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将至,刘虹每天一睁开眼,就处在自己被别人要债,然后她向别人要债的四面楚歌、混乱不堪的生活状态中。她差点忘了10月1日是潘家大公子潘凯举行婚礼的日子。
9月25日这天上午,刘虹接到胡丽芬的电话。这在情理之中,又在刘虹意料之外。
胡丽芬在电话中,请求刘虹国庆节参加儿子潘凯的婚礼。这下刘虹感到为难了,她一时不知怎么跟胡丽芬解释为好。
胡丽芬说,潘凯原先不打算举行婚礼,准备和菲菲旅行结婚,既浪漫又可以使亲朋好友省却一笔开销。再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父亲也从来不问他的事,母亲身患绝症,他不想连累家人。可是,女方施菲菲的父母不同意。他们说十月一日结婚是五一订婚的时候就定下的,再说施家就只有菲菲一个宝贝女儿,结婚是人生中的大事,这婚礼哪怕简单一点,也万万不能省却的。否则,他们施家在亲朋好友面前难做人。
胡丽芬说着说着就在电话那头哽咽起来……
刘虹安慰道:“丽芬姐,别难过,潘凯结婚是喜事,你应该要高兴才是啊!”
胡丽芬说:“潘凯不知道我要给你打电话,他回头会跟你联系的。我有一事相求,我重病在身,不适合参加儿子的婚礼。请你以潘凯阿姨的身份代表我向到场的亲朋好友及各位嘉宾致祝酒词,你一定要答应我……”
刘虹说:“让我参加婚礼是应该的,但我怎么能够代表你致祝酒词?丽芬姐,你一定要参加,我们一起见证并祝福新郎和新娘牵手婚姻殿堂的幸福时刻……”
刘虹放下电话后,久久不能从刚才的谈话中回过神来。
她为难,是角色的转换身份的尴尬,她不知道自己以什么样的身份参加潘凯婚礼?
事情回到两天前,即9月23日,秋分,她和潘海波一起走进鹿城区民政局,心平气和要办理了离婚手续。双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协议书的内容大致如下:
离婚协议书
鹿城区民政局:
兹有潘海波、刘虹夫妇因夫妻之间长期两地分居,聚少离多,感情不合,导致夫妻关系名存实亡,现双方本着好合好散的态度,自愿协商离婚,决不反悔。
1、女儿晨晨归女方刘虹抚养至十八岁。女儿长大以后,她愿意与父母的哪一方在一起生活,由晨晨自己决定;
2、王子花苑的房子,产权归女方刘虹所有,但该房产在银行200万元的抵押贷款归女方刘虹偿还,与男方无关;
3、潘家瞿溪老屋的财产,女方刘虹无继承权。将来潘凯和潘晨如何继承,以祖父潘金彪的遗嘱为准;
4、唯美皮行现有的资产及债务归刘虹个人所有和承担,与男方无关。由于涌金皮行白手起家之初,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作为补偿,男方将无须归还之前从涌金皮行提取的300万元预支款;
5、男方在温州和重庆两地亲手经办的相关债务,由男方独自承担,与女方无关。
……
办完离婚手续后的当天傍晚,一家三口驱车来到瞿溪潘家老屋,陪老爷子和老夫人吃了“最后的一顿晚餐”。当然,二老并不知情,潘海波说过了,这是一场游戏,是假离婚。但是,无论是真是假,刘虹都不愿意让二老受到伤害。
刘虹带去一箱红葡萄酒,潘海波若无其事地开了一瓶红酒,给父母酒杯斟起来,给刘虹酒杯斟起来。刘虹说自己要开车,潘海波说没事,大不了叫一个代驾。刘虹心想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喝点酒也好,驱逐身上的霉运。
潘金彪心中惦记着孙子的婚礼,面前的杯中酒丝毫没动。
刘虹说:“爸,你怎么不喝?”
潘金彪一声叹息,冲着儿子埋怨道:“阿凯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有什么打算?”
潘海波看了看刘虹,他兜里没钱,路上他就已经和刘虹商量好了,如果老爷子问起阿凯结婚的事,你就说准备拿5万元给他。
刘虹问道:“那你从哪里弄5万元呢?”
潘海波厚着脸皮道:“先从你皮行货款里挤5万元吧,我以后有钱会还你的……”
刘虹哭笑不得。
现在,老爷子果然问起这事,就看刘虹怎么表态了。
刘虹放下筷子,看了老爷子和潘海波他们父子一眼,潘海波低头啃一块骨头,或许,他不敢正视老爷子和刘虹的眼神。她说:“潘凯结婚,按理讲,潘家再怎么困难也得给他配一辆四五十万元的轿车才对得起他……然而,潘家现在的处境,我也不想重复多说。”
潘金彪听不下去了,绷着脸说:“瞿溪镇上的小青年结婚,谁家没房没车?你们没有钱没关系,这幢老房子还值几个钱,我明天就到中介所去瞧瞧,看看这房子可有买家?我今儿也把话挑明了,潘家这老宅甭客值几个钱,我都要留给孙子!”
