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上旬的一天傍晚,从温州永强机场飞往重庆的西部航空320快客,在重庆江北机场徐徐降落。许哲航从容淡定的走出机舱。当晚,他匆匆在市中心找了一家四星级宾馆住下。
许哲航重庆之行是有压力的。是谁给他压力呢?好像是夏冰如,好像也不是。毕竟是初恋女友,不管如今爱与不爱,他心里一直装着昔日一段美好的感情。况且夏冰如已经给他发过两次信息,寻问闺蜜刘虹委托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一时还无法回复她。作为女人,妻子汤楚君也非常优秀,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居家过日子更是无可挑剔,但就是这么一位贤惠的妻子,他硬是觉得夫妻之间还缺少一种什么,使他无法获得快乐。他觉得幸福的含义比较广,而快乐却比较直接,夫妻之间,双方在一起首先最紧要的事情是彼此感到快乐!
许哲航的个人奋斗历程,也是一个励志人物故事的成功典范。
当年从浙江师范学院毕业后,回到家乡分配在永嘉中学教书。许哲航不甘心一辈子囿于三尺讲台,重复跟同学们讲力的大小与方向、以及声波传递的基本原理等等书面知识,他希望充分发挥自己的潜力,未来的工作应该具有更大的挑战性,能够有更大的作为。于是,他根据自己的喜好利用业余时间主攻法律知识,考取律师助理资格后,便辞去了教师的工作,改行做了一名专业律师。经过10多年的奋斗,现在的他通过后期的继续学习深造,早已获得法学硕士学位、律师三级的职称。
许哲航成功转型后,他的业务强项是经济类官司。这些年,他为私营企业老板打官司,也替受贿落马的官员做辩护。时逢金融危机下导致各种民间借贷案子层出不穷,他忙得天晕地暗,收入也非常可观。10年间,他已经拥有两套住房,一辆私人座驾奥迪A6,还在新城购置了一套100多平米价值3百多万元的营业性门面房。
许哲航在宾馆睡了一个囫囵觉。天亮之后,在宾馆用完早餐,他没有直接去找当地检察院或派出所,而是打的来到大渡口区中侨房开公司所在地,他寻思着先从外围掌握案情第一手材料。天气阴沉沉的,位于滨江外滩半拉子工地经过寒冬的覆盖早已成为一片废墟,只有一位貌似捡垃圾的中年男人和一条狗在看场子。许哲航下了车,找中年男人聊天,他问对方工地为什么突然停工了?老板有没有来过?什么时候能开工?中年男人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许哲航再次钻进出租车,由司机带路,几经折腾终于找到中侨房开位于天鸿大厦六楼的办公楼,但此时两扇玻璃门关闭,把手上面挂着一把链条锁。许哲航拔通了邱必胜的电话,却无人接听。许哲航有点失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一会儿,邱必胜电话回拨过来了,他问许哲航是谁?许哲航说自己是温州人,受潘总夫人刘虹委托,特意来重庆探访的。
邱必胜说他马上就到。
邱必胜是戴着头盔、骑着摩托车过来的,许哲航怀疑对方认错人了而不肯上车。邱必胜只好再次拔打了许哲航的手机,证明自己就是许哲航想要找的人。邱必胜让许哲航坐好,然后一踩油门,摩托车便冒着一缕青烟左弯右拐钻进了一条小巷。邱必胜将许哲航带进一个看上去房子比较陈旧的住宅区,许哲航眼尖,一眼记下大门牌坊上挂着“桃源社区”金铜字扁额。
两人进了一幢楼宇的305室,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姣丽的年轻女子坐在电脑前正常整理资料。
邱必胜分别向二位介绍说,这位是沈杏芝小姐,是我们中侨房开潘总的助理;这位是潘总的朋友,刚从温州来。你们聊吧,我到楼下看看。
“你好,请坐!”沈杏芝与许哲航目光对视了一下,淡定地说。
许哲航环顾四周,这套三室一厅的住宅至少有120平米,仅客厅就有40多平米。
“怎么不在公司办公?是不是这里的租金要便宜一些?”许哲航在一张办公椅上坐了下问道。
沈杏芝给客人冲了一杯茶,眨了一下迷人的双眼皮说:“我一个打工的,不管租金这些事,他们让我在哪儿办公我就在哪儿办公。”
许哲航带着职业的敏感性同美女攀谈起来,一会儿问她是哪里人?一会儿又问她眼下在这儿上班可有什么想法?沈杏芝被问一句就答一句,从不多说半句话。她说她老家在壁山,她们那里有个规模很大的鞋都,是你们温州人投资开发的。沈杏芝说,就算她现在想要辞职也不可以,一是他们还欠她3个多月的工资没发,二是她手上的账目需要有人接手才行。这是她的职责!
