗嗤地喘着粗气,他怕她摔倒,伸过手去想牵她的手,被她一把甩开,这让成子记起一些事来……
她在他心里可不是一般的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重庆,那是1950年新年的第二天,军政大学新学员报到日,操场上号令声四起,学员们正在列队,一群女学员走了过来,叽叽喳喳的像是谁碰翻了鸟巢,她们自顾自地兴奋着,毫无顾及那些男人们猥琐的目光……
成子正手拿一张报纸看着,也注意到了她们的到来。正忙着做登记的周干事走了过来,他用胳膊拐了拐成子说:“大队长,你看,那些女学员是新来报到的,都挺不错的,从中挑一个吧!”
“别瞎说,人家还是小姑娘……”成子摸了一把自己的胡茬子说。
“我看那高个子挺不错的,她是学生会的,篮球打得好。”周干事随手指了指。
成子的目光从周干事的脸上移开,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女学员中确有位高个子的,正挥着手臂,说话的嗓声有些粗糙,头发塞进了军帽里,从背后看像个男兵,她身边倒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儿十分活泼,正忙着和每个人打招呼,她的笑声十分悦耳,如银铃般传开来……
成子看她时,她也正好转过头来向这边张望,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眼睛里透着灵秀,这一望可不得了,立刻勾着了成子的魂:看她样子,莫约十八、九岁,特别是她的一双眼睛,太漂亮了,像杏儿一样园,里面如璧透的湖水在荡漾,成子想:恐怕再也难得找到这么漂亮的女子了。于是,他对周干事说:“要找的话,我就找这个白天鹅。”
周干事立刻心领神会,摩着拳擦着掌说:“我去给你说合说合,我不信就攻不下这座山头!”
“站住!别去!别吓着了人家小姑娘……”成子连忙摆手说。
周干事匆匆地走过去了,他把白天鹅拉到操场的边角落上,对她说:
“我们参谋长喜欢上你了,他可是个战斗英雄咧!”周干事一边说,一边向成子这边指点。
“白天鹅”看了一眼操场边上的男人,正在端端地盯着她看,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双执著的眼睛,脑门儿上扣着一顶脏脏的军帽,颔首凝目的脸上有七分威严,三分慈祥……可突如而来窘迫感,让她不知所措,想赶紧离开,她对紧随着她的周干事说:“我可不想结婚,我还小,我还要学习的……”
周干事的任务没完成,心里很是尴尬,成子倒没觉着什么,在场边哈哈地笑着,因为,结果一开始他就猜到了:人家城市里的小姑娘,怎瞧得上他这老貌的土包子?再说,自己是近三十的人了,年龄也般配不上。
好事没成,可自那以后,那双又圆圆的杏眼儿,时而闪过他朦胧的脑子,过不多久,这事儿就烟消云散了。一年里,紧张的工作让他没工夫思想男女之事,课堂上,队列里,清一色的军装同一张脸,他也分不清谁是谁,到了年底,接到命令,他随着前锋部队提前入朝……
真是不打巧啊,在朝鲜,竟然又遇见了她,他们在同一个锅里吃饭,同一个防空洞进进出出,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来龙去脉成子不清楚,可周干事是一清二楚的,这正是他的“杰作”——原本,她原本被分配去其他团,周干事把她给截留下来。他对搞分配的人说:“她是我们刘参谋长的对象,就留在105团吧!”
这样,她哪里都去不成了,就在105团为战士们读报,教战士们识字和唱歌。她教的歌有很多,有《志愿军军歌》和歌唱她家乡的湖水、稻米和船只的歌,她的歌声婉转动听,战士们称她是白灵鸟。她本名就叫白玲,只是多加了一个字。
一次课后,她正哼哼着歌往回走,不巧遇上了成子,成子问她:
“小同志,你是不是姓白?白天鹅的白?”
“报告首长,我是白玲,是105团的政治文化教员。”她给成子敬着礼说。
“哦,不是白天鹅的白,是白灵鸟的白,难怪歌唱得这什么好听。”
成子对她打着趣说,成子当然知道她姓是名谁,因为他有全团的花名册。
“唱得不好,请首长批评!”她不好意思,红着脸转身跑掉了。
成子与她的一次亲密接触是在一个深夜,行军时过一座桥,桥上有冰雪,一位小战士脚一滑险些掉下桥去,被他一把扯住,小战士说了声“谢谢!”他听出了她的声音。黑夜里,他仿佛看到了那双水灵灵的富有生气的眼睛,在每一场战斗中,这双眼睛都伴着他跷过战火的陷阱,避开袭来的弹片,穿越死亡的黑洞,一路春风……
有仗打时,大家把儿女情长的事搁下了,可一闲下来,说长聊短的闲话就多了起来……
白玲发现有一双眼睛老是在专注着自己,背地里也有人把她当作笑话来说。
“白姐姐,看,参谋长在看你咧!”卫生员小黄撞了撞她的胳膊说。
“谁?这么多人,谁晓得他在看哪个?”