刘虹说:“爸,你别生气,等我把话说完。我是这么打算的,阿凯他妈妈身体不好,之前从我档口借走10万元,这10万元我打算不要他归还了。另外,我再想办法给他10万元作为结婚礼物。”
潘海波肩膀一震,抬起头来看着刘虹,眼睛一片湿润。
是夜,潘海波叫了一位代驾,一家三口回到王子花苑的家。洗漱过后,刘虹哄女儿晨晨进房间睡觉。白天已经离婚了,晚上仍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刘虹忽然感觉别扭和尴尬。
本来两人是不说话的,今晚却在客厅里聊起天来。
潘海波说:“你答应再给阿凯10万元会不会有压力?”
刘虹说:“有压力也得给,这是潘家的大事!”
潘海波叹了口气:“阿虹,真的对不住你呀,你为我付出太多了。前几天,我在马鞍池公园和一个朋友在一起喝茶,牟昌雄却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我面前,他逼我还钱,我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冲着我说,你的命不值两百万元,要了你的命他不划算。我不是怕他把我怎么样,而是怕他胡来,搞得你皮店生意没办法做……”
刘虹凄然一笑说:“既然手续已经办了,这些事就别再提了。我们就当朋友好了,这屋子暂时让你住几天,我明天带晨晨住龙泉巷我爸爸那儿去。”
潘海波说:“不必了,我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回重庆,邱必胜今天又给我电话,说邱世浩在里面情况不好了,何素平明天也跟我一起过去。”
刘虹说:“明天都24号了,你不如等阿凯办完了婚礼再走,要不然,婚礼上没有你这个父亲像什么样?”
潘海波说:“我先回重庆再说,如果情况不是那么严重,我月底再赶回来”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过了子夜时分。
刘虹说:“你还不睡觉去?”
潘海波看了刘虹一眼,这是离婚后重新审视自己的女人第一眼,他的眸子忽然有了异样的感觉。
刘虹说:“你不睡,我先睡了。”说着,起身走进女儿的房间,“怦”的一声将房门反锁起来……
26日上午,潘凯开着女方陪嫁的一辆凯迪拉克,施菲菲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一同来到唯美皮行档口。他们是来给刘虹送喜糖的。
潘凯下了车,见了刘虹高兴地说:“阿姨,你好!我和菲菲10月1号下午六点,在云天楼大酒店三楼楠溪江厅举行婚礼,我和菲菲今天是来邀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刘虹打心眼里喜欢这小子,开心地说:“潘凯真客气,还亲自跑一趟,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
潘凯说:“这怎么行呢?婚礼那天晚上,阿姨还要代表家长讲几句哦。”
“不会吧,我代表家长上台讲话,我怎么能代表你爸妈?”刘虹感到很诧异。
潘凯神色凝重起来:“阿姨,我是说真的。你若不答应,我的婚礼怎么进行的下去?妈妈整天窝在家里,死活不肯见人……爸爸,我就不多说了,阿姨是知道的,我都不知多久没见过他了,你叫我怎么办?”
刘虹看小伙子眼圈红了,自己也快要流泪了,她说:“阿凯,阿姨答应你。我下午去看看你妈妈……”
下午,刘虹趁在银行给华谊皮厂办理汇款业务时,往潘凯银行卡里转账10万元。潘凯打电话过来激动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之前还欠阿姨10万元呢!
刘虹说,都是一家人,那10万元不用还了。这10万元是你老爸的一点心意,祝你和菲菲新婚快乐!
“老爸他哪有这么多钱?还不是你阿姨的!”潘凯感动的声音有些颤抖。
刘虹说:“都一样,反正都是一家人!”
刘虹从银行出来,转辗来到景山东岙小区,敲响了胡丽芬家的门铃。
室内不久前经历了二次装潢粉刷,还能闻到一股浓烈的油漆味。刘虹推门入室的时候,尽管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在上海某肿瘤医院先后做过两次化疗手术的胡丽芬,此时头发全部脱落,人也瘦成皮包骨,两眼深陷……刘虹几乎不敢直视。刘虹这才明白胡丽芬为什么打电话给她,请求婚礼当天代表她致祝酒词了。
其实,办完离婚手续后的刘虹原本是想来寻求安慰的。尽管之前因为她的介入,破坏了胡丽芬的婚姻,但如今她的命运与前任重蹈覆辙,她才明白,什么叫男人靠不住,独立对于一个女人是多么的重要!此刻,当她看见胡丽芬已经病入膏肓、距离死神只有一步之遥时,她立刻意识到,所有的话语都是多余和软弱的。做人,活着就是幸福!尽管活着有时很难很难……
刘虹自责道:“都怪我不好,整天就知道牛皮生意,都忘了来看望你……”
胡丽芬说:“现在生意这么难做,再说也只有你一个人在拼死拼活的,你哪有时间来看我呢!”