许哲航暗自吃惊,不得不佩服潘海波善于用人,关键时刻,员工的忠诚度比什么都重要。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针已指向11点40分,便邀请美女一起吃中餐。
沈杏芝欣然答应。
许哲航跟着沈杏芝下了楼,在巷子里转了N个岔路口,来到一条大街,走进一家装潢考究的牛排店。沈杏芝叫了两份牛排,自己要了一份沙拉,她问许哲航要不要喝点酒?许哲航摇了摇头,说自己的弱项就是滴酒不占。沈杏芝便不再作声,等服务员将滚烫的冒着热气的牛排端上玻璃餐桌上时,她自管埋头享受牛排的美味。许哲航一边吃一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姑娘,作为律师他来重庆之前是做了不少准备工作的,尤其是从侧面对当事人潘海波个人简历、商业信誉等方面都做了一些必要的相关调查,因而潘海波之前的婚史、以及当下婚姻状况不知不觉也就进入了他的视线,竟使得他将眼前的沈小姐与刘虹之间产生了一种联想:如果刘虹跟着他一起来到重庆,此刻坐在沈小姐对面的还有潘总的夫人,那么两个女人之间会是一种什么情形呢?
想到这,许哲航好奇地问道:“沈小姐,冒昧地问一句,你觉得你们潘总人怎么样?”
沈杏芝随性而又理智地答道:“挺好啊!你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呢?”
许哲航意识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红着脸说:“随便问问,我想你们潘总应该是个好人。”
沈杏芝淡淡一笑:“这年头,什么叫好人坏人?很多事情要看你站在什么角度去思考。对吧?”
许哲航歉意地说:“对对对,沈小姐高见!”
两人用完餐从牛排店出来,许哲航告别了沈小姐,叫了一辆出租车,重新回到酒店。稍做休息后,他又打了个电话给邱必胜,约他晚上一起吃饭。按理讲,他来重庆,邱必胜应该安排饭局,接待家乡来的客人。但邱必胜有他的难言之隐,自从大哥邱世浩与总经理潘海波进去之后,他留在重庆,厮守着一个烂摊子,却害怕在公开场合露面。他找了一个理由婉拒了许哲航的邀请。许哲航自然是能够理解。他便约邱必胜晚上来宾馆喝茶,邱必胜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了。
是夜,邱必胜来到许哲航的房间,将自己所掌握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许哲航,基本上与之前告诉刘虹的情况是一致的。许哲航问他有什么打算,邱必胜一脸的沮丧,说自己能有什么打算?根据目前的形势,指望工地重新开工似乎已经不大可能,但也无路可退,反正温州是回不去了,欠亲戚朋友那么多债务,无法交待!目前唯一的希望,只有期盼许律师大展拳脚,早日将把人从里面捞出来,其它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许哲航说,我尽力吧!
邱必胜告辞以后,许哲航给刘虹发了一条信息,大意是说,他已经到了重庆,正在着手处理相关事情,请她耐心等候,一旦有好消息,立马告知!
不一会儿,他便收到刘虹的回复:感谢许律师,辛苦你了,我期待你的好消息,如果需要我做什么,望及时告知!
