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刘虹在德豪鞋厂受黄乐天点拨,回头她让华谊皮厂打板、开发的女鞋秋版皮料样品终于收到了。这张样品皮是黑色的,厚度在1.1至1.3mm之间,张幅(半片)约26英尺,花纹起细珠,蜡感强,有光泽,手感也特别柔软,不足之处,就是皮面粒面比较粗糙,底层顶光不够清透,通俗的讲法就好比一个人仅有面子,却没里子。而且皮料的裆部松面面积过于夸张,如此,在制鞋工程中废料会比较多,将导致鞋厂增加成本。刘虹打电话至陆斌,说样品已收到,然后针对样品皮的优势与不足,说出她自己的看法。刘虹毕竟在皮革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她虽说不是制革工程师,但对皮革研究也算得上是半个专家了。
陆斌说,那刘总你打算怎么安排?
刘虹说,一张样品皮也看不出效果来,你就按着这张样品再给我做一手(“一手”属皮革圈专业用语,相当于一捆,约200英尺左右),除了注意裆部松面现象以外,毛孔粒面也要清透,否则做成鞋子以后档次提升不起来,那么开发也就没失去意义。
陆斌在电话里连声说,刘总,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与师傅们沟通,并尽早安排生产车间投料。
现在,这张样品皮就躺在刘虹的车里,她下午要送给黄乐天确认。
刘虹与夏冰如通完电话,车子刚好从景山隧道驶出,她没有拐进东瓯皮革市场,而是直接驰向江滨路,她感觉整个人像煮熟的面条又疲又软,想先回家休息一会儿。
女儿上学去了,丁姨白天比较自由,通常情况下,她的主要任务只是早晚接送晨晨,伙食这一块比较简单,刘虹每个周末都要带女儿在外面搓一顿,周日还要带女儿回龙泉巷老爸家,让女儿与她外公相处一天。一般情况下,刘虹中午是很少回家的。丁菊香在家里看电视,见刘虹回来了,表情尴尬,怕老板娘说她偷懒。丁菊香问刘虹吃过了没有?刘虹摇了摇头,说不饿。不饿是什么意思?就是不想吃,不想吃那就是等于还没有吃。
丁菊香对刘虹的生活习性多少是有些了解的。她说,老板娘,要不我煮粉干,或炒年糕给你吃?
刘虹说,不用了,我先睡一会儿,等下午到外面随便吃点算了。
刘虹午睡前,冲了个澡。
她躺在床上,回想自己上午和潘庆来说的那些话。不要说潘庆来怀疑她在说梦话,她也觉得自己是在说疯话。可是,凭她对市场的嗅觉直觉告诉她,潘庆来的厂要搬到山东去,金瓯皮厂要转让或出卖,这是天赐良机。这与金瓯皮厂原本就是他们潘家的产业无关。再说,别说她现在债务缠身,就是有钱一口气拿下金瓯皮厂,那又有什么用?难道你刘虹有能力再开办一家牛皮制革厂不成?
但是,刘虹就是固执地认为这里面有大好的商机。至于商机在哪?她一下还没理出个头绪来。
刘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睡了一刻钟。
下午1点半过后,刘虹驾车准时驶进塘河屿开发区德豪鞋厂。
黄乐天坐在办公室喝茶,正在与工业区一位行政管理人员聊天。他见刘虹进来了,指着茶几旁边的一张空椅子说:“刘总来啦,你先坐一会儿,我跟朋友聊点事情。”
刘虹左手拿着样品皮,右手习惯性地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便安静地坐了下来。
黄乐天继续与身穿工商行政制服的开发区工作人员聊天。刘虹旁听了一会儿,大意知道黄乐天在向对方反映的几个问题。一是税务部门与开发区变相收费居高不下,企业负担过重;二是有关部门强制企业给员工买保险的事。黄乐天认为有关单位只知道硬性规定,却不知道务工人员的流动性与复杂性;三是现行的《劳动法》只对企业有约束,对工人应尽的义务没有严格的实施条例,员工拿《劳动法》当挡箭牌,动不动就罢工,给企业生产和管理造成很大的困扰。总之,现在做企业真难,遇到问题和麻烦,官方不分青红皂白统统将矛头指向企业负责人,可是老总心里的苦,有谁清楚?又有谁真正关心或者帮忙解决?
