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雨,导致刘虹与潘海波的会面差点阴差阳错……
邱必胜为潘海波和刘虹的会面可谓是操碎了心。潘海波在看守所拘役期间虽说每月可以获得一至两天的自由,但他要写书面申请,必须要管教民警签署意见、经看守所所长审核后,报所属公安机关批准,按照法律程序走一遍是很不容易的。具体地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申请什么时候能够获得批准。邱必胜私底下四处活动,活动不了的就请钱益荣再托关系找人帮忙。如此三番五次的折腾,地方公安机关终于批准了潘海波的回家休假一天的请求。所谓回家,自然不可能是回温州。邱必胜将大致的时间提前告知了刘虹,她先从天津兜一圈,再飞往重庆。
刘虹抵达重庆机场时,邱必胜虽然没有露面,但他已经雇请熟悉的老司机为刘虹接机。从机场抵达江城区只需四十几分钟,但一场暴雨,造成严重路阻,耽误了一个多小时。
刘虹坐在出租车里感觉很困。出差本来就是苦差事,又遭遇暴雨和路阻,她的心更加堵得慌。她下意识地将唯美开业以来所经历的事情在脑海里过虑了一遍,又从五月份在华谊皮厂与鲁雁霞会谈到这次在黄骅与杨玉林董事长会面的情形,在脑海里回味一翻……她深深地体会到,这牛皮生意一点都不可吹牛,你吹牛也没人相信和理会。做皮革生意,凭得是经济实力。人格魅力可有?有,但那是其次。换句话说,没有经济实力,不讲诚信,一切都是零。
对刘虹来说,重庆之行,貌似在履行一个妻子的义务。自从两年前,潘海波离开温州到重庆搞房地产开发以后,他们夫妻之间就离多聚少。最近的一次团聚,也要追忆到一年前的夏天,那是潘海波回温州融资。老公一会儿笑嘻嘻地在她面前说中侨房开在重庆投资的项目是居民安置工程,得到当地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前景一片光明;一会儿却板着脸说资金困难只是暂时的,渡过目前的难关,将是柳岸花明又一村。刘虹没办法,她经不住潘海波死打烂缠,不得不第三次从涌金皮行抽出100万元流动资金为老公救急。涌金分家,她不恨林海鹏,换位思考,林海鹏也是别无选择。
唯美皮行开业虽说才3个月,但新开发的产品得到客户的认可,同时也获得华谊、南洋两家皮厂的配合与支持,刘虹总算放下心来。她在想,接下来她要放手让游子杰与韦少军两个人大胆往前冲,适当的时候,她要给他们股份,让他们更有干劲,她要慢慢将自己往后退,今后要多花一些时间陪陪女儿,陪陪老公。她甚至还在反思,老公事业上的种种不顺,她没有直接的错,但却有间接的过失。等老公出狱了,她要好好弥补,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
潘海波终于获得了一天的自由,却恰巧赶了一个有意义的日子:2011年6月19日,周日,父亲节。他回到了中侨房开公司所在的据点——桃源社区11幢305室。邱必胜上街买菜去了,只有沈杏芝还守着一台电脑在看网络小说。潘海波望着简陋的居家办公室,看了一眼从前活泼亮丽楚楚动人而如今一脸忧郁的沈小姐,心中百感交集,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禁不住流泪满面。
沈杏芝见总经理推门而入,赶紧退出阅读界面,起身泡了一杯茶端在潘海波面前,轻声说道:“潘总,请喝茶……”
潘海波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沈杏芝的手说:“小沈啊,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没想到你依然留守在我们中侨,太感谢你了!请你再坚持两个月,我一定会加倍补偿你的……”
沈杏芝慌忙挣脱开潘海波的手说:“潘总,我只是在尽一个员工的职责,因为财务账本都在我手上,我原本想交给邱副总,他说让我再等等。”
潘海波说:“我知道了,尽管中侨已经到了这一步,但烂摊子总得有人收拾。你先替我保管好账目,到时候再交给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天空乌云密布,暴雨过后,闪电伴着雷声持续发飙。刘虹感觉她的到来,似乎连天公也在吓唬她。出租车抵达桃源社区东大门的时候,邱必胜已经站在路边等候多时了。
刘虹付了车钱,邱必胜点头微笑相迎,帮忙拎着一只小型黑色真皮旅行箱包。在楼梯口,邱必胜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刘总,沈小姐今天也在,她还在我们这儿上班,这里还需要她……”
刘虹说:“哎呀,邱经理多虑了,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精力管这些?我大老远赶过来是为了看望我老公,又不是要跟一个女人打架!”
说着二人来到三楼,邱必胜敲了敲门,沈杏芝开了门,像遇见久违的老朋友似的,朝刘虹善意地笑了笑。
这一笑,刘虹心里便释然了。这是一位单纯的女孩,不是她梦中想像的那样一个面目狰狞的情敌。
刘虹进了屋子,与坐在沙发上的潘海波四目相对,这一眼相隔得太久,现实跨度已经一年多了,但留给刘虹心底的企盼仿佛已经穿越了半个世纪。刘虹控制住心酸,不让眼泪掉下来,老公瘦了,双眼凹陷,颧骨凸起,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已年过半百的人,为何要落到这步田地?这又是何苦来着?