“他一直围着你在转,好像喜欢上你了咧!”小黄接着说。
“这么个胡子拉碴的人,哪个喜欢啦?”白玲不屑地说。
“你不喜欢他,他可喜欢你咧。”
“听人说,你本是要分去师部的,是他利用职权把你留在了105团。”
“别人也都说,你是参谋长的对象……”
“别在这里瞎说,根本没有没有的事儿!”
“不要假正经了,这事儿全团人都知道……”
身边的几位女战士都加入了议论,这事儿好像天下人都知道了,就她自己蒙在鼓里。
白玲越是辩白,越是说不清,她哑口无言了。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无端地受到了奇耻大辱,又找不到一个为她雪耻的地方,于是冲进了团部,想弄个水落石出……,可当她看到他对她嬉皮笑脸的样子,更是怒气冲脑,心想:这下跳进鸭绿江也洗不清了!
当成子撩开师指挥所的棉脸,师长迎了过来,他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们,说:
“你们,你们俩……”
李师长是35师的老师长,在上甘岭战役前刚刚任命为副军长,面对大首长,白玲反到局促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用低着头,用脚抳着地上的土,扯了扯成子的衣袖,小声地对他说:“你说。”
“我说什么呀?是你要找师长的。”成子有些忍不住了,捂住嘴笑。
二人都不说有啥事儿,师长也猜不透了,之前也有一对一对地来打结婚报告的,一开始这是这般扭扭捏捏……师长爽朗地笑了,他对白玲说:“小白同志,祝贺你们,老刘同志政治上可靠,作战英勇,可是千里难挑的好同志啊……”
师长又拍了拍成子的肩说:“老刘,这几天也有几对来打结婚报告的,干脆趁热乎一起办了吧,我来为你们主持婚礼。”
他俩都愣住了,没想到刚才还是一把生米,现在被师长一把火给煮了……
白玲低着头哭了起来,参谋长的话可以不听,可师长的话是不能不听的,她一边流着泪,一边点头。
成子见她哭了,有些手足无措,他对她说:“小白同志,我一定会对你负责,一辈子对你好!”
附:《国破家恨怎能忘》杨忠凤
七七事变,日本鬼子的铁蹄迅速踏破武汉,父亲带着全家沿江向内地逃难,记得大概是在万县,日本飞机突然来袭,轰隆一声巨响,接着炸直一块巨石,从我们屋后飞过屋顶落在屋前,木屋顷刻倾斜,瓦落满地。正中炸弹的屋后邻居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昨日还是活生生的人,今日却血肉横飞,惨不忍睹,哀号哭声惊天动地,母亲怕惊吓了孩子,把弟弟妹妹搂抱在怀里,我们总算躲过了这一劫。但是,从此家破人散,开始了苦难的流浪生活。到了重庆,家私失窃,父亲英年早世,苦难接踵而来,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实在是无法生存的情况下,重庆保育总会把我们弟妹三人送到了重庆土主镇第三儿童保育院。这里是另一重天地,有饭吃,有衣穿,还能读书,但时间不长五岁的弟弟被分配到壁山保育院,我和妹妹分配到歌乐山保育院。院长和老师对我们像亲生儿女一样关爱,生活的十分幸福,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如像刘妈妈(年长的老师,不分男女大家都爱称“妈妈”)除了课堂上的知识外,经常讲解时局,让我们读《新华日报》,还带我跟妹妹忠英到新华日报馆参观,在这里见到了吴玉章伯伯,他非常平易近人,向我们亲切地频频点头。
我们担任的是二线任务,没有直接参战,每个战士都恪尽职守,在抗美援朝战斗中,光荣地完成了每一项任务。1953年初,部队换防休整,我因患上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首长令我回国治疗。时值天降大雪,我们乘的大卡车险些坠落山崖。最后幸运地回到祖国。1953年7月,抗美援朝胜利结束,我没有再回到原来的部队。朝鲜本来是个山清水秀、特产丰富、人民能歌善舞的国家,一些战争狂人强加给她的是遍地弹坑碎石、伤痕累累,青壮年都打仗去了,剩下孤寡老人和小孩……,无穷的灾难。我国抗美援朝,终于打败了以美国为首的军事干预,迫使他们回归到三八线上。同时,也打出了我国的威风,大长了中国人民的志气。我和爱好和平的中国人民一样,这种人间悲剧会永志不忘,也不要再重演!
备注:作者杨忠凤就是我奶奶
——该篇出自《战时儿童保育会歌乐山保育院纪念.研究专集》上部〈烽火摇篮情〉
四川省战时儿童保育历史研究会
暨《摇篮》编辑部
重保育生庆联这会
联合出版
二O一二年四月.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