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小村的“计划生育工作”特别地难搞,因为还没有通电,晚上除了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干点家务活外便没啥别的娱乐活动了,点油灯多浪费油呀!所以小村人往往都是早早地就熄灯上床躺着,成人的男女少不了就干起那不可描述的事情来,这是那时小村的夜晚唯一的成人娱乐活动了。但是,夏季的夜晚就丰富多彩多了,老少的都会出来在大小石拱桥面歇凉。习习水风下,谈天的谈天,说地的说地,拉家长的拉家长,有讲故事的,有搞怪说笑的,还有唱歌哼小曲的…
有一天,小村庄里来了一位打兰花筒的说唱老头。不知是他早已和顾大先生老相识,还是背地里有“高人”指点迷津,还是老艺人仅仅只是最先和顾大先生偶遇上了。总之,顾大先生先将老艺人在自己的家里安顿下来,然后便上门来找剪娃子的爷爷商量此事。
顾大先生来时,我正在剪娃子的爷爷家里翻看着溥仪的《我的前半生》。当年的我肯定是看不太懂的,只是好奇这“皇帝”写的东东,随便地翻瞧着。只见那两老头表情凝重语气严肃地商量着此事,仿佛此事是关系着国家民族存亡的头等大事一般,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只听剪娃子的爷爷缓缓地说道:“据我所知,解放前已传承了三代,按师承推算流传时间可追溯到清道光年间…”。
我在我的小脑瓜里推算着,这道光皇帝算是溥仪的啥长辈呢?
“现如今,几乎快没传人了。咱们得赏口饭吃,让他们有条活路呀!不然,这老祖宗留下的这好东西恐怕又要断根了。吃住可以在我家,就是希望临走时,队上多少给点盘缠路费钱…”
“你先去找禄贵商量,你顾大先生去说,估计他肯定会答应的…”剪娃子的爷爷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剪娃子的奶奶插嘴大声地说道:“他要是敢不答应,你就跟他说,是他老娘我,想要听的!”
顾大先生走后,我便追问剪娃子的爷爷。老爷子便又详细地介绍给我听:
兰花筒,因其用较粗的楠竹筒制作而成,故始称“楠竹筒”。兰花筒又别称渔鼓道情,据说最初是唐代道士们传道或在民间化缘时所演唱之音乐,故称之为“道情”。宋代,道教衰落,渔鼓道情所演唱的内容也发生了较大变化,多为民间故事、神话、传奇、小说,通俗易懂,深受市井乡里喜爱。
演唱形式自由灵活。
“不拘乎地,不择乎人,不限于时,不滞于礼”。
兰花筒系用较粗且竹结长的竹筒作材料,先打通竹节,然后在一端覆上皮膜,或去鳞的鱼皮、或较粗大的蛇皮。另还有一个附件叫云牙板,共有两块,用木板或竹片制作。表演时,演唱者左手臂向胸腹间弯曲,抱住兰花筒,左手握住两块云牙板,右手用食指、中指、无名指击打兰花筒一端覆蒙的皮膜,主要用于演奏“过门”,很少用于演唱时,而云牙板只用于演唱时,呈慢节拍边唱边击打。
新中国成立以前,兰花筒均为“单口演唱”,即一个人演唱,而演唱者都是穷苦人,或是无依无靠的盲人。其演唱形式有两种:一种是游乡串户演唱;另一种是坐馆演唱。游乡串户,也就是挨门挨户乞讨,为了讨得听者高兴,乞讨到施舍,所唱之词多是即兴创作,见啥唱啥,而且都是奉承吉祥之语。坐馆演唱,就是在茶馆、酒馆里演唱,所演唱的内容一般是公案传奇之类的节目,多为长段子,连本。每次演唱完之后,向饮者或吃者收点钱维持生活。
主要流传于咱们当地沿汉江两岸的平原地区。
兰花筒因演唱均为男性艺人,嗓音粗壮、腔调浑圆,民间戏称其为“南瓜腔”、“南瓜筒”。艺人嫌南瓜一词鄙俚,流传中,艺人取与“南瓜”乡音相近相谐之“兰花”为名,以示其高雅,遂有此称。
兰花筒及云阳板的长度、重量均有规定,并有其寓意:“兰花筒二尺五,走遍天下无人阻;云阳板八寸半,走尽天下不短饭”。
兰花筒的重量为二斤四两五钱,不足时用布缠之。
两斤寓两腿,四两寓四海,五钱寓五湖,意即艺人可凭借兰花筒走遍四海五湖。
曲目可分开篇小段与长篇大书。
开篇小段多为应景文章与即兴短歌,长篇大书有案、传、记三大类。
开篇小段以唱为主,长篇大书说唱相间。
说白有散白与韵白;唱词有七字句、十字句及长短句。
—个唱段—般均—韵到底,唱腔由当地的薅草歌衍变而成,属上下句“—道腔”结构。
平板是其主要唱腔——“当家腔”。
除平板之外有板头、散板、苫平板、垛板、数板,板尾等。
这些不同的唱腔板式均与平板有—定的亲缘关系,可抒情可叙事。
音乐的基本变化规律是换头不换尾。
