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阿田和我是发小,小时候光着屁股时便经常的在一起玩。真真是“光着屁股”的,两个小屁孩常常都是一丝不挂的赤条条的在小村庄里面四下地游荡着。
他的个子比我高壮,所以我经常跟随在他的身后摇摆。他常常会带领着我去扒别人家小菜园子的篱笆,钻进菜园里去偷摘黄瓜吃。
在我们小村庄里,家家户户都会将长的漂亮好看又长又粗又匀溜的黄瓜选留下来,等长老后将来好留做黄瓜种。人们就会在留着做种的那根黄瓜旁边或者后面插竖一根顶上带个十字架的木棍做为标记,就跟那洋基督教堂里面的耶稣殉道时的那根十字架的样子有一点点像。约定俗成,这样的黄瓜,一般家里面的人不会去采摘,外人一般也不会去偷摘的。让我感到气愤和很无奈的是陆阿田偏偏就喜欢专门偷摘别人家的黄瓜种吃,一点也不讲那“江湖规矩”!
我还记得陆阿田小时候胆子特别的大。农忙的时节,一辆接一辆的大卡车从大堰塘东面的大马路上呼啸而过,车上往往载得满满的全是小村庄的土地里丰收生产出来的带蚕豆的杆或者带黄豆的秧。我们那时候都特别的喜欢闻卡车屁股后面冒出来的尾油味,往往会跟随在后面追逐着跑…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捡拾到卡车上因为颠簸而落下来的一点好东西。
有一天,陆阿田特别气愤地对我说道:“我爸爸说的,都怪这些个家伙,将咱们小村的好东西全都快拉光了。咱们俩个去拦他们的道,不让过。你敢不敢?”
我小时候胆子非常得小,便害怕了起来,忙问道:“万一,他们要压咱们,怎么办呢?”
陆阿田气愤愤地说道:“他们敢!别怕,我坐在你的前面一点,要压先压着我。”
于是,两个一丝不挂的赤条条的小“肉盾”,勇敢地横坐在大马路的中央。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辆大卡车屁股后面扬着掀起的滚滚灰尘飞驰而来,大老远的就一直按得喇叭声震天动地的。眼见的快到跟前了,也不见那大卡车减速下来,横冲直撞地就冲将过来了,吓得我一骨碌爬起身来躲闪到马路边边上去了。
只见那陆阿田依然地昂首挺胸纹丝不动地稳坐在大马路的中央,一点也不畏惧,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即使大卡车的前轱辘在紧急刹车之下距离他仅一步之遥了。陆阿田硬是逼停下大卡车停留了大约五六分钟。在大卡车司机不停地暴躁如雷地叫骂声中,陆阿田才慢慢悠悠地爬身起来,还向前凑身半步来,朝着大卡车的车头恶狠狠地唾出一大团的混浊的口水,然后才一扭头,光着个赤裸裸的身子,腆肚昂头,像个斗赢架的公鸡似的,骄傲神气地迈步慢腾腾地挪走开去…
我们小时候国家还没有开始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就陆阿田那老是全年级“第一名”的学习成绩,肯定是考不上初中的。后来,他的母亲“小脚婶婶”得了一场大病,为了给母亲“冲喜”,还未满十七岁的他就结婚了,娶的是同村的粱五玉,秦花英家的五玉儿。我那时正在县级市里面读高中,而朱山药却是更牛逼了,他考入了地级市的重点高中嘞!
