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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孙老五料想的一样，他果然在小蛮河的码头上找寻到了李“哑巴”。
他像尊泥塑般蹲坐在他的那条破渡船上。
乱蓬蓬的头发中冒出许多缕的白发丝绦来，枯黑、干瘦的脸上刻满渔网般的皱纹，像一张老杨树皮，似年轮嵌着岁月的艰辛，呆滞着深陷的眼睛露出了凄楚、迷茫又带着恳切的目光，象是在缅怀过去，又象是在期待未来……
看见孙老五走拢来，他视若无物般，依然地纹丝不动。干裂、焦灼的嘴唇似乎已被尘封许久，沒剩几颗牙的嘴巴不知饱尝过多少的酸、甜、苦、辣，犹如耙犁一般的破裂着的冻裂伤口如同娃娃嘴般张着的大手扶落在两膝盖上。
孙老五站立在一旁，如同欣赏一幅著名的油画一般。渐渐地，他心底泛酸，眼眶发潮，脑海里浮想起自己老父亲的模样来……
他的老旧渡船有十几米长，四米多宽，由于长久缺乏必要的维修与保养，略显得破烂不堪。
自己多久沒乘坐过这条渡船了？最后一次乘坐是在什么时候呢？孙老五一时竟然想不准时间段来了，但是他依稀清楚地记得某一次坐过的场景。
那还是刚刚分田到户以后，李“哑巴”承包租下小村庄的码头与渡船不久，正是涨水季节，小蛮河河面上惊涛骇浪的，那时候汉江水和小蛮河上还很少有什么桥梁的，涨水的季节过汉江水得跑四五十公里外到市里坐机械渡轮去，过小蛮河只能坐李“哑巴”的渡船，否则又要多跑几十公里的冤枉路。
由于水流湍急，李“哑巴”早早就在小蛮河的两对岸牵放了一根粗钢丝绳索，渡船上竖起一根粗壮的桅杆，用粗铁环套穿着纲丝绳索。这样就安全多了，也省力多了，只需双手攀拉起钢丝绳索向后使劲拉扯着，渡船便自然地前行径直地驶向彼岸去……
孙老五依然记得虽然当年已经入早秋了，但是李“哑巴”仅穿着光马甲还敞着怀，外露着腱子肉的光膀子和六块的腹肌，小平头，精神矍铄，心情愉悦，一边弓身向前俯身接着后仰身往后拉扯着钢丝索绳，一边大声地吆喝着喊唱着船工号子。孙老五现如今只清晰地记得一句拉着长音不断重复着的：“阿一一鲁一一Y一一，阿一一鲁一一Y一一”
孙老五想到多年以来，每当自己“逆水行舟”遇到困难和挫折时，脑海里回荡着的便是这动听的又婉转悠扬的长音号子：“阿一一鲁一一Y一一，阿一一鲁一一Y……”
孙老五见李“哑巴”没搭理自己，也不着急，他从裤兜里掏出香烟来，抽出两颗来，先给李“哑巴”敬上一颗，李“哑巴”沒接，他伸手拾捡起落在船板上的旱烟袋锅，装填上满满的一锅旱烟叶丝，孙老五赶忙掏出打火机帮忙着点烟。李“哑巴”猛吸上两大口，吸得旱烟叶丝都窜出明火苗來，接着他便暴发出一连串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等他咳嗽声平伏下来，孙老五忙搭话说道：“叔呀，你老身体不太好，别一天到晚的守在这码头渡船上，水风，寒气大，伤人呀！”
李“哑巴”沒搭腔，他心底想：“我，身体不好？！想当年，年轻那会，我一个猛子扎下去，往往从小蛮河河对岸才冒上头来，那时候的河面恐怕有现在的两个宽！猛士就应该战死在沙场上，会水的往往死在水中央。我爷爷和我父亲都是这方圆百里有名的艄工，我就应该死守着这码头和这渡船，这是我的本分！这就像你，你爷爷是大混混的头目，你仍然做大混混的头目，这就是你做人的本分！”
李“哑巴”又遥想起爷爷当年追随那孙怀鼎贩私盐，人家孙怀鼎混得是家大业大的，而自己的爷爷却屈死在旧社会的大牢中；自己的大儿子李劲松跟随孙老五身后混江湖，孙老五如今混得是风升水起的，可怜自己的大儿子却早早死在枪子之下。虽然说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呀，但是，李“哑巴”想来仍然是不由得怨气冲天……
“叔呀，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现如今汉江水和小蛮河上通路的地方都架上桥梁了，而且如今家家出门都有代步的车辆了，沒人再来乘坐你的渡船了……”
孙老五不知李“哑巴”在心底里已经对他们孙家心生怨气了，仍然是苦口婆心地劝说李“哑巴”放弃死守着码头和他的那条破旧的渡船。
彼时，汉江两岸的油菜花还正盛，黄澄澄的一大遍连着一大遍，微风轻轻地一吹过，连绵不绝地起伏着，如同花海一般。
殊不知李“哑巴”的思绪随风又飘到别处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