许哲航与刘虹短信交流之后,便准备解衣洗澡,这时客房里电话铃声响了,他以为是小姐要求上门做特殊服务的电话。经常出差的人,这种电话见得多了,便置之不理。但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许哲航思忖着小姐没什么好怕的,但若被第三人盯上了就不大好了,于是便收拾行李退了房间,当晚换了另外一家三星级宾馆。
接下来的3天,许哲航秘密走访了数家单位,询问了N个关键人物。几经折腾找到重庆温州商会,在副会长钱益荣的陪同下,走访了中侨房开公司的合作伙伴与竞争对手——重庆天鸿房地产开发公司,遗憾的是天鸿集团董事长江滔以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为由,拒绝了他们的求见!许哲航将自己反锁在宾馆里,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收集来的资料进行仔细整理,案情便渐渐清晰明了了许多。当晚夜深人静时,许哲航拨通了刘虹的电话,将整个案情的大致情形向刘虹作了汇报。
许哲航说:“据了解,中侨房开有限公司董事长邱世浩是因涉嫌犯有集资诈骗罪、行贿罪而被当地检察院依法批准逮捕,目前案情还在起诉受理调查取证阶段;简单说来就是邱世浩运气背,他结交的一位政府官员朋友落马了,导致中侨房开在重庆的官方大树靠不住了。当然这只是猜测,其中也不排除人为的栽赃陷害,关键是邱本人失去了人身自由,事情就复杂起来了……而你老公潘海波被当地看守所关押,涉嫌的罪名是犯有故意伤害罪,事情的起因之前邱必胜已经与你说过了。好在案情目前还处在补充侦察阶段,我明天去检察院打探一下情况,争取能够见到你老公本人。具体细节电话里不便多说,总之,请放心,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案情降到最底限度。”
刘虹在电话那头急切地说:“那结果会怎样?我老公他要坐牢吗?”
许哲航说:“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你老公涉嫌故意伤害罪,牢狱之灾怕是难以逃脱。之前关于取保候审的意愿,现在看来不是不可以申请,但我担心意义不大,具体情况要等我见了你老公一面之后再说。估计这事比较棘手,就看能不能争取轻判……”
刘虹无奈而又坚定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就辛苦你了。只要人平安无事,该花的还是要花,钱不够我再想办法。”
许哲航说:“目前我最担心的是,邱世浩能不能扛得住?哪怕他是冤枉的,但他涉嫌的罪名对中侨房开公司却是有百害而无一益。如果他扛不住,那身为总经理的潘海波早晚也脱不了干系,那么后果就不堪设想。看来,我在重庆还得要待几天,我们随时保持联系吧!”
翌日,许哲航一大早就接到钱益荣的电话,问他今天有什么安排?需不需帮忙?许哲航说自己准备到大渡口区地方检察院走一趟,想办法见一下当事人。钱益荣说,那你在宾馆等我,我开车送你过去。许哲航一阵感激,知道遇上好人了。
钱益荣是温州苍南人,在重庆做轻纺布批发生意,四十多岁,高中文化,业余喜欢舞文弄墨,有书法作品在重庆当地文化部门举办的相关活动上获过奖。不一会儿,钱益荣开着私家车奥迪A6抵达许哲航所住宿的宾馆门口,然后载着许哲航直奔位于滨江中路的大渡口区检察院。钱益荣利用自己是新重庆人,熟门熟路,不仅将许哲航送达目的地,而且一直陪着他在检察院大楼里跑上跑下,一会儿这个窗口询问,一会儿那个办公室找领导说明情况。为了将事先准备好的材料按检察院相关程序走一遍,许哲航在大楼里上上下下折腾来折腾去,一个上午一晃就过去了。
中午,钱益荣陪许哲航在检察院附近的巷子里,叫了两份排骨面。钱益荣看许哲航满脸的疲惫,问他对这个案子可有多大把握?许哲航说,目前还不好说,等我见了潘总之后,我才有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牟昌雄你认识吗?”钱益荣突然问道。
许哲航说:“名字听说过,人不认识,好像是东瓯鞋料商会会长,怎么说?”