潘海波说:“阿虹到了,那就吃饭吧,都两点多了,大家肚子都饿了。”
邱必胜想必也是会过日子的男人,他整出一桌子菜,有的是在菜市场买的熟菜,有的是他现烧现炒的。四个人,一人坐一方,沈杏芝起先站着有些拘谨。潘海波旁若无人地说:“小沈,你坐,都是自家人,不用拘束。”
刘虹接过话柄说:“是呀,都是一家人。”
刘虹记得当年,她第一次去潘家吃饭的时候,胡丽芬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叫她不要拘谨,都是一家人。想到这,刘虹心里一阵酸涩,女人做到这份上,是贤惠,还是白痴?
饭后,潘海波嘴里嘟噜了一句:“阿虹,我们房间坐会吧。”
刘虹跟着进了房间,潘海波轻轻掩上了门。
房里有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台电脑,还有张椅子床,床上堆放着零乱的衣服,刘虹一看便知就是邱必胜的卧室。
刘虹没凳子坐,只好将就着坐在床沿上。
潘海波靠在椅子上,眼睛看了看窗外,或许是号子蹲得太久了,他有些怕光,起身关上窗户。
过了好一会儿,潘海波终于说话了:“家里还好吧?老爷子和老妈身体怎么样?女儿她今年读几年级了?”
难得老公心里还装着女儿,刘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酸楚,眼泪夺眶而出。
潘海波看女人掉泪珠子,心里也撑不住了,他说:“都是我不好,让你和家人受苦、操心,还要背一身的债务……”
刘虹抹了一把眼角说:“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没有意义,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们还是要多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家里的情况是这样的,涌金皮行已经分家了,我自己搞了一个档口,生意正在慢慢打理。老爷子前一段时间为了金瓯厂房土地证的事与大哥潘庆来扛上了,我正在想办法和解,并希望和信德郭董合伙,在瞿溪搞一个大型皮革市场,按我们的设想,应该更加适应皮革行业的发展以及客户需求。”
潘海波皱着眉头看着刘虹,他对女人的关于市场的话题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手头上的债务,以及如何拯救中侨房开。他说:“金瓯皮厂早已卖给庆来了,庆来想怎么整是他的权利,我看你就不要插手了。老爷子捏着土地证不放也没有错,当初如果不是有困难,谁愿意那么低的价格就出手?我在里面还要熬两个多月,问题是出来以后能不能回温州?现在还不好说。毕竟邱董还在里面,中侨房开这个烂摊子总得有人收拾,即便是申请破产,我也必须担负起相关的责任。王子花苑的房屋抵押贷款八月下旬到期,到时候,你还得想办法周转一下,将这笔钱先还掉,如果实在还不掉,那你就找高雷帮个忙,看看先只还利息行不行?另外我个人还欠牟昌雄瓯利担保公司200万元,这笔钱你不用理他,牟昌雄如果向你逼债,你就让他找我好了,我再慢慢想办法。”
刘虹有气无力一声叹息道:“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知道海鹏为什么要分家吗,就是因为你从涌金抽走了300万元一直挂账。你这300万元我看也是打水漂了,我如今唯美皮行捉襟见肘,害得我整天拆东墙补西墙……”
潘海波低头不语,过了老半天说:“我昨天下午就已经出来了,待会务必要回去……这次自从被派出所弄进去的那一天起,我就真正尝到了什么是人间地狱的滋味,下辈子就是要饭,我也不要这么玩命。晚上让邱必胜替你找一家宾馆,好好休息一下。下个月应该是旺季了,你要忙生意,潘家不能没有你,就不用来重庆看我了,反正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出来了……”
刘虹感觉一股三九天的寒气在胸腔里弥漫,她千里之外奔波赶来不奢望老公给她一夜温暖的怀抱,但她希望老公对她有一颗留恋的心。然而,潘海波目无表情地跟她谈这些,就像公司上级交待下级的一项任务,是工作的一部分,她捕捉不到一点夫妻间那种久别重逢的不舍之情。
刘虹尽量让情绪平静下来,想必最近几个月他也受尽了非人的折磨,她不怪他。
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哦,对了,阿凯五一已经订婚了,国庆节要举行婚礼,一家人都盼着你回去喝喜酒呢!”
潘海波有些惊讶,说:“哦,这么快?这小子还算有出息。”
“只是他妈妈身体不大好……”刘虹透露了一句,但马上打住了。
潘海波装着没听见,或许他根本就不愿意谈及与前妻有关的事情,他说:“要不晚上让小沈陪你一起去外面吃顿饭?”
刘虹极力掩饰心中的不悦,说:“我看小沈人也挺可爱的,中侨房开都要撑不下去了,她还能够坚持守在这里,真是了不起。晚上,我请她和邱必胜好了。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潘海波睁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女人,欲言又止,或许是感受到了自身的卑微和内疚,他扭过头去自嘲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透过窗户隐隐约约的光线,刘虹清晰地看见老公那躬身的背影,仿佛看见一个曾经意气奋发的汉子,像一束光在岁月的缝隙里正一点点暗淡下去。
刘虹安慰道:“别想那么多,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活着,是我们最大的责任!”
窗外,又响起了一阵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