行政管理人员是个小青年,看上去像刚参加工作不久。黄乐天说着,他听着,不时地点头表示认可。最后,他起身告辞,说一定将黄总反映的情况向上级汇报。他承认,2011年自春季开工以来,工业区已经出现大面积用工荒,招工难的问题非常突出,如果再不采取相应的措施,势必影响到整个工业区的生产总值与税收效益。
送走了客人,黄乐天给刘虹倒了一杯茶说:“刘总,样品皮在哪里?我看一下。”
刘虹便起身打开地上一只塑料袋,一张黑色的细摔风格皮料展现在黄乐天面前。
黄乐天将它摊开在沙发上,先观察了一下样品皮外相,接着用手摸了摸它的厚度与柔软度,接着再左手绷紧皮面,右手由里往外、由下往上使劲顶,最后,像吻小姑娘一样,吻了吻它的气味,大约折腾了两三分钟,黄乐天说:“嗯,这张样品皮感觉还不错,风格与蜡感几乎都达到预想的效果,只是不知大货做过来会怎样?”
刘虹说:“黄总请放心,这家工厂是全国知名皮厂,技术是一流的,大货肯定比样品好。”
黄乐天说:“先不要吹牛哦。我让设计师赶紧打板,如果大货批量都有这个水准的话,我敢说,你刘总下半年就这一款产品就要赚飞起来!”
刘虹脸上漾起一阵春风,她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一刻的笑容了。
黄乐天打了个电话,设计师吴其亮马上就出现在办公室。
吴其亮说:“黄总,你找我?”
黄乐天说:“这张新皮料你看看怎么样?”
吴其亮拿着样品皮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感觉还可以,做女鞋应该还不错。”
黄乐天说:“目标锁定中原女休闲鞋市场,你赶紧开发一组,最好搞一个系列。”
吴其亮面有难色:“黄总,你只有一张黑色皮,你叫我怎么开发出一组鞋子来?”
黄乐天对刘虹说:“是啊,刘总,你怎么就一个黑色呢?卖皮的要好色,不好色哪有生意?我跟你说吧,最少得黑、棕、黄、酒红、卡其五组颜色。”
刘虹解释说:“其实这张黑色样品皮只是想让你们确认一下风格,风格如果没有问题的话,颜色皮就不是问题了,开发颜色皮料一直是我的强项,我之前早已通知工厂准备了皮坯。黄总你还记得前年的打蜡皮市场吗?涌金的打蜡皮就是我开发的颜色皮,销售才那么火爆啊!”
黄乐天说:“我知道你刘总有开发能力,所以我对你一直有信心!但2011年,形势非常严峻,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样品皮搞定之后,刘虹松了一口气,茶喝在嘴里也觉得有股清香润过喉咙。
黄乐天又往她杯子里加茶:“这茶怎么样?”
刘虹笑笑:“我不会品茶,但我想黄老板的茶一定是茶中上品。”
黄乐天说:“这是黄山云雾,手工茶,在绿茶品牌里确实是佳品。”
聊天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货款的事情,黄乐天答应一周之内,有50万元到账,不过不是现金,而是承兑。
刘虹说:“黄总货款有安排,我就很感激了。现在生意这么难做,谁还在乎那么多?”
黄乐天说:“其实,谁愿意收承兑?但客户都这么干,没办法,说到底,都是银行惹得祸。我们办企业的,哪个老板不是被银行牵着鼻子走?银行对企业是天晴送伞,下雨收伞。”
刘虹点点头,表示同意对方的观点。
刘虹沉默了一会儿,想到自己上午在潘庆来面前表示要收购金瓯厂房的豪言壮语,便小心翼翼地抛出已经几次话到嘴边又咽进肚子里的一个想法:“黄总,我们是多年老朋友了,有一笔投资我觉得前景可观,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黄乐天半信半疑地说:“哦,你刘总觉得前景可观,我想应该就有发展空间。什么项目?说来听听。”
刘虹接着便将金瓯皮厂厂房要转让出售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黄乐天一听立马摇了摇头:“这哪是什么商机?我怕不小心会变成烫手山芋哦!”
