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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长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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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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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连载

第四章

对陆长青们来说,时间不可避免地仍然是线性的,一旦流逝,就成为永远。它所包裹的那些人,那些事,也都已随它而逝,再不可现。只有在我们比这整个世界似乎还要宽广的脑海里,时间才层层叠叠并存起来,已永远消逝的人重又在并存时间里探过头来,朝我们看着。从深不可测的虚无背景中,他们的面容或快或慢地浮现,渐渐地一如当时真实存在时那么生动,鲜活。

关于父亲陆生辉,陆长青脑海里的这么一幅印象他想是再怎么也抹不掉的。就算他自己也已经死掉,那幅图景也必将随着他并进那层层叠叠的时空里。他卧室的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出现在夹缝里的那张脸看上去与平时很不一样。他犹豫着,要不要起来。以往星期天的这个时候,当母亲同样探头探脑地悄悄这样窥视着他,有时他是假装还没有睡醒的。可是今天他发现那张脸很有些异样,变得有点儿神秘莫测起来。似乎故意半遮半掩地停留在门外的,不是他天天面对的那个人,而是某个神秘的天外来客。打在她脸上的光线比以往也要阴暗许多,他更辨别不出她脸上神情如何。再说,就算他因为不胜烦扰装作仍处于梦乡,他又能装多久呢?很明显,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可是已经答应了班上新转来的那个漂亮姑娘,陪她来一场大汗淋漓的羽毛球赛的。他没有等待多久,而是很快从柔和的垫被上支起上身。随着他的动作,门一点点地被完全推开了。在门边出现的,原来既不是母亲,也不是神秘的天外来客,而是父亲陆生辉。那天父亲陆生辉脸上的神情格外得好。陆长青微微地抿嘴一笑,因为刚刚他竟然错将父亲认成了母亲。难道这个事业辉煌正当硕年的男人,身上竟过早地出现了某些女性特征吗?还是他刚才看向门的角度的问题?陆生辉可完全想象不到儿子心里此时竟会有这样的想法。还以为儿子温顺的微笑是对自己的回应呢。他在儿子床边坐下来,看着他穿衣服,似乎这个快要高中毕业的大小伙子仍是小孩子。当做儿子的背过身去穿上裤子,并且扯了扯他屁股下面的被子,他才从床上挪开,转而在靠近门边的沙发上窝下来。刚才用来凝视儿子的目光变得散淡了,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扫来扫去。

他神情得意很大程度上源于昨夜的那笔大单。在县城,他算得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昨夜,他于觥筹交错同时也是于轻描淡写间将另外几个人垂涎欲滴的那笔大单给吃了。说真的,在那群人中,他自诩是最突出的。他不仅独吞了那笔大单,与他们的村野作风比,他还有闲云野鹤感。这也是他让他们不得不一再称许之处。他珍惜那种赞许和那种感觉,视那种赞许和那种感觉为世间最难得的荣耀。他常为那种感觉的存在而骄傲不已。当然,组成他全部荣誉的还包括其他东西,他为之骄傲的也不仅仅只是觥筹交错间的闲云野鹤感。此刻,他脸上的得意很大程度上也源于面前这个优异的儿子。他陆生辉可不像那几个人那样,只知道赚钱,赚没完没了的钱。他可没有那么肤浅。是啊,他也懂得挣钱之道,财富之门在对世间绝大多数人出奇吝啬地关闭的时候,却对他极其大度地敞开着。可是在懂得挣钱之道的同时,他更懂得血脉延续之道。懂得一个人将什么样的种子留在身后世界远比将多少金钱留在身后世界更为重要。

直到儿子穿好衣服,套上袜子,正在用力蹬鞋时,他才又将目光移到儿子身上。陆长青诧异于他的默不作声,他不知道他坐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到底意欲何为。他没有打算去猜测他,如果他自己也可以一直就那样默然无声,只须将父子间该有的亲切的微笑端在脸上,他也是打算不开口的。他认为自己算是偷偷摸摸地从父亲身边溜出房间的。随着他跨过门槛,笑眯眯的陆生辉也从沙发上爬起来,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直到那时他们还什么也没说,如果真的有什么,做父亲的一定要跟做儿子的说,也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一阵香气扑面而来,父子俩个停下脚步。母亲已经坐在餐桌边等着他们。陆长青不觉得饿。可想着即将到来的那场比赛,想着与那个新来的漂亮姑娘间既温柔又凶狠的较量,觉得自己毫无疑问还是将肚子填饱的好。于是在桌子边坐下来,拿起一个馒头开始啃着。

