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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对季节的变幻感应是迟钝的，尤其是地处浙南一隅的温州，四季变化层次不是特别分明。转眼间，2011年不知不觉进入12月，冬天的脚步像一位大爷爷姗姗来迟。温州的冬天，相比北方还是比较暖和的。但很多时候受北方冷空气影响，气温却既潮湿又阴冷。走在大街上，你会感觉寒风无孔不入，即便是天晴，冷空气也是无处不在。
晨晨每天上学都要穿着厚实的羽绒衣，丁姨一如既往地早送晚接。
一天，丁菊香问刘虹，她的皮革店里可还需要人手？她说老公自从年初盖房子时不小心把腰摔伤后，经过大半年的休养，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干重活还不行，可是家里做屋欠下一大笔债务，指望她一个女人打工还债不知要还到猴年马月。丁菊香的意思是，希望老公来温州给刘虹看店。
刘虹说，看店不需要专门的人员。牛皮是用蛇皮袋包装，每袋都有五六十公斤，装车卸货需要好身手，老曹体格那么强壮，有时候也说吃不消。
丁菊香脸上掠过一丝失望和忧虑。
刘虹说，阿姨你先别着急，我会帮你老公留意一下，如果哪里需要人，有合适的工作，我再告诉你。
12月是关键，既意味着2011年将要结束，又预示着2012年即将到来。而对于皮革经销商来说，12月却是皮革销售本年度最后的冲刺，刘虹下决心打一个翻身仗。她的决心是有产品加人脉支撑的。她前期在信德开发的女神皮料，先做了一小鼓，约五千尺皮料，投放市场后，立马受到客户青睐。宏达鞋厂阮长春打电话给她，首批单子就预订50000/SF。劲旅鞋业也比较看好。游子杰告诉刘虹，说女神皮料最大的优势在于皮料有韧性，软而不松，有弹力，远比之前的小S产品更胜一筹。女神皮料得到多数的客户的认可，刘虹为此又去瞿溪信德皮厂拜访郭岩松。郭岩松表态说，刘总，你自管去推销，产量不是问题，我们七月份从意大利进口的蓝湿皮还有3个货柜的库存。而且谁开发谁受益的承诺始终不变，其他贸易商也休想从我这里调走一张皮，哪怕他们拿现金过来买，我也要让他们去找你！
有了郭岩松这句话，刘虹更加信心百倍。她每天起早贪黑，坐镇档口，处理日常业务。有时候，市场其他档口都下班打烊了，托运部却打来电话，说有货到了，刘虹就让曹国梁陪游子杰一起去提货。并吩咐道，如果鞋厂有加班，就尽量于当天晚上将货物送至客户仓库里，方便客户第二天早晨上班就能下料。刘虹说，这个月是旺季中的旺季，必须要努力，能够当日完成的任务，尽量不要拖到第二天。当然，晚上送货算加班，在外面饭摊就餐可以报销，另外根据送货的次数，将另发奖金。有了这些额外的待遇，游子杰和曹国梁晚上加班虽说很辛苦一点，但也无怨言。
游子杰他们忙碌了半个来月，到了中旬，章雯告诉他说仅12月上旬，唯美皮行销售就达到近100万英尺，相当于上半年第二季度的总量。100万尺的销量对于刘虹来说是什么概念呢？1尺牛皮按毛利1元钱计算，将获毛利近100万元。与此同时，假如平均单价按20元计算，100万尺牛皮货款将达到2000万元。这些牛皮销售出去，货款能不能马上收回不是问题，问题是要保证每个客户都是良性的，假如其中再遇到一个像瑞升鞋业程卫东那样的客户，那么她刘虹不要说一年赚几百万元，赔个数十万元也是有可能的。
刘虹之所以每天亲自坐镇档口，就是一面销售一面不停的催款，她要保证每一笔销售业务都是良性的，客户都是健康的。对于那些在货款方面不讲信誉或者故意敷衍扯皮的客户，她要么立即停止供货，要么亲自上门催讨。她要倒逼自己一把，要尽早把离婚后系在自己脖子上的王子花苑200万元抵押货款还清。
父亲刘家富生病住院了，哥哥刘超要照顾父亲不能来上班。刘超虽说人懒惰一点，但忙碌的时候，多一个人搭把手，总比少一个人好。父亲患得是胆结石，在附二院做了胆囊切除手术。按理讲，这是小手术，病人一般三五天后生活是能够自理的。但父亲体质虚弱，加上血糖偏高，伤口难以愈合，在同样病情手术的情况下，比其他病人多住院一个多星期，回家后，仍需有人护理。刘虹想了想，请保姆不合适，请钟点工又担心请不到懂得护理、有责任心的人，最后，只好让哥哥不要来上班，专门照顾父亲，工资加倍。
刘超觉得划算，欣然同意了妹妹的条件。
时间是上帝这位魔术大师谱写演奏的最奇妙的音符。2012年元旦在刘虹忙碌的身影里不期而至，东瓯市场按照惯例休市一天。
刘虹开车带着女儿一起来到龙泉巷看望父亲。她记得上次来龙泉巷还是10月5日，农历九月九，重阳节，一晃就是近三个月过去了。那次，一家人晚餐吃得很不开心，原因竟是哥哥刘超惹得祸。他在外面搭上了一个二十几岁如花似玉的歌厅女子，扬言要娶人家，希望把人家带回家。刘家富急了，且不说人家女方年龄比儿子小一大截，单说是外地女在歌厅上班，刘家富就不乐意，他怀疑人家是在逗刘超玩，好从他身上骗钱。刘超火了，说父亲不能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在歌厅上班的女人不见得都是坏女人，她们也是为了生活，这年头每个人都挺不容易。刘虹的态度是叫哥哥什么时候将那个女子带给她看一下，她想和对方聊聊，她如果觉得比较合适，肯定支持。结果，刘超却一直没有将对方带给妹妹考察，这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刘虹带来两瓶进口鱼肝油，说是朋友从美国旅行回来送的。刘虹说的朋友，其实是许哲航。一个星期前，许哲航到唯美皮行档口看望刘虹。他告诉她，他刚从美国旅行回来，也没什么礼物送她，他知道她视力不是很好，一直戴博士伦隐形眼镜，于是就想到送她两瓶鱼肝油。