刘虹说:“我的判断应该不会离谱,我的依据是随着瓯海新区的建设,新区府、动车南站都是在瓯海西部,瞿溪镇由于自身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简直就是一块风水宝地。我敢断定,谁先进入,谁先开发,谁就是未来的赢家!”
说到新区府和动车站,黄乐天眼睛亮了一下,就在前不久,信德皮厂董事长郭岩松还约他抽空到潘桥一带转转。郭岩松对他说,我们不做炒房客,我们要做创业者,所有的投资项目都必须要有前瞻性,要走在别人前面。想到这,黄乐天说:“要不这样吧,改天你陪我到瞿溪转一转,信德皮厂郭董事长跟我聊过几次,说要合作搞点什么开发项目,要不我听听他的意见,然后,我再答复你!”
刘虹有点小兴奋:“那太好了,如果郭董他有什么思路,那一定是大手笔。我等候你的好消息。”
从德豪鞋厂出来,刘虹一边开车,一边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陆斌的电话。
刘虹说:“陆经理,你们这次寄给我的女鞋秋版皮料叫什么货号?”
陆斌在电话那头说:“暂时还没有编号,要不刘总你们自己取一个名称吧!”
刘虹想了想说:“好的,我看这一款皮料就叫‘小S’好了。”
陆斌说:“刘总果然厉害,给产品取个名字都这么文艺!”
刘虹说:“陆经理真会调侃,小S名算哪门子文艺?说正经的,小S皮料我的客户比较看好,已经在开发打板,但仅一种黑色皮显然不成气候,所以,之前我让你们准备的颜色皮坯,麻烦现在抓紧投料,争取早日提供给客户打板。”
陆斌说:“明白。刘总,请放心,客户的信息,就是我们的商机;客户的需求,就是我们服务的宗旨。”
与陆斌通完电话,刘虹忽然发现路边有个仰义加油站,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于忙乱中行错方向了,如果继续前行,前面不远处就是瓯江大桥了。她赶紧掉头往市区方向行驶,回想从上午在瞿溪与潘庆来的约谈、到下午与黄乐天的产品开发的探讨,今天对她来说是比较充实的。这时,她感觉肚子有点饿,想吃点什么,可是104国道沿途哪里有什么像样的小吃餐馆呢?刘虹习惯性地给保姆丁菊香打了电话,说自己晚上回家可能比较迟了,嘱她提醒女儿晨晨要早睡早起;然后又给章雯打了电话,吩咐她将档口当天营业的账单收好,顺便了解一下韦少军和游子杰两人当天的销售情况。员工与老板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前者上班拿工资,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后者不分上班和下班,却拼了命地干,像农民种地,吃了年夜饭,就又要谋划春耕生产……
交待完这些琐碎的事情,刘虹才将心思集中到晚上与闺蜜聚会一事上来,她觉得唯美皮行要生存,她刘虹想要翻身的话,就看闺蜜能不能伸手拉她一把了。想到这,她连忙拨通了夏冰如的电话。
夏冰如在电话那头说:“姐,你到啦?我以为还早,在家里没有出门哦。”
刘虹说:“不急。姐还在双屿往市区的方向行驶,路上有点堵。打电话是想跟你说一下,水心书屋那里比较适合喝茶,姐今晚想换换口胃,我们去江滨外滩瓯雅饭庄怎么样?那里都是农家菜……”
夏冰如说:“随便,换一下口胃也好,江滨风景也不错。”
刘虹早到,她在二楼选了一间临江的包厢,推开窗户,便能看到江心屿西园局部风景。刘虹选择来这儿用餐,八成是图这儿闹中取静的优美环境。刘虹首先点了一盘主食:平阳炒粉干。然后点了一份酸菜水煮鱼和一份老鸭煲,外加藤桥熏鸡、海带山药、葱油毛芋和冬笋腊肉等几个家常菜。
夏冰如差不多晚来一个小时。
江边的景观灯早已通亮,倒映在江水中,摇摇晃晃。或许是肚子早已饿极了,一盘平阳炒粉干也被刘虹干掉了一半。
一个多月不见,夏冰如原本洁白的姣容明显有些黝黑,但身材似乎更结实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夏冰如换了一副发型,原先是苹果型发型,现在两耳及后勺剪得极短,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姐版的李宇春。
两姐妹相视一笑,像久别重逢,喜上心头。
刘虹说:“一段时间不见,妹怎么变成假小子了?”
