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牟昌雄消失在楼梯口,刘虹忽地感觉脑子一片空白。她发了一会儿呆,整理了一下抽屉,拿出业务账本,将与涌金分家后过户到自己头上的应收款又从头到尾过目了一遍。其实,账面的数字几乎是一潭死水,就连自家人宏达鞋业的应收款也一个数字都未变动。
唯美皮行要生存,当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要必须注入新鲜血液,在开发新产品上下功夫;二是要必须尽快解决资金链周转难的难题。刘虹拿起了手机,将通讯录翻了一遍,却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打给黄乐天?想想却不是时候。黄乐天已经给她提供了思路,让她开发女鞋皮,她应该尽快落到实处。至于资金周转问题,她也曾想过与黄乐天商量,让他关照一下,货款尽量安排快一点。但是,人家买了一块地,正在盖新厂房,哪里有闲置资金?况且,人家给你大单,就已经非常照顾了,你还想得寸进尺?
打给陆斌?一时半会,也没有新鲜的话题。女鞋皮料打板的事情,她已经给他一块类似的皮样作为参照物。陆斌说,最快也得两个星期。那只能等两个星期后收到样品再沟通。那么,打给律师许哲航吧,问问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动身去重庆?电话拔出去,收到语音提示:你拔打的话码已关机。最后,刘虹想了想,忍不住给闺蜜夏冰如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哪里潇洒?有没有在温州?
“姐,你想我了?”夏冰如在电话那头撒娇说。
刘虹故作开心的样子说:“是啊!”
夏冰如说,上次她与几位摄友本来说好去四川大凉山采风,但有朋友建议冬天去,所以没去成。这几天,她正在杭州参加一个网络文学研讨会,打算会议结束后,单独行动,一个人去安徽黄山采风,看看徽州古村落。
刘虹说:“冰如,姐真的好羡慕你啊!”
夏冰如说:“姐,你有事吗?有事尽管说。”
刘虹的确有事,她是想向她借钱。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目前能向对方开口借钱的人,只有她夏冰如了。但是,她转念一想牛皮生意是个无底洞,资金永远是短缺的,即使夏冰如有能力愿意帮助自己,姐妹之间的资源也不能随便挥霍。
刘虹迟疑了一会儿说:“没事,就是好久没看到你了,想你了,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夏冰如说:“那好吧,等我安徽回来,再联系。”
“好的,回头再联系,祝你旅途愉快!”刘虹说完,轻轻地挂了电话。
刘虹收起账本,从包里掏出化妆盒,对着那枚小圆镜,往自己的脸上又抹又涂。她准备去瞿溪会会潘庆来。每次与客户约谈之前,她都要将自己打扮一下,不为别的,只为自我增加一点信心。刘虹早已意识到目前的处境,不能停留在舍近求远的套路上。远有远的好处,广东、北方那些皮厂实力雄厚,生产的牛皮产品质量基本上都有保障;但近也有近的优势,比如沟通方便,交货周期短,运输方面也省去一笔支出。况且,潘庆来是自家人,在货源的供给方面,不会因为资金问题而搞突然袭击,说停止供货就立马停止供货。更何况前几年,潘庆来皮厂不景气的时候,刘虹也帮助他成功开发了一款打蜡皮,在市场特别走俏,赚了个金盆满锭。
现在,为了唯美皮行的生存,刘虹希望与潘庆来再度合作,也许借此机会可以找到一条新的路径。
如果不堵车的话,从东瓯皮革城到瞿溪只需40多分钟的车程。刘虹驾车出了皮革市场,沿着104国道向西,经过第一个红绿灯向左,穿越景山隧道、拐入温瞿大道后,刘虹拿起手机,拨通了潘庆来的电话,但是却无人接听。刘虹继续向前驾驶,她想如果碰不到潘庆来的话,回家看看公公、婆婆也是必要的。车子快要抵达瞿溪镇工业区时,刘虹再次拨通了潘庆来的电话,这次潘庆来接了,但语气似乎不大对劲。他没好气地说,你有什么事吗?