刘虹将装有8000元红包递到胡丽芬手上,说:“阿凯结婚,我做阿姨的高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恭贺小两口新婚快乐,白头皆老!”
胡丽芬颤抖着双手接过红包,抹了一把眼泪说:“我替阿凯和菲菲谢谢你……”
潘海波是9月30日,乘坐重庆至温州的航班赶回来参加儿子的婚礼。
刘虹先后给他打了N个电话,说国庆节潘凯的婚礼,你务必要参加,如果你还有一点人性和良心的话。作为父亲,你已经欠他够多的了,难道还想欠他人生一场婚礼?
潘海波在电话里起先是支支吾吾,说真的不方便,邱世浩死了……
刘虹气不打一处来,离婚前她都没有这样生气过,她对着手机屏幕吼道:“他死了,管你什么事,他又不是你老爸?潘海波,我告诉,阿凯的婚礼,你如果不回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潘海波沉默了一会儿,怯生生地说:“不是我不愿意回来,你知道什么叫一分钱逼倒英雄好汉吗?你尝过落魄的滋味吗?”
刘虹说:“你不用多说了,你坐飞机回来,机票我直接在网上帮你订购。”
刘虹吩咐丁姨到菜场买了一些酱油鸭、白斩鸡等熟食,又派游子杰到龙湾机场接机。刘虹还早早打开一瓶红酒醒着,为孩子她爸接风。然而飞机晚点,潘海波回到鹿城时已经九点四十分,他打个电话给刘虹,说自己晚上就在江滨路一家宾馆住好了,明天晚上,阿凯婚礼上见!
刘虹一阵莫明的失落,失落过后自我检讨,真是他妈的活见鬼,自己怎么又犯糊涂了?离婚就是离婚,不存在真假!她如果相信老公所谓的假离婚,或许母猪真的会上树了。
国庆节这天晚上,云天楼大酒店三楼楠溪江大厅,喜气洋洋热闹非凡。温州皮革界元老级人物潘金彪的长孙潘凯将在这儿举行隆重的婚礼。
新郎潘凯、新娘施菲菲站在大厅门口迎接亲朋好友和各方贵宾。
潘金彪虽说多年不做牛皮了,但他的影响力似乎还在,信德董事长郭岩松赶来赴宴就是冲着老爷子的面子;林海鹏虽说在生意场上与刘虹竞争,恨不得将对手往死里整,但潘金彪毕竟是他母舅,潘海波是他大表哥,表侄儿的婚礼,他自然是不请自到;还有阮长春、潘海燕夫妇,潘家长孙结婚大喜,姑妈和姑父不光是要来喝喜酒,还得准备大红包……
随着时间的滑动,亲朋好友差不多都到齐了,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潘凯左顾右盼,却找不到他要找的那个人的身影。他纳闷,难道阿姨不来参加他的婚礼?
礼仪乐队主持人问潘凯可不可以开始,潘凯说再等等,我先打个电话!
潘凯拨通了刘阿姨的电话,但却一直无人接听。
潘凯急了,为了顾全大局,他失望地说,开始吧!
乐队音乐响起,先是一个小舞蹈,接下来是女声独唱。
这些小插曲,其实都是为婚礼高潮铺垫的。
接下来的节目,按设定议程展开,新郎向新娘求婚,新郎给新娘佩戴戒指,新郎和新娘喝交杯酒……
接着就是男方家长发表感言。潘凯愣住了,这一环节,根据事先的安排,应该是由刘阿姨出场的,可是依然迟迟不见刘阿姨和身影。潘凯向主持人耳语一翻,意思是这一环节就只能翻篇了,让岳父大人讲几句就算过场了。
主持人拿着话筒,声音洪亮地说:“现在……”主持人突然卡住了,潘凯顺着主持人的目光望去,有三个人同时出现在大厅门口,左边是父亲,右边是刘阿姨,中间那个女人,穿戴一新,头上扎着彩色围巾服饰,清瘦的面容经过精心化妆倒也光彩可人。三人并排向婚礼主席台缓缓走来,并不时向两旁的客人点头致谢!
潘凯止不住泪流满面,大步走上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妈妈,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看不到我和菲菲的婚礼了呢……”
这一幕,感动了全场所有的嘉宾,掌声淹没了婚礼上的音乐。
刘虹弯腰将潘凯扶起,让他牵着妈妈的手走向主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