“如果你上午没有其他安排,我想带你出去。”笑呵呵的陆生辉这时才开口说道。

沉浸在自己思绪与想象里的陆长青朝父亲望了一眼,但是他没有接话,他以为父亲这话是说给母亲听的。他朝母亲斜过眼去,发现两个人已共同将目光对准了自己。

“带我出去?你说的是,带我出去?”他停止了咀嚼,两次都将重音落在了“我”字上。

“是的。”父亲陆生辉说。不知道因为嘴里正在咀嚼食物,还是认为不必要对陆长青解释什么,他以那么简短的两个字就回答了做儿子的。这与他的风格可是大不一致的。

“可是,如果我有……”

“其他安排?”父亲陆生辉不等做儿子的将话说完,就抢过他的话头说。

“也不是有什么安排,就是……”陆长青吞吞吐吐起来,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与那个姑娘已经约好了,他们将有一场大汗淋漓的羽毛球赛的事。如果他们大惊小怪起来,对他进行追问,他想自己可能会很难堪的。尤其是,如果做父母的已经猜透做儿子的心思,这几乎是必然的,如果他们沿着那些貌似简单的话题继续前进,巧妙地给他布设陷阱,他该如何应对?他该怎样去合乎分寸地描述那个新来的恰好坐在他前面的姑娘?怎样描述她优雅的举止和不俗的谈吐?更要命的是,他又该如何在描述这一切时控制好心跳的速度和脸上的温度?不让羞涩的面容和或许会颤抖的语气出卖了自己,招来那一个男人和那一个女人让他恶心的窃喜或让他羞惭的讥笑。当然,那不是爱情。他自己知道这个。尤其如此,他才更害怕他们的窃喜或讥笑。

任何一个父亲身上都有暴君的影子,再好的父亲也是如此。陆长青在心里做出这一确定无疑的判断。同时思索这是不是某本书上读来的名人名言。他没有那个印象。如果不是,那么它今后有没有可能成为新的至理名言?但愿没有谁可以在他之前公开说出它。他低下头,没有看父亲突然变得有些咄咄逼人的脸。

“昨天晚上爸爸就已经和我说了。”母亲温和地说。望着他低垂的脑袋。“你的确早已经不再是小孩子。可是,对这个世界,你又了解多少?不仅仅是爸爸,还包括我自己,我们一致认为,其实,你和这个世界的接触实在是太少了,而不是太多了。马上,你就将离开我们,而迈进大学殿堂里。我们都希望,从现在开始,你就能更多地去接触外面那个世界。那一整个活生生的世界。毕竟,你还真的一点儿也不认识它。爸爸希望你不至于成为一个只知道读死书的人。一个在我们眼里几乎无用之人。当然,这也是我的想法。”

母亲语气里的自信来源于他一贯优异的成绩。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精心培育的这株幼苗不会长成参天大树。陆长青继续保持着沉默不语。他回想起了昨夜隐约听见的那持续了很长时间的窃窃私语。这么说,他们一直在说的,是自己的事情?那么长时间不止歇的话语,都与他有关?他知道母亲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在等待母亲解释,父亲将以何种方式带他出去,偏偏在这样一个宝贵的上午,让他去接触好像做儿子的一直与之保持隔绝的那一整个世界。

但是母亲沉默了。父亲只用简短一句话回应了陆长青可怜巴巴的无辜的探询的目光。

“等会你就知道了。”

其实不过是县城里几个响当当的人物的酒后胡侃。他们要见见那个同样名声响当当的却又总是如坐闺阁般缩在家里的小伙子。他们是想考考他的学问,还是打算试试他的酒量?后一种想象有点离谱。父亲陆生辉也没有对他解释。但毫无疑问,父亲陆生辉是当真了,觉得按照昨日的约定,将儿子带到今日赴约的地方才算是不失体面的。或许还觉得,那种场合对儿子陆长青的成长真的具有某种潜移默化的好影响。考虑到时代背景,我们才不会对街道的破败感到心寒。实际父子俩个正走向的,却是当时县城最繁华的所在。低矮的楼房拥挤地矗立在逼仄的街道两边。门脸和摊位逼得行人不得不时时迈到窄窄的快车道上。抬头望去,前方的世界倒也真算得上生机活泼。车辆不多,有钱开车的人在这种路段只得委屈地一路按着喇叭,求饶般地提醒屁股已经贴着车头的人们给他让条路来。骑自行车的比开车的还快,叮铃铃一阵悦耳铃声后,他们从开车的旁边鱼贯而过,将这些有钱开车的主儿愁眉苦脸地丢在道路上的人海里。

