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珮英后来探亲又回过小村庄一回。
她临走之前的某一个晚上,我的父亲带着我去沈家拜访她,和她叙旧话别。
在我记忆中,当年沈家的房屋里的光线有点昏暗,沈珮英独坐在靠墙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右手边一个四方形的小茶几,茶几面上铺着洁白色带暗刻花纹的桌布,桌布上压了一块刚好与茶几面大小合适的光滑透亮的玻璃,玻璃块下压着数帧精美的照片。
茶几上靠墙左角处放着一座台灯,罩着带小碎花朵的油彩塑料布的圆形长筒状的灯罩。它向外悠悠地散发着橙黄色柔和的光晕。旁边码放着一摞整齐的书报,一张半摊开着的报纸上面压着一个带木质手柄的巨大的黑色的放大镜。
她一袭黑丝绒暗花纹的旗袍,戴着一副金丝细边的平框眼镜,胸口处别一朵醒目的白花胸针。由于夜间天气微凉,她随意地披着一件手工针织带镂空花纹的白色的毛线披肩。
她向后梳拢着发髻,露出宽阔饱满的前额,映衬得雍容富态的脸形越发的显得富态。
我的父亲坐在她斜对面的沙发上,我害羞似地倦伏在父亲的双膝上。
两名年轻的十分漂亮的女兵捧着两杯热茶端了进来。带盖的白色瓷茶杯上印着浅蓝色的花朵,漂亮极了。两名女兵更加得漂亮,都二十岁左右,高挑,丰满,苗条。亮晶晶的眼神,红扑扑的脸蛋,穿着十分合体的一身草绿色的军装越发显得英姿飒爽。
也许是觉得房间里灯光太暗,放下茶水后,其中一名女兵示意请示是否要打开房间里的大灯,沈珮英摆摆手示意她们先行退去,先忙别的事去,有事会叫她们的。她就和我的父亲亲切地拉起了家常来。
三个儿女,长子在新华社工作,大女儿在国家物资部门上班,小女在人民广播电台工作。北京的四合院老房子大女儿一家暂时在居住。儿媳妇因病逝世,孙女去了国外学习深造。
沈珮英很健谈,和我的父亲相谈甚欢。时不时,她还拿起放大镜指点着玻璃罩下的照片给我的父亲讲解着,还不忘嘲笑自己的眼睛老花的厉害,离了放大镜啥也看不了了,我的父亲也忙说自己的眼睛早也已经老花了。俩人都感叹岁月不饶人呀,共同回忆起曾经,回忆讲起老尹来…
沈珮英还回忆讲起她年轻时就跟随舅舅章柏礼外出求学和后来追求真理参加地下秘密革命的历程,谈到了在她的心灵深处总是供奉着她最最敬佩的老师一一吴先生。讲起她对她们的关怀和影响,特别是吴先生她讲解的校训“厚生”的涵义:“人生的目的,不光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是要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来帮助他人和社会,这样不但有益于别人,自己的生命也因之而更加丰满。”
最后,只听沈珮英深情诚恳地对我的父亲说道:“这次回来,主要是看看故里,看看乡邻们,另外还想着将弟弟珮勇一块的带走。他一个人,没儿沒女,孤苦伶仃的,虽说政府照顾他吃了五保,但是年龄必竟不饶人呀!身边总是得有人照顾着呀!可是,他偏偏地不听人劝。您也是知道的,他人心地不坏,只是文化不高,眼光心胸与格局都太小,所以说,人就显得拧巴…以后,还希望老师多多帮忙照应着点,珮英在这,就大恩不言谢了!…”
小村的人人都知道,沈珮英和老尹上次回小村庄暂住,弟弟沈珮勇就因此和他们之间闹有小矛盾,双方之间曾经都很不开心。可见沈珮英的心胸还是很宽容大度,我的父亲忙连声答应道:“一定,一定…”
因为当年我跟随父亲去拜见沈珮英时,年龄尚太小,所以往往是如今回忆起这段尘封的往昔记忆时,既是那么的粒粒在目得清晰又是那么的雾笼纱罩得朦胧。有时候,我甚至于常常地怀疑我是否真的曾经跟随着父亲去拜见过沈珮英,或许一切不过是我在梦中所梦见的幻境罢了。
