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胡军抓周。麻三昨晚上已经被胡大和裘姑帮忙着洗了个热水澡,里外都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服。一年两季的新衣服,裘姑从不忘为麻三添置,不管日子过得有多么的紧巴。
麻三住在靠北的厢房,上身穿件军绿色大褂,下穿军绿色长裤,脚穿军绿色的橡胶鞋,坐在靠窗的一个破旧藤椅子上。
裘姑和胡大结婚以后,麻三是一日比一日沉默无语,一日比一日枯瘦起来。
透过窗户麻三呆呆的死盯着宅基台南边边上的三棵大叶杨树看。这三棵杨树还是麻三小时候便已经种下了的,如今早已长成参天大树。树干粗得一两人才能合抱,树皮粗糙,长满了癫疤如核桃般。还没到寒冬季节树枝上的树叶早已落光,光秃秃的枝干如铁棍般直戳苍穹。忽然,呼啦啦飞来一群黑黝黝的老鸹停落在杨树那光秃秃的枝干上,黑黢黢的一大片。
今天胡军抓周,这乌鸦飞过来落下了好一大片,可不是个啥好兆头!麻三的脑子里刚这么一想,随着一声“呜一一哑”的怪叫声,扑棱棱这群乌鸦全部展翅飞走了。
追随着乌鸦的身影麻三的目光也飘远开去,映入眼帘的全是灰蒙蒙的一片。灰蒙蒙的堰塘水,灰蒙蒙的大马路,灰蒙蒙的田野土,灰蒙蒙的河堤坝连着那灰蒙蒙的天空,看不见一丝丝的鲜活绿意来。让麻三感觉恐怖的是这灰蒙蒙的玩意如同水浪一般,由远至近,一波接着一波的,慢慢地向自己浸漫过来,仿佛要吞噬掉自己。
快中午时,陆陆续续来了宾客,小院渐渐热闹起来,然而这热闹独与麻三无关,他兀自独坐着默默地瞅着窗外。
裘姑抱着胡军笑盈盈走了进来,笑着说:“军娃子,快,让三舅舅抱抱,看看。”
胡军完美的遗传继承了胡大和裘姑的俩人优点:胡大的骨架,裘姑的鼻眼。
见麻三没搭话,裘姑接着说道:“军娃子,看三舅舅穿这套军装真好看。将来我们军娃子长大了,也参军,也穿军装,也好看。”
麻三仍然没开口。裘姑凑前一步,低声跟麻三说:“中午来客,要不上席上坐着吃?”麻三仍然呆坐着没说话,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
见麻三这样,裘姑接着说道:“一会,让晓莲给你送进来吃。今天军娃子抓周,你也多喝点酒。”
小院里摆了四、五桌,开宴前,照例要请出胡军来“抓周”。一个旧的大红花底搪瓷茶盘里放着钱币,糖果,和姐姐谭晓莲书包里的一些东西:笔、书、本…。将胡军抱过来凑到茶盘跟前,让他自己随意伸手去抓一件东西,通过东西来预测他将来的前途和性情。
胡军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把在茶盘里抓起一件东西来,竟是姐姐削铅笔用的折叠小刀。裘姑忙笑着说:“这把不算,再来一把。”胡军仍然又去抓了那把小刀。裘姑只得说道:“三把为定。”然后将小刀放在远远的地方。只见胡军挣扎着探身向前一把抓起小刀紧紧地攥在手里。
现场有点小尴尬,赵冬菊忙打圆场故意责备裘姑道:“孩子抓周,放个小刀干嘛呢?”
刘禄贵反应快,忙接口说:“小刀怎么了,将来军娃子长大了参了军当了兵,拿着大刀,保卫家乡,守护边疆。”
此话一出,大伙都笑了起来,气氛也随着活跃起来。
在小村,裘姑和胡大的小日子虽说算不上富裕但日子过的还算可以,人们不由得惊叹裘姑的精打细算和胡大的吃苦耐劳。更主要的是胡大的脑子仿佛一下也开了窍似的,人比以前灵光了许多。裘姑她本人也越发的比往日娇艳动人了。
酒席宴中,仗着酒劲遮脸,好多好色的男人肆无忌惮地盯着裘姑那溢光流彩的脸庞和蝴蝶穿花般轻盈的身段一直瞧看。胆大的还趁着裘姑敬酒时,一把抓攥住裘姑那双嫩白的小手不撒手,嘴里兀自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夸赞胡军娃子的话语,甚至突然觉得眼前这尤物莫非像那白蛇娘娘似的,并非人间之物而是个仙物。甚至还幻想到倘若自己也和那裘姑睡一觉,是不是也会象胡大一般变得更聪明起来,比现在更加得精明。这些都只是在酒后胡思乱想罢了,酒醒后他们想都不敢想了,因为有那凶神恶煞般的胡大存在着。
热热闹闹的人们都没有一个人想起或者是提起麻三来,或许他们认为在那个场合下不应该想起或者是提起麻三来。
那天夜里,麻三抱着一块大石沉了那汉江水,因为小村的男人都通水性。裘姑请人放倒了门前三棵大叶杨树为麻三置办了一副厚木棺材。
事后人们议论道,麻三一个残疾人不就近去投那小蛮河,反而爬大老远去投那汉江水?小村离那汉江水有二三公里远,麻三爬最少得爬大半个夜呀!
有人便说了:“小蛮河,胡大的妈在那呢,麻三能去吗?”
听罢人们越发地可怜起麻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