刘虹愣了一下,闻到了一股火药味,但却一时找不到原因。刘虹心想自己目前虽说遭遇资金危机,但也没有欠金瓯皮厂潘老板的货款啊!想必潘庆来是因其它事情搞的不愉快罢了。
刘虹客客气气地说:“我想找你聊聊,看看上半年你那边开发些什么产品,有没有适合的皮料我拿去销售的。你在厂里吗?”
潘庆来气呼呼地说:“厂子都要搬走了,有什么好看的?”
刘虹感觉事态并非她想像的那么简单,只好委婉地说:“这样啊?那就不打扰你了,下次等你有空我们再聊。”
潘庆来没有应声,显然是不欢迎她。刘虹挂断电话后,知趣地将车子往瞿溪镇潘家老宅方向行驶。
作为潘家的大侄儿,潘庆来是如何成为金瓯皮革厂第二代掌门人的呢?
事情要从2005年说起,当年46岁的潘海波接过老爷子的重担,开始到苏鲁皖等一线牛皮生皮产地收购毛皮。身为总经理的他做事比较谨慎,采购的几批次毛皮运到温州加工成品皮后,因皮质好,销路一时供不应求。谁知,在与安徽阜阳一家毛皮贩子做生意时,潘海波由于经验不足,又轻易相信别人而最终上当受骗。问题出在此次采购的是蓝湿皮,加之金瓯皮厂后期加工技术的缺陷,导致销售出去的皮质不仅利用率差、不得不打折处理外,而且还出现严重返盐霜现象,即,皮鞋厂生产的棉皮鞋在销售的过程中出现泛白,因而造成严重滞销、退货。最终,金瓯皮厂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销售出去的皮料本金无法收回,反而还得向客户——皮鞋生产厂家累计赔付了30多万元。潘金彪毕竟是鞋匠出身,底子薄,他办厂的本钱一部分来自民间借贷,一部分来自银行贷款。工厂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等于一年白忙活了。按理讲,做生意赔本也是常事,说好听点,花钱交学费而已。但是,潘海波经过此次打击,对皮革制造业不再感兴趣,他觉得做皮太累了。
那会儿,女儿晨晨才3岁。刘虹说,你不做皮,一家人今后吃什么?要不我们一起卖皮吧?
潘海波没有明确表态,但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的潜台词好像是说,你有本事想开皮店,那你就试试吧!就这样,在刘虹义无反顾的决择下,东瓯皮革市场新增了一家名为涌金皮行的档口……早已年过花甲的潘老爷子见儿子的精力和心思不花在皮厂上,而那一年他又正好做了胆囊切除手术,健康状况每况愈下深感力不从心,不得不萌生退意,最后只好将皮厂转让出去。
这时候,侄儿潘庆来正好从法国回来,手上有一批闲钱无处投资,看温州的皮鞋产业正蓬勃发展,就迫不及待地收购了四叔的皮厂。由于彼此是一家人,双方就私下里交易,潘金彪说厂房连设备,总共380万元。潘庆来说,他身上只有300万元,四叔能不能优惠一点?况且,厂房转到手后,要招兵买马、采购毛皮,还需一大笔开销。潘金彪说,都是自家人,这个价格已经是最低的了,要不你分期付款吧。就这样,潘庆来一次性向四叔支付了300万元,一个月后,通过向亲戚朋友东拼西凑后又向四叔支付了50万元。余下30万元先欠着,他是担心那些生产设备易折旧,到时候找个理由能不付就不付了。四叔呢?也从来不向侄儿催讨,潘庆来为此很感激,他为自己的如意算盘暗自庆幸。
但是,潘庆来怎么也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早已被四叔算计了!