陆生辉没有开车,他微眯着眼睛,坚持着就在人行道上走。哪怕摊位挡住了他,他也选择从过道间插进去,而不像别的人那样,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迈到快车道上。他身后跟着拘谨的陆长青,他已经有些汗淋淋的了。他随着父亲从拥挤的摊位间穿过,显得紧张不安。因为那总是预示着身体的接触。父亲陆生辉压根没有看见做儿子的尴尬,他与那些摊主碰撞,微笑着朝对方点头,碰到熟识的还高喊两声,两个人的身体短暂地紧紧地挨在一起,然后又很自然地分开。而对做儿子的来说,像这样的与陌生人身体如此粗鲁的接触简直让他难以置信,有时还让他感到恶心。他已经从三四个老太婆和老头子屁股后面挤过去了。没有谁回头看他。他年轻的身体对他们来说,一如他们自己那干瘪的躯体一样。让他尴尬的是,在人行道上摆摊的并不都是老头子和老太太,也不乏正当青春年少的女子,他已经从两个那样的女人身边挤过去了。他留意观察着父亲,不,他挑不出他的毛病,他总是逮住合适的时机,从她们身边快速地通过,他没有惊扰到她们。而他自己则就没有那份幸运。他总像是故意的似地跌撞到她们身上,他的大腿碰到其中一个翘起的臀部上,谨慎地收在肋间的胳膊肘儿无可挽回地还是捅到了另一个的腰间。不,她们一点儿也没有怪罪他的表示。是他自己多心了。是他自己将那种身体的接触看得太神圣了。她们中的一个,就是在他走近时突然意想不到地弯下腰俯身在摊位上以至于难看地翘起屁股的那位,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看,而另一位,虽然腰间受到突然一击,却对他回以友好的微笑。是他自己太在意了。他的异样终于引起了父亲的注意。他脚步迟缓下来,等待着陆长青。他们要去的那栋房子就在不远处的路口。拥挤的人行道上,摊位渐次稀疏。陆长青吁一口气,那神情就像是胜利地从某场灾难中逃脱了出来。他加快脚步,匆匆忙忙,为迅速赶上父亲而低头发力。这次是他突然受到了撞击。伴随着一声轻柔的“呀”,从贴近房屋的摊位那儿横冲过来的娇柔的身影停下了。是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姑娘,脸色涨得和他的一样通红,她一定感觉到了他端在肋间的胳膊肘的力量。而他则一时还没能从那种奇妙的温柔的触感中醒来。不,他们当然不可能责怪彼此的。他们只是拘谨而羞涩地互相对视了会儿,双方眼神里都因为这一意外撞击而浮现出友好成分。乍一看,她与他们班上新来的坐在他前面的那姑娘非常相像,被那套衣服遮掩住的是正当她这个年龄段的女人才拥有的最为美好的肉体。只是眼前这位远没有与他相约的那位漂亮。眼前这位双唇微突。鼻梁两侧还过早地布满了雀斑。

他就是带着那一脸的潮红迈进那个大房间的。除了父亲,谁也不知道他因何如此激动。陆生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后来看向儿子的目光似乎有些不满轻视起来。

除了潘成林,围坐在桌子边的那几个人他一个也不认识。有一个女人,她的丰腴对他来说,或许是父亲那个年龄的男人才可以欣赏的美。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她是自己早已熟悉的潘叔叔的妻子。那是她随着潘成林带着女儿潘义芳到他家来的时候,他才恍然知道的。但那天,她和他的潘叔叔隔得是如此之远,她与另一个男人坐在同一条长凳子上。他认为他们是夫妻。他一眼之下,就对那男的产生了反感。他嘴唇上夸张地翘起的胡子让他不舒服,他看向他的目光不仅仅让他感受到了轻视,还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陆长青刚刚挨过那温柔一击的身体仍奇妙地处于某种神圣的震颤中,因此此时,对男女身体的接触格外敏感。他仔细地观看他们,望着他们的躯体在长凳上若即若离。这让他反感。