刘虹很感激，其实什么礼物并不重要，难得是人家有这番体贴和心意。
许哲航还告诉她，新的一年，他将打算去省城杭州发展，准备与另外两个律师朋友，在杭州成立一家律师事务所。
刘虹笑道，你先去杭州打头阵，将来有机会，她说不定也去杭州找个什么事情做做，或许彼此还是邻居呢！
许哲航说：“人往高处走嘛！但愿不远的将来，我们都有美好的归宿……”
刘虹说：“归宿？什么意思？”
许哲航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有感而发一下而已。我和我爱人分手了……”
刘虹看了许哲航一眼，她心如止水，没有惊讶，没有惋惜。这年头，离婚好像就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好稀奇的。关键是她刘虹不想进入他的生活圈，对她来讲，商场上的打拼早已令她疲惫不堪身心交瘁，她无瑕顾及男女之间那些卿卿我我，女儿才是她心中唯一的爱……
刘家富身体恢复得慢，但已经可以生活自理了。他笨手笨脚地将两瓶鱼肝油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橱里，然后又从书橱里拿出一听奶粉对女儿说：“这奶粉是你上次拿过来的，你还是拿回去给晨晨喝吧，要不然过期了也不好。家里这个保健品那个保健品太多，我都吃不完。”
刘虹说：“爸，有些保健品等于是废品，该扔掉的就扔掉。这奶粉还是可以的，晨晨喝的奶粉家里有，你就先歇会儿，不要麻烦了。”
晨晨又跑到院子里画画去了，小丫头的心灵窗户貌似封闭的，但其实她却拥有自己的快乐世界。
刘超最近一直在家照顾父亲，心里早已憋得慌，妹妹一到家，他就找个由头溜出去兜风去了。
刘家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叫女儿也坐下来歇歇，说自己有话要跟她说。
刘虹就搬张骨排凳坐在父亲对面的茶几旁，作洗耳恭听状。
刘家富说：“你小的时候，比晨晨还要小，你妈妈就和我离婚了。我带着你哥哥在永嘉山里教书，把你扔在泽雅山里你外婆家，让你从小就和别的孩子过着不一样的生活……”
刘虹说：“爸，别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如今我们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你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刘家富说：“一晃30多年过去了，我这辈子尽管年轻的时候，遭受了不应有的精神打击和折磨，但晚年病有所医，老有所养，我也感到很知足。我现在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兄妹两人了。你哥哥都已经四十三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上次那个歌厅女子，不是我反对，你也应该知道这事本来就不靠谱。我是这么想的，哪怕找个二婚，只要女方人品好，会过日子就行了，你说是吧？”
刘虹注视着父亲默默无语。父亲心里的苦其实也是她心里的苦，可是她却毫无办法。婚姻不是做买卖，有资金、人脉、资源就可以玩转。在她看来，天下最复杂、最捉摸不透的事，就是婚姻。
刘家富接着说：“还有你自己，你和海波的事情，尽管你没有告诉我，但我还是知道一些。离婚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不必自卑。我是希望你趁早再找一个对象，不要像你老爸，一个人孤独地过着后半生……”
“爸，再过两年，女儿也要奔‘四’了，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明白，但婚姻是要讲究缘分的，急不来。所以，当下只有两件事对我很重要，一是唯美皮行的生意要扎扎实实地经营，二是把女儿晨晨好好培养成人。”刘虹眼圈红了，用纸巾擦拭了一下眼角说：“晨晨从小就有智力障碍，都是我不好，只顾做生意，接下去我倘若再不多花些时间陪伴她，我这个做妈妈的太不称职，简直都不配她喊我妈妈了……”
刘家富意味深长地说：“你能这么想是对的。人生在世，要有大爱。你还记得自己当年念中学的时候，有一次偷偷扒货车前往宁波看望你妈妈的那段经历吗？我的意思是，光阴似箭如同白驹过隙，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你妈妈现在过得好不好？如果你有机会的话，不妨再去宁波一趟，不管她以前怎么待你，但总归是你母亲。趁她有生之年，你应该尽到一个做女儿的一份孝心……”
刘虹一阵惊讶，父亲原来是这么一个念及旧情的人。父亲的一番话，真正触动了刘虹的软肋，说到她心坎里去了。这些年来，无论是开心或烦恼，无论是艰难还是顺畅，在她的骨子里，一直滋生着一块心病，那就是什么时候再去宁波一趟，寻找或看望那个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是她要喊“妈妈”的女人……
刘虹安慰父亲说：“爸，看不出来，你这么有情怀啊！你放心，我迟早会去宁波看望母亲的。”
刘家富平静地说：“我不是什么有情怀，我宁可相信你妈妈当年离开我是有苦衷的，也不相信她是有意背叛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人生在世，学会原谅比选择遗忘更难，但却使人能够活得心安……”
刘虹点点头，仿佛明白了父亲的人生观。在她看来，所谓信仰，莫过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