有一年,在市里上班也已经娶妻生子了的我,有一天突然在大街上迎面就撞遇见上了陆阿田。
多年都没有见面了,他苍老的让我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气还没有到太冷的季节,他早已经是穿上了厚重的衣服,头上还戴着一个厚重的帽子,暗灰色的脸面,皱纹已经爬了上去。见了面,他不仅没有丝毫的兴奋与激动的模样,表现出来的木讷、笨拙与怯生生的样子,不由让我联想到鲁迅先生笔下的“迅哥儿”和“润土”来了。
他带着他的大儿子来市里面的大医院看病,我的儿子尚还不会走路,他的大儿子已经十三四岁了,个高的都快齐我的肩头了,眉清目秀的,一点也不怕见生人,文静又礼貌,只是脸色不太好,发青的已透露出绿光。询问过后,我才知道,他的大儿子已经是经受了多年白血病的痛苦折磨。
他哀叹地说道:“现如今的,农村里收入也不太行了,为了给自个家孩子治病,早已经花光了家里面所有的积蓄,外面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呢,日子不好过呀!”
我忙劝说道:“家里面收入不高,为了孩子,你可以出来到城里面来找一个工作干呀,总比那土地里刨食靠天收成强一些吧。”
没有想到,他一听罢,竟然是恼火起来,越说越激动起来:“呀!我才不到城里面来呢,我怕遭见到你们城里的人呢,你们城里的人太狡猾了,太坏了,我可怕再遭见到你们城里的人呢……”
他一口一个的“你们”,人为的让我和他的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一下子便拉开了,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这可是曾经光着屁股赤条条的一块儿玩耍的发小呀!
在他情绪有点小激动地讲述下,我大概听出了一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小学毕业以后,陆阿田便呆在村里面务农了。农闲时,他最喜欢捕捉鱼、泥鳅和黄鳝等去集市上换钱。某一年的夏季,他的运气特别的好,一次性捕捉到了大半蛇皮口袋的粗壮的黄鳝。听小村的人们传说,那市里面黄鳝的价格更“美丽”,于是,陆阿田起了个老大早,用自行车托着大半口袋的黄鳝赶往市里面。刚进市区,就在那人工湖畔边上,两个一脸横肉的大胖子拦截下了他,验完货,谈好了价钱,其中一人神神秘秘地说道:“最近查得严,咱们还是先找个避静的地方去交易吧!”
两个人带着陆阿田来到旁边的一个偏僻小胡同的深处。
另外一个胖子又说道:“你那个蛇皮袋子里面又是泥呀又是水的,要不先将鳝鱼从你那个脏口袋里倒到我们这个干净的袋子里面,然后我们在来约秤,行不?这样对你我双方都比较的公平合理,毕竟价格给出的这么老高,我们也怕搞赔了呀!”
陆阿田觉得那人说的在理,也不太好意思反驳,就点头默许了。陆阿田站立在一旁,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的,警惕地紧盯着一个胖子将鳝鱼从脏口袋里倒入另一个胖子双手撑开的干净的口袋中。
据陆阿田后来回忆讲述说,那个装鳝鱼的新蛇皮袋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只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好像似恍惚了一刹那,就是其中一个胖子将鳝鱼倒完了以后,将那条脏蛇皮口袋两手一捏边角在空中那么一抖,肮脏的瘀泥水花便四下地飞溅开来…
陆阿田愤愤不平地说道:“从我的蛇皮口袋里倒入他们的蛇皮口袋里,就好像变戏法似的,一下子就少去了三分之一的重量呀!我一直想到现在,就是没有想明白呀!”
我安慰地说道:“沒准是他们在那秤上做了手脚的。”
他瞪大一双固执的眼睛固执地说道:“怎么可能呢?秤用的是我自己带去的那一杆秤呀!你们城里面的人真是太狡猾,太可怕了呀!我一直想到现在,还是没有想明白呀!”
他的又一句“你们”让我又一次地尴尬了,只得敷衍地说道:“哪里都有坏人,哪里都还是有好人的,好人还是占多数的…”
他依然瞪着固执的双眼固执地一再说道:“我才不会来你们城里面来的……”
我一直到现在还是十分的想不明白,在小村庄里,陆“行长”那么精明能干的一个人,偏偏是他生的儿子怎么就这般的固执和愚钝呢?难道是因为陆“行长”太聪明过火了,反噬均掉了儿孙的智慧或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