即每句的前两个音节常处于变化之中,而后—个音节的音型则较为稳定,上句落徵音时,下句多落羽音,也可落宫音或商音。
兰花筒由谁创制无文献记载。艺人为标榜其不同凡响,把兰花筒附会为“八仙”之一曹国舅所创,所传,并把“八仙”视为始祖,历代敬奉,说唱前均要唱巜把渔鼓的根由盘》,以示敬祖与怀祖。
头天晚上,我去晚了,慌急忙慌地跑到吴斌家门前的小石拱桥边时,就听得大石拱桥面上传来阵阵叫好声,忙挤钻进人群到前排来。只见桥面正中央坐着一位六七十岁老头,面黄饥瘦的,旧的黑衣黑裤黑鞋,都显得不怎么太清洁干净的,正在唱开篇小段,嗓音还可以,地方口音浓郁,粗犷爽朗:
……
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饶人不是痴汉,痴汉不会饶人。
是亲不是亲,非亲却是亲。
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
红粉佳人休使老,风流浪子莫教贫。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
老艺人连着说唱了几晚的长篇大书巜三国》。村民们都听得很陶醉,也显得很朴实纯粹:刘备打胜了,大伙都高兴;曹操赢了,大家不都高兴。诸葛亮死了,大伙心里头都不得劲地难受;司马懿却活得挺好的,大家伙都议论纷纷地说道:“好人命不长呀!坏人却祸害千年!”
第四个晚上还没曾开场,年轻的一些人便起哄道:“先来段“干”的!来段带“荤”的!带“彩”的!”
老艺人随和地说:“好,先垫场来一段,梁山泊好汉一一拼命三郎石秀:《智杀裴如海》、巜大闹翠屏山》。”
老艺人身边的赵“麻雀”立马兴奋得高兴起来,拍着巴掌冲着“九nia娃”周根来大声地说道:“好,好,好呀!这个好。姓潘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气得周根来的媳妇潘云霞直朝赵“麻雀”怒瞪眼。
拼命三郎石秀智杀头陀与淫和尚裴如海,病关索杨雄翠屏山杀淫妇潘巧云。村民们只听得是如痴如醉,叫好声连连。
老艺人刚说唱完,赵“麻雀”忙捧起放在桥面上大搪瓷缸双手敬上,然后,眼巴巴地瞅着刘禄贵,像个孩子似的小声哀求道:“让老艺人歇会,喘口气。我给大伙儿献丑来上一小段花鼓戏?”
赵“麻雀”虽说是赵冬菊的堂叔,但是历来赵冬菊对他二大爷赵华年父子俩不感冒得很,刘禄贵看了看老父亲和顾大先生,两位老先生同时点了点头。
赵“麻雀”飞快地回家取来了家伙式:鼓架、小鼓、鼓棒与小竹板。
只见那赵“麻雀”站在人群中间,气定神闲,神气的不得了,正如同一位作家描述的一模一样的那般:“他那有如帝王般威严的眼睛里,既不是利害得失,也非爱恨情仇,更看不到一丝一毫为毁誉所苦的心怀,而是充满不可思议的喜悦。或者说,那是一种感激之情,悲壮得令人神往。”
周围的人群吱吱喳喳的,议论纷纷,大都是调笑讽刺的。
随着一声鼓点声起,赵“麻雀”开口唱来,吵杂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了。
赵“麻雀”一鸣惊人,小村人都被镇住了。
赵“麻雀”说唱的是《四姑爷拜寿》:讲一个土财主家。三个富家姑爷和一个没啥文化的农村穷姑爷去给土财主祝寿。土财主和三个富家姑爷连手想让穷姑爷出丑难堪,结果反遭穷姑爷“反杀”,做出妙诗对来反嘴相讽,大快人心。
赵“麻雀”吐词字字清晰,如雷贯耳。声音委婉清脆,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人们恍然明白,难怪他平常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神气样,此时,站在人群中央的赵“麻雀”脸上的表情更甚,仿佛庙里的一尊神佛像般,让人们心底不敢产生一丝一毫的亵渎藐视。
表演结束,人们都将离散开去,赵“麻雀”立马跌落下了“神坛”。
有人嘲笑讽刺道:“赵麻雀,你大伯不是将唱戏的家伙式全都烧毁了,你这小鼓哪里偷捡回来的?”
“别瞧不起个人。我自个花钱买的”。赵“麻雀”一脸神气地拿着东西转身离开。
有人又追着他屁股后面大声问道:“你大伯不是不让你们再登台表演了吗?”
赵“麻雀”小声地嘟囔着:“我又不是那赵德秋”。神情依然得不可一势,只是听声音显得有点心虚没底气了。
有句话,他嘴上没说,心里却在说道:那,赵德秋的闺女一一赵冬菊,早些年,不是早就登台表演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