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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皮革厂坐落在天津黄骅，从温州没有直达天津的航班。
5月上旬的一天，游子杰购买了一张上午8:45分温州至北京的机票。10:50分抵达天津之后，再转乘北京至天津的快客。当他下午两点左右抵达天津客运中心的时候，苏志勇早已驾驶着公司一辆奥迪A6等候多时。
从天津至黄骅需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路上，苏志勇陪游子杰闲聊道：“老兄，在唯美工作还开心吧？我看老板娘对你还蛮器重的嘛！”
游子杰说：“是啊，老板娘人确实挺好的。作为打工者能够被派往皮厂出差采购，这是老板娘对我的信任，感觉很幸运！”
苏志勇说：“我们是多年朋友，有话就直说，不瞒你说，现在外界传言你们唯美皮行快要撑不下去了，情况是这样吗？”
游子杰说：“撑得下去或者撑不下去，我也不好说，凡事最终要看结果。老板娘现在面临很多困难不假，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她一直在努力，不放弃，而且她和华谊皮厂联手开发的女鞋皮，已经得到客户的认可。所以，我相信老板娘有能力化险为夷，要不然她也不会派我来你们工厂了。她派我来的目的就是想与你们沟通，看看能不能在男鞋皮料上有什么新动作。苏兄，你也知道，做皮革销售每一季的得与失都与产品是否对路有关，如果产品对路，销售一下子就会冲上去，那么，我们老板娘和她的唯美皮行不就起来了嘛！”
苏志勇说：“对对对，看来，你们老板娘确实有眼光，聘请你这么优秀的业务员做助手，她应该要轻松不少。”
游子杰出差不是第一次，但出差北方还是第一次。他从小在皖南山区出生成长，囿于开门见山的自然环境，望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平原风光，以及车道两旁高大笔直的白杨树，游子杰有点兴奋。这位曾经以文学青年自居的皮革业务员，此刻在心里默念起了中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白杨礼赞》来：
汽车在望不到边际的高原上奔驰，扑入你的视野的，是黄绿错综的一条大毡子。黄的是土，未开垦的荒地，几十万年前由伟大的自然力堆积成功的黄土高原的外壳。绿的呢，是人类劳力战胜自然的成果，是麦田。和风吹送，翻起了一轮一轮的绿波，——这时你会真心佩服昔人所造的两个字“麦浪”，若不是妙手偶得，便确是经过锤炼的语言精华……
苏志勇介绍说，黄骅是地级市，南洋皮厂是当地一家重量级国有企业，集团不仅生产加工牛皮，还加工牛羊肉类食品出口。由于天然水资源贫乏，长期使用地下水，黄骅目前的短板就是城市居民供水状况堪忧，大约排在全国倒数第几名的位置。
游子杰感慨地说：“温州地处浙南，依山傍海，水资源特别丰富，四季温暖、宜居，而且是我的第二故乡，给予了我人生更为宽阔的发展空间……”
苏志勇说：“温州这座城市我也挺喜欢，楠溪江、雁荡山都是好地方，比我老家徐州好多了，海鲜不错，就是温州话难懂。”
游子杰笑了笑说：“我在温州生活15个年头了，温州话只能听懂一部分，却不会说，语言要靠天赋，没办法。”
游子杰在黄骅住了两个晚上。
南洋皮厂距离市区约20公里，每天一大早，苏志勇就开着奥迪A6来接他。白天，苏志勇要忙自己的业务，游子杰就在南洋皮厂里转悠，与工程师聊聊天，与工厂副总喝喝茶，到了晚上，苏志勇再开车将他送到市区，并约上三五个好友一起聚餐喝酒。
与在温州跑业务相比，出差看上去比较清闲，待遇也不错，有吃有喝，刘虹每天给他100元伙食费补贴，请客吃饭还可以拿着发票报销。但是，游子杰思想是有压力的，精神是空虚的，思想压力来自产品开发，出差如果找不到好皮料，有愧于老板娘的重托；女鞋小S皮料的成功开发是老板娘的功劳，他游子杰要创造业绩，体现个人价值，仅凭对皮革知识的掌握以及市场行情的把握还不够，还需要皮厂配合和支持，说白了还要靠运气。
精神空虚来自家庭与婚外情两者之间的牵挂与挣扎。
游子杰出差的这两天，王漫密集地发短信，一会儿问他吃中午饭了没有？一会儿问他在干嘛？一会儿又向他汇报工作上的开心或不愉快，其中还说到黄河印花厂厂长郑柏权最近老是故意刁难她，云云。即便到了晚上，王漫临睡前还不忘发N条短信，说几句俏皮的情话……但是，王漫就是只字不提怀孕的事，这让游子杰既开心又不安，在情感的世界里，他明明知道自己犯了不该犯得错，他为情所困，早已陷入泥团而不能自拔。他最近一直担心、困扰和不安的事情，就是王漫的身孕。对他来讲，王漫流产是没有选择的选择，要不然他怎么办？但是，假如流产之后留下后遗症，比如说从此不能怀孕怎么办？那么他就成了罪人，他只顾图一时之欢，不仅毁掉了一个女孩的青春，而且很有可能因此毁掉她的一生。