钱益荣说:“上次有个叫徐剑飞的温州人找到我,也是打听中侨房开相关的信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牟昌雄手下的伙计。据我所知,中侨房开的风波已经影响到牟昌雄的信贷担保公司……”
许哲航伸了个懒腰说:“是啊,像牟昌雄这种人胆子大,运气好可以一夜暴富,但是,如果投资失利,后果也就不堪设想。”
钱益荣关心地问道:“许律师是不是困了,要不要回房休息一下?”
许哲航说:“昨晚没睡好,做我们这一行的感觉心理压力特别大,既要尊重法律,又要对当事人负责,有时还要同各种势力作抗争,弄不好自身前途一败涂地……”
钱益荣说:“理解。法律这玩艺,有时候竟然向权力献媚,这是不正常的。”
两人匆匆用完餐之后,钱益荣送许哲航回宾馆休息,并表示,有事或需要用车尽管给他电话。
许哲航握着钱益荣的手,感受到了来自家乡兄弟般的温暖。
许哲航是第二天下午在望江看守所见到潘海波的。虽说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见面,但人到中年的潘海波此时精疲力竭不堪一击,见到有人来探望自己的那一刻,他耷拉着的眼皮突然放亮。隔着一道不锈钢管的栅栏,许哲航一瞧便知道他的当事人在里面已经吃过不少苦头了。两人用温州话交流,潘海波仿佛像一位溺水者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既恐慌又激动。对他来讲,这一天来得太迟了,自从年前被关押的那一天起,他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呆了多少天了,他天天盼望着、盼望着,终于盼来了救星……
许哲航:潘总,年前有一伙不法分子到工地上闹事、砸场子,当时你在哪?
潘海波:我当时不在公司,而是在市里参加一个兄弟行业协会的年底庆功大会。
许哲航:当你驾驶一辆越野车赶到工地现场时,为什么又要掉头逃窜?
潘海波:当时现场一片混乱。那帮人太疯狂了,他们要砸我的车,我如果不赶紧驾车掉头逃离,我怕有生命危险。
许哲航:当有人冲上来的时候,你有没有采取制动措施?
潘海波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许律师,冤枉啊!我当然采取了制动措施啊!
许哲航:这就好,法律是公正的。只要你坚信自己现场采取了制动措施,不存在主观故意伤害,我会坚持正义,为你申冤到底!
潘海波睁着有些绝望的眼神盯着许哲航良久,然后有气无力地说:当时的场景太恐怖了。他们分明是有备而来,一个个手拿棍棒、铁锹、钢钎和磅锤,工地机器都被这帮家伙砸坏了。我慌乱中驾车逃离撞了人不假,但我及时踩住了刹车,这事我现在越想越不对劲,怀疑撞车的人根本就是假摔,故意陷害,法律怎么不严惩那帮土匪呢?
许哲航安慰道:潘总的心情我理解,但事已至此,你只能耐心等,法律会为你讨回公道。还有,你爱人刘虹托我捎口信,她和家人一切都好,请勿挂念。
一提到家人,潘海波感觉很是愧疚,两滴清泪夺眶而出:感谢许律师,请代我向我爱人问好,叫她有时间的话记得回瞿溪看望父母大人……
许哲航被潘海波的孝心感动,一字一句地说:潘总,请放心,你的心愿我一定会向你爱人转达。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许哲航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餐后,在宾馆房间里认真起草了一份《羁押必要性审查申请书》。在这份申请书里,许哲航要求为当事人潘海波办理取保候审,希望检察院放人。许哲航振作精神再次来到大渡口区地方检察院,按程序向受理此案的检察官递交了书面材料。然而,不出许哲航预料,两天后检察院经过审理驳回了他的请求。
许哲航只好通过电话将情况向刘虹作了汇报:“刘总,很抱歉!你老公的案子比我原来想像要复杂得多,下一步光靠我们自身的力量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我打算明天先回温州,过些时日等开庭再来重庆。”
刘虹在电话里沉默了半晌,似乎对结局早已有了预感,欲哭无泪的她咬咬牙说:“辛苦许律师了,等你回到温州我们再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