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的心开始内疚了,我为什么没有早些到这世间来,与他相遇呢?,与他的目光对视,让他用粗糙的手抚摸我的脸,把我搂在他温暖的怀里,听他的心跳和他爽朗的笑声,更想听他亲口讲述他的惊险经历和战斗故事……
成子和白玲在朝鲜战场上结婚了,那年他三十岁,而她刚刚满二十……李德生副军长为他们证了婚,并把一件军尼大衣作为礼物赠送给了他们。军副政委李震赠送了祖父一支自带小电灯的美国派克钢笔——那是一件战场上的战利品……
婚后,祖父祖母提前回国,在归国的列车上,战士们看见祖父长相酷似著名电影演员张平,热情地要求他表演节目,祖父用他的冀南口音辩驳,可越说自己不是,战士们越不信,最后只好掏出了自己的证件,战士们方才罢修……
归国后,祖父到北京第二战车坦克学校学习两年,1954年3月毕业后,分配到我国第一支自行火炮部队,即12军坦克239团任参谋长兼副团长。这一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之后,他们家的男孩儿都归入了坦克兵序列,名字中间含有一个“辛”字(坦克部队车牌为辛),长子叫辛和,次子叫辛平,刘辛平就是我父亲。
1952年,祖父荣获中国人民志愿军及朝鲜人民共和国三级自由勋章,1955年9月,祖父被授予少校军衔,1962年7月晋升为中校。和平时期,祖父又为国家服役了十年,为我国坦克部队建设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他四十二岁那年,也就是1964年,因严重的胃溃疡病离开了他心爱的部队,转业地方。
1964年10月,祖父转业到武汉,安排在湖北省财政厅工作。湖北是祖母的家乡,也是祖父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怀有深深的感情(挺进中原时在大别山区战斗了近一年,进军大西南也从江陵经过,并在枝江近郊驻扎一个月)。当他听说鄂西山区需要干部时,主动要求前往。
1964年11月,祖父开始在宜昌地区财贸部门任职,不久特殊时期开始了,社会开始动荡,生产生活进入非正常,物资短缺供应紧张,特别是在一个严寒的冬天,全市没了肉食供应,大家都想不出办法,祖父找到战友,从湖南运来一车皮肉,临时解决了全市的肉食供问题。
祖父因秉行正直,性格直爽,得罪了当时骄横骄横跋扈,搞一言堂的军代表,被免去了职务,低配到地区人民医院任书记兼院长。在医院工作期间,特殊政治时期并未结束,知识分子和技术人材依旧受到压制,他注重医院基础建设,保护重用科技人材,并与普通基层工作者打成一片……。我国著名外科专家裘发祖因特殊原因在武汉受到冲击,祖父把他留在了宜昌保护起来并重用,二人因都有援朝经历惺惺相惜,成为莫逆之交(裘发祖曾作为医疗专家组顾问,入朝指导抢救伤员)……
改革开放后,军队代表退出地方政府,祖父重回地直机关,任职地师级领导职务,直至去世。
祖父还是个大孝子,把他心心念念的母亲,我的祖奶奶接到了身边,让老人家晚年过上了环境良好的随军生活,并养老送终……,家里人都记得,一次旅行到上海,祖奶奶年事已高,腿脚不利,祖父把祖奶奶背在背上行走——这一幕引来路人侧目:中校军官背着一位农村土老太太,带着一家老小,在南京路上穿行而过……
祖父年长祖母近十岁,他践行了自己的诺言,一生深爱着祖母。祖父享年六十一岁,于1983年3月去世,而祖母已是九十四岁高龄,至今健在。2021年祖母荣获了国家颁发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
传说,朝鲜战场上的爱情都是华北汉子嘉陵妹,可我祖母是地道的湖北荆州人,她的家族做绸布生意,富甲一方,自小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是战争改变了她的人生……。家中注重教育,无论男孩女孩都要上学读书。徐向前夫人黄杰,是祖母家的养女,被祖母称呼姨母。黄杰女士自幼聪颖上进,年青时入身革命,考入黄辅军校,堪称女中豪杰,一直是祖母的榜样。在重庆保育院,李鹏总理的母亲赵君陶先生是祖母的老师,李鹏总理的姐姐李远芹与祖母是同班同学,她们亲如姊妹,见祖母衣着单薄,她还把自己的一件红毛衣赠送给了祖母……
祖父去世后两年,我出生了,护士把我从新生儿室里第一次推出来时,放在一张婴儿推车上,车上七、八个婴孩,都打着蜡举包,看上去一个样。护士让我父亲从中挑一个,他毫不犹豫地抱起了我,哈哈大笑着,说我长得太象爷爷,不会弄错的。我也没有见过初生的自己,但有些方面却实像,比如,虽生长在鱼米之乡的南方,我却也爱吃白馒头,而不喜欢南瓜……
我的祖父——从一个拾柴的孩子,一个种地赶车的后生,一个被白馒头引上了革命道路的战士,一个被枪林弹雨洗礼的军人,却格外关心家庭,关爱下属,珍爱和平……
他是我一生渴望的人,自幼起一切与祖父有关的事与物都令我眷注,虽未与他晤面,他亦离世四十年有余,他却在我的寻找和思念中渐渐真实和清晰……
他就像我头顶上的天,辽阔而广大,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被注视和关切,让我——一个在和平、温柔、富足之乡被宠坏了的孩子,在累了倦了和悲伤的时候得安慰……
公元二O二四年十月二十二日
甲辰年九月二十于重庆奉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