夏冰如将肩包往身边座椅上随手一扔,笑道:“姐,这个你就OUT了,我这才叫女汉子。”
刘虹说:“有道理。向女汉子致敬!”
夏冰如说:“请问姐想喝什么酒?”
刘虹说:“姐车里有红酒,但今晚不想喝,人很疲惫,就是想和妹聚一聚,聊聊天……”
夏冰如说:“对啦,上次你有去找许律师吗?他给你的案子办得怎么样了?”
刘虹说:“我去找过他,并委托他作为我老公的辩护代理律师,他特意去了一趟重庆,目前案情还不是很明朗,估计还需要花血本打理才行。”
夏冰如说:“理解!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自古以来就是这个理。”
刘虹说:“你最近嬉嬉爽吧?你不是说又获了个摄影大奖,真的羡慕你啊!”
夏冰如嫣然一笑道:“上次我们摄影家协会组团到黄山宏村、西递采风,与当地旅行部门联合推出的‘徽州第一村’摄影大赛活动,我的摄影作品《晨曦》获一等奖。其实,这种奖项算不得什么,说白了,只不过是地方旅游部门为了扩大影响宣传炒作而已。好在我的作品里弥漫着人间烟火气息,这次能拿一等奖,证明主办方评奖规则公开、公平、公正,以作品说话。”
刘虹笑道:“冰如,尽管我以前也站过三尺讲台,但现在你跟我谈艺术我就完蛋了,我现在整个人就像一台机器,每天睁开眼睛,不是想着资金和订单,就是想着市场开发和怎么与客户沟通……”
夏冰如说:“姐,我真得佩服你,老公在外边出了那么大的篓子,你还能沉得住气,还将所有的包袱扛着,万一哪天挺不住,怎么办?”
服务员将水煮鱼和老鸭煲端上餐桌。
刘虹用汤勺往夏冰如碗里舀老鸭汤,舀第一下的时候,夏冰如说,姐不要客气,我自己来;舀第二下的时候,夏冰如赶紧用手挡住了,说慢来,喝完再盛,但还是用碗接住了。当刘虹放下勺子的时候,夏冰如却拿起勺子,挑了一只老鸭腿盛进刘虹面前的小碗里,并接连往她碗里舀了三下老鸭汤。
刘虹有些感动,这就是姐妹情深,她注视着夏冰如说:“妹妹你说得对,姐感觉已经挺不住了,尤其是资金这一块,拆东墙补西墙,搞得姐身心交瘁。所以,姐今晚是真的有困难想求你帮忙……”
夏冰如说:“我知道姐目前生意上的困难,除了资金还是资金,其实,我也不像别的女人,多少会攒点私房钱,而我的闲钱都花在云游四方了。”
刘虹心里隐约有点难过,她还没有开口借钱,平生最要好的姐妹就在找理由婉拒自己了。难道再好的情谊,在金钱面前都是苍白的?
夏冰如自然读懂了刘虹的眼神,她话锋一转道:“不过,大南门还有一套房产是在我的名下,就算孩子的爸知道,我相信他也无法干涉。我愿意将它给姐做抵押向银行申请贷款,大概100来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刘虹泠落的心仿佛又遇到了温暖的光,止不住两滴热泪顺着面颊滚落到鸡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