近期市政府出台了2011年治理污染保护生态环境的政策新举措,根据相关文件指示精神,温州瞿溪、双屿一带的皮厂,一年内毛皮深加工必须全面禁止,三年后所有皮厂改建成绿色环保型工厂,不得再收购生皮或没有绿色环保标志的化工材料。潘庆来觉得环保政策对金瓯皮厂的皮革加工生产有压力,于是想卖掉厂房,搬到山东去发展。这时他才想起厂房还没有过户,土地证还在四叔手上。当潘庆来找四叔索要土地证时,他没想到老爷子突然翻脸不认账了。潘金彪说他卖的是厂房,但不包括土地,要不然一座厂房怎么就仅值380万元?打死他,他也不会出手啊!
潘庆来这下气坏了,怨自己不该打小算盘,有意拖欠四叔那30万元购房款,四叔从来不催讨,他还以为四叔是好人,没想到原来四叔心机这么重!
潘金彪说,你想土地证过户也可以,但是必须加钱!
潘庆来看在四叔一把年纪的份上,不想跟他吵,就问他想加多少?
潘金彪说,起码得一百万!
潘庆来心想,扣去之前30万元本金,如果再加个20万元,是可以商量的,但一百万刀子也太快了。潘庆来气愤地说,四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耍赖也不能耍到自家人头上吧?那好吧,我们法院见!
潘金彪见侄儿没有诚意事小,反而以告状来威协就过分了。他气不打一处来,拍着胸脯叫嚣道:“你小子有种就去告,老子把话挑明了,你要是去告状,那我就要两百万,少一分钱也不行。就算老子输了官司,谁也休想买下这个厂子,除非我死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老爷子把话说得这么绝,潘庆来简直是伤心透了。
这就是潘庆来为什么不愿搭理刘虹的原因!
刘虹的车子刚刚在潘家大门口停稳熄火,人还没有进门,就遇见老爷子潘金彪急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刘虹问阿爸从哪里回来?潘金彪看了儿媳妇一眼说,回屋里再说吧。
婆婆瞿桂芳见儿媳妇一个人回来,便问道:“晨晨呢?”
刘虹说:“早上送她去外公家了。”
近一个月不见,婆婆的脚伤痊愈,行走已无大碍,但爬满皱纹的脸颊依然没有什么气色。她悄声问媳妇道:“海波他还在外面没回来?”
刘虹应了一句:“嗯!”
潘金彪说:“生意怎么样?你今天来瞿溪做什么?”
刘虹说:“刚开始,还不怎么样。我本来想去庆来厂里看看,想和他做点生意,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庆来他好像不大乐意,据说,市里开始抓环保,瞿溪有的皮厂打算要搬迁了。”
潘金彪眉头紧锁,将自己最近为厂房的事情与侄儿闹翻脸的经过大致诉说了一遍。
刘虹觉得这件事情比较棘手。站在中间人的角度上讲,潘庆来也有过错,他当年为什么要拖欠30万元房款迟迟不付?公公的做法虽说有点狮子大开口的嫌疑,但差价是可以协商的,通过法院味道就变了。
刘虹想了想说:“阿爸,你就让一步吧,叫庆来先支付那拖欠的30万元,然后再适当的补偿我们一些,哪怕20万元也行,如果你非得说要一百万,人家当然就不肯啦!”
潘金彪说:“他本身还欠我30万元,我要一百万多吗?你想啊,当年土地才多少钱一亩,现在翻几翻?这个账谁不也会算?再说了,潘家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你的皮行需要资金周转,海波在重庆肯定又欠一屁股债,要不然他怎么到现在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我老了,赚不到钱,帮不上你们了,我目前只剩下金瓯厂房这张牌了啊!”
刘虹听了,既感动又心酸。人生在世,什么叫眼泪往下流?老爷子的盘算就是。
刘虹安慰道:“阿爸,你先别着急,庆来那边我去做思想工作,钱他肯定是要补偿我们一些的,只是或多或少而已。退一步说,彼此是一家人,他做皮,我们卖皮,今后还是要继续合作的,我们不能贪一时之利,断了将来共同发展的机会!”
潘金彪绷着脸一言不发,但肚子里的气明显消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