我查看过历史资料,惊奇地发现沈珮英的发髻和衣着打扮完全和她的恩师吴先生当年的一模一样,只是吴先生面容瘦削一点而沈珮英更富态丰韵。还有那俩位漂亮的女兵姐姐,军衣军帽,军帽上闪亮着红红的五角星,但是,我清楚地记得俩人的女军帽却并沒有外露出的帽沿。另外还有那沙发、茶几、台灯和带盖印蓝花花的瓷茶杯,在我的印象中,这些个物件那时候在小村庄里根本不可能存在着,然而,它们却神话一般清晰地存印在我的记忆中,令人诧异,百思而不得其解。倘若这一切皆是虚妄的幻境,但是,我家里面又确定存在着两件东西,一件就是那柄黑色的巨大的放大镜,那晚上临走时,沈珮英将它赠送给了我的父亲,同时还赠送了一套十二张精美的名信片。这些名信片质地都非常的好,印着精美的颐和园景区里的美景图案。我家一直都舍不得用掉它们,至今保留完好无损。就是那把放大镜,儿时,我经常拿着它到大太阳下面集焦光热燃纸火来玩,一不小心,摔坏了柄把。
某一次,我和我的一个朋友聊起了这些,就是那个请我吃大餐的坏家伙,他竟然一一地帮我解开了疑惑。这个家伙虽然有时挺讨人厌,但是有时又特别的有用处。比如,我少年时比较喜爱一名当代的作家,可是,后来他写了一部长篇巨著却“恶心”到我了。不是说这部小说写的不精彩不精妙,人人都知道的,自古文人“多好色”,喜欢写些“艳文”、“艳诗词”啥的,但是文人骚客大多含蓄而不会如此赤裸露骨的表达。这令我一度十分地痛苦,这位作家可是我少年时不折不扣的偶像呀!这点,我的姐姐可以出来做证。高中毕业后,我兜里仅揣着400块钱便坐上火车想要去拜见这位作家一面,如同武侠小说中的少年,遍访名山大川只求跪拜名师高人。当然了,最后我肯定是没有见着真神。也是和这位朋友凑一块交流,他说了:“你,如此这般的肤浅,倘且明了,人家那么大的大家会不懂的?或许并非是他本人的本意吧。假如是你写的一部小说,如果说出版商非要如此这般地要求,你会怎么办呢?!”
这家伙如此简单粗暴的就替我的偶像洗白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样去好好地感激他。人生,得一如此的知己,也算知足了!
在外人面前话不好说,沈珮英在心底就觉得弟弟沈珮勇是个“怪胎”。虽然如此说自己的亲弟弟恐怕也不太好,但是,她又实在是找不出一个更好的词来形容他了。
母亲章柏智大家闺秀出身,祖上也曾是巨资商贾,从小受过良好教育。自幼知书习礼,会诗词歌赋,善工女红,还略通音律。她为人温良淳厚,终日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户乘坐有专人的车轿。自己打小的就天资聪颖,又多蒙母亲章柏智教诲严厉,学业有成。长大后,跟随舅舅章柏礼外出多方求学,舅舅当年己是民国国立XX大学的教员,后来推荐自己就读于XX女子大学,成为了人称999朵玫瑰之中的一朵。
老太爷虽然已经十分的开明了,然而,无奈于几千年来的封建礼教思想太根深蒂固,太强势了。虽然自己已经如此这般的优秀了,虽然父亲沈满堂与母亲感情尚好,但是架不住老太爷的淫威,被逼无奈下娶了小户人家的年轻女人张美丽,生下了弟弟沈珮勇。母亲章柏智无法独自一人去抗衡这几千年的封建礼教思想,后终成疾,忧愤中死去。
弟弟沈珮勇打出生便生有怪病,外加后母张美丽百般溺爱骄宠,性格怪异,不爱读书学习,终日里厮混玩耍的不成样子,就这,老太爷和父亲仍是捧为心头肉的痛爱着…
哎!长叹一声,沈珮英独自想着:“他,必竟是自己的亲弟弟,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亲人,自己怎么能忍心撇下他而不管不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