游子杰越想心里越不踏实。
相反，妻子陈皖秋一个电话也没有。
早年，儿子游泽南还小，陈皖秋没有工作，一心一意带孩子。自从儿子上了幼儿班后，陈皖秋觉得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便从小区一个叫春花的女人手上，经常将整袋整袋鞋包拎回家缝制。这些鞋包是春花从鞋厂批发过来进行外加工，一双鞋包工价是1元，到了陈皖秋手上就变成了0.7元。春花靠这个营生，五六年下来在温州买了一套80多平米的二手房。陈皖秋开始缝鞋包是玩玩的，不想这活一干就舍不得放手。当然，她主要是一心一意想赚点私房钱，她不奢望向老公伸手要钱。至于老公最近两年经常到了下班时间就打电话回来说自己晚上有应酬，不回家吃晚饭，而且还经常在外面过夜，不是她从不起疑心，而是她比较淡定。她觉得男人真的要是花心变记，女人是没有办法的。她只想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女人，一个没有男人也会活得好好的女人。陈皖秋对老公的工作和生活这种不闻不问的态度，一方面导致游子杰觉得夫妻之间没有了情感交流的欲望，一方面又更加纵容了他和王漫两人地下恋情肆无忌惮地纠缠不清……
出差的任务是一肩双担，既不能辜负老板娘刘虹对自己的信任，也要对南洋皮厂有个交待。要不然你大老远从温州跑过来干嘛呢？游子杰参照南洋皮厂工程师提供的几款纳帕、油蜡、磨砂、仿鹿、轻修样品皮料，结合他们工厂现有的皮坯，将自己所需要开发的男鞋皮料思路与工程师做了沟通。工程师是韩国人，汉语水平很一般，游子杰与他谈话的时候，苏志勇在一旁做翻译。苏志勇很快明白了游子杰的意图，他想要开发的男鞋皮料是在纳帕与油蜡之间找到第三种组合，将两种皮料的优点互为融合；他理想中的新产品要求皮性要有纳帕皮的手感、橡皮筋的韧性，粒面要有油蜡皮的光泽度和少女肌肤般的细腻。
苏志勇说，这么高的要求和标准目前有难度，但可以让师傅先试一试。有了开发思路，游子杰总算松了一口气，便让苏志勇帮他订了一张次日上午从沧州回杭州的火车票，然后计划再从杭州转乘快客回温州。
绿皮火车从冀东向苏北平原方向缓慢行驶，游子杰看了一天一夜的沿途风景，饿了，就到餐厅要了一份炒菜，喝一瓶啤酒。应该说，这样的差旅生活还是比较惬意的。记得1993年冬天，游子杰第一次南下广东打工，那会儿，他才20岁出头，从老家青阳乘坐大客车至祁门，再从祁门乘坐南京西至厦门的火车，中途在江西鹰潭下车，然后转乘北京至广州的列车……一路折腾，三天三夜，更致命的是，到了广州却找不到工作，只好转辗东莞，投奔老乡。到了东莞，又因一时找不到工作而无法及时办理暂住证，不得不四处躲避逃难……如果不是亲身经历，那么他打工路上所遭遇的艰辛别人是无法想像和体会的。如今，他在温州有家、有爱、有房子，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游子杰这样想的时候，内心深处觉得非常对不起妻子陈皖秋……
游子杰一路颠簸，回到温州新城站时，已是第二天晚上11点。他叫了一辆的士，但却没有回家，王漫事先早已在西子宾馆开好房间等候着他。
客房是单人间，床头柜上摆放着两根香蕉，一杯冷开水。王漫戴着眼镜躺在床上玩手机，用QQ在与同学聊天。游子杰站在走廊里敲了敲门，王漫下床从房门猫眼确认了敲门者的身份后，便拧开房门插销，游子杰闪进来之后，迫不及待地放下沉重的旅行包。
王漫继续躺下，习惯性地问了一句：“老公饿了没有？”
游子杰若无其事地说：“不饿。”
游子杰冲了个热水澡。如果是以往，每次冲澡几乎都是两个人一起冲。浴室似乎一直是他们两人的性爱私密空间，每次做爱之前他们都在浴室里疯狂调情一番……
游子杰擦干身上的水珠，有些疲惫地挨着王漫那柔软的肌肤躺下来。这时，王漫放下手机，侧过身紧紧揉着游子杰的胳膊，闭上眼睛，与游子杰亲吻起来。游子杰经不住肉欲的撩拨，浑身酥麻，又想进入王漫的身体，王漫用手握了一下他那调皮的家伙，说了句“傻瓜”，拒绝了他欲望肉体的攻击。这时，游子杰借着粉色的灯光，发现两滴晶莹的泪滴从王漫眼角流淌而出。王漫依然闭着眼，她喃喃自语道：“老公，我怕，我不想将我们的宝贝拿掉，前天我去做B超，那护士说胎儿发育正常，劝我不要随便流产，要三思而后行……”
游子杰沉默了，刚刚被撩拨冲动的性欲一下子疲软下来。
事情到了这份上，他也没有了主张，只有纠结和不安。
俩人就那么拥抱着，时而亲吻着，但彼此都没有吱声。女孩的眼泪似乎是一种期待。之前，她用身体获得了爱情——如果这是爱情的话！现在，她想用身孕来捍卫爱情的延续。但是，她也知道，纵然自己有一千个理由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就能真正获得幸福爱情吗？换句话说，她之前所有的付出是心甘情愿的。因此，她不能有自私的想法，更不能以此作为筹码来要挟她深爱着的男人，她不忍心给他任何压力或痛苦。所以，她也一时拿不定主意，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流泪，是因为她心中还有爱……
游子杰尽管旅途疲惫不堪，但他一只胳膊枕着王漫，依然一夜无眠。
他将自己苦涩的童年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他8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后来再婚，一个皖北的汉子“倒插门”。继父是个懒惰的人，那一年村里开始实行承包责任制了，家中七八亩水田，还有一些零星散落在山坡上的自留地，所有的农活和家务担子都压在他母亲那瘦弱的肩上。他和妹妹的童年，是在母亲与继父不断地争吵中度过长大的。所以，母亲的二次婚姻给自己和子女带来的只有伤害和痛苦。如今母亲60多岁了，在老家养鸡、种地、摘茶，还经常打电话问儿子有没有老乡来温州？一会儿说她要让老乡带鸡蛋给孙子泽南吃，一会儿说要带茶叶给他喝……他在温州通过打拼好不容易拥有一个幸福的家，母亲引以自豪。如果母亲知道他感情出轨，甚至还要离婚什么的，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还有岳父和岳母，一直以来都那么的喜欢他，特别是岳母是那么的疼爱他。每年春节回家，天天早上煮一大碗糯米甜酒鸡蛋给他吃。二老如果知道女婿要变心，要抛弃他们家女儿皖秋，那还不恨死他了？关键是儿子泽南，他才读小学一年级，童年求学的路才刚刚起步，如果他要和他妈妈离婚，对于儿子来说，他在人生的起跑线上如何奔跑？
游子杰的身心一半被甜蜜的婚外恋浸润着，一半被家庭诸多现实问题困扰着，天亮时分才迷糊了一会儿。王漫先起床洗脸、刷牙，然后，将一只杯子放大半杯水，将牙膏挤在牙刷上，给游子杰预备好。和王漫相恋两年多了，每次在一起的时候，王漫的关心可谓是无微不至的，哪怕她现在被意外身孕搞得愁眉苦脸，但仍不忘记对他的关心和伺候。
游子杰起床、洗漱完毕之后，退了房间，两人在路边一家早餐店吃了早餐。然后，游子杰叫了一辆出租车，顺便先送王漫至黄河印花厂，自己再到东瓯皮革城上班。
一路上，王漫坐在车里闷闷不乐，游子杰几次欲言又止。他希望她早日去医院将肚子里的孩子拿掉，但他又不敢乱说话，怕表达不当会适得其反。在这件事情上，不存在谁对谁错，但归根结底是他惹得祸，他逃避不了责任，可是他又不能催得太急，他要充分考虑她的感受。
游子杰看了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信息，自言自语道：“哦，今天立夏，时间真快，一眨眼，都来不及和春天拥抱，她却又从身边溜走了……”
游子杰是在暗示王漫，她的身孕不能再拖下去了。
王漫绷着脸，依然一声不吭。出租车路过104国道勤奋路与雪山路交叉口时，王漫提前下车去黄河印花厂上班。
出租车继续向前行驶，抵达东瓯皮革城时，市场大门还没开，游子杰付了车钱，只好站在路边等。这时，他手机忽然进来一条信息，一看是王漫发过来的：
老公，对不起，昨晚我心情不好，没有像以前那样给你更多的爱……回想两年来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老公给了我无数次温暖的怀抱，除了感动还是感动。不过，你放心，我曾经说过，我本是一个寂寞孤单的女孩，对我们之间的爱情向来不会、也不敢有太多的奢望，更不会破坏你的幸福家庭。我知道你出差很辛苦，昨晚不应该要求你和我在一起，你应该回家好好休息陪陪家人才是。之所以还要痴痴地等，因为心中依然希望你我给彼此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怕是最后一次，也是美好。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你不用担心我什么，怀孕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怪你，更不会纠缠你，只是最近两天工作上遇到一些不开心的事。过几天等我心情好一些的时候，我会自己去医院的……
游子杰如释重负，却又深感自责和内疚。他感觉自己变了，不再像从前那么单纯、善良，他与王漫之间有情有爱不假，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追求男人自身肉体上的私欲？在家庭和婚外情之间，他只能选择前者。现在，王漫独自吞食了一枚苦果，他难辞其咎。他心底忽地泛起的一阵酸涩，是在为自己的自私和虚伪而感到愧疚和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