父亲陆生辉仅仅只是向他介绍了他已见过不知多少次的潘成林。他的用意不过是让做儿子的像绅士那样地向远道归来的潘叔叔问好。实际上中午这餐聚会,正是昨夜那餐聚会的延续。昨夜是另一个人做东,陆生辉在觥筹交错间吃下那笔大单只是个意外。它差不多都要遮住为潘长林接风洗尘的主题。显然,这顿午餐换成了陆生辉做东,昨夜意犹未尽的那些人或早已端坐在屋子里,或将陆陆续续地走进屋子里来。

在当时的县城,响当当的名声可以媲美陆生辉的也唯有潘成林。在头一批弄潮儿中,这两个人是最杰出的。他们的胆略、气质、智慧,几乎无人能及。一年前,在小小县城里早已功成名就,业绩斐然的潘成林去了外省一个大都市,将老婆和女儿丢在家里整整一年。这次归来,他身上更闪出衣锦还乡的荣耀。他已经不习惯喝茶了,而是改喝起了咖啡。陆长青望着面前杯子里黄褐色的液体,苦涩气味直扑进他敏感地翕动的鼻孔里,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他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他以为父亲带他出来不会束缚他太久的,远远没想到这种温柔的奴役似乎没有尽头。随着另外两个人的到来,他的愤怒和担忧渐渐达到了顶点。如果她在那儿等得已实在不耐烦了,会不会已在想着离开了?他自己恼怒地给出了肯定答案,并因此而变得更没有礼貌。他才没有按照父亲陆生辉的吩咐,向那两个装作气宇轩扬地走进来的人问好。他只是不得不抬头望了他们一眼。他端详着泛着微小泡沫颗粒的黄褐色液体,仔细观察着那越来越淡的夹带着苦涩味道的气体缓缓升起。他想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可是那做作的语调和粗鲁的笑声不由分说地还是径直闯进了他耳朵里。

他们打牌。扑克牌被洗得噼啪噼啪响。熟练的动作,表明他们人人都是个中老手。潘成林描述外面的世界。那是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照他的说法,按他的语气,在那样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里,生活着的是与此刻正津津有味地听着他话语的这些人不同的人类。那些人有着更美好的品味和更高尚的追求。那些人奋勇前进的所作所为是屋子里的这些人所无法企及的。他的布道般的宣讲引来屋子里那些人羞惭的笑声。有一个人还将目光借此移到了陆长青身上,好像那些话有所针对,与他这个如果万事顺遂就将迈入大学殿堂的小伙子有关似的。他的目光直抵在他低垂的眉目间,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剑。陆长青很不高兴地抬起头,打算也用那种冰冷的寒光来予以回击,不过却意外发现,其实端详着自己的目光是友善的,那张脸上正洋溢着浓烈的怜爱的笑呢。倒是坐在他旁边的父亲,对自己很不满意地冷眼旁观着。

“如果说我们也有希望的话,那么,全部希望就寄托在长青这样的年轻人身上。”他仍然带着满脸的笑。话语引来一浪又一浪的赞同认可。也将别的那几个人的目光全都给吸引到了陆长青身上。陆长青比刚才更加难受。众人的目光让他窘迫。他不乐意像一个毛孩子那样,木呆呆地坐在那儿任人品头论足一番。如果一定要将某种虚无的希望与他挂上钩的话,他想自己多半是会很不高兴的,他尚且稚嫩的肩膀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压力。但扪心自问,他也并非完全反对这样。如果他有足够的禀赋,如果他这个微不足道的个体真的有幸与某个重大使命联结起来,那不恰好是最至高无上的荣耀吗?他为什么要反对呢?

他的沉默惹得那些人继续怜爱地笑着。这个时候不说话而只是略显厌烦地低下头对他们来说似乎也是某种好品质的表现。说话的责任给移到了父亲陆生辉身上。

“我记得出门时你说过,你有其他安排?”为什么到了这间屋子里,他就不苟言笑起来。

“是的。”陆长青回答。

“什么安排?”做父亲的权威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与别人约了,我与她,想好好打场羽毛球。”

“与谁?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潘成林咧嘴呵呵一笑,似乎真的已窥见了他的秘密。

“与……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是与几个人一起打,而不是与哪一个人打。”

“可是刚才你说了,你与他(她)。”刚刚一直朝他笑着的那后来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毫不留情地说。

陆长青瞬间臊红了脸。这实际也就免除了他找词儿来辩解的痛苦。他莫知所措的眼光求救般地朝父亲脸上瞄去。不苟言笑的陆生辉嘴角突然微微扬起来,一抹刻意压抑的笑在眉目间悄然浮现。

“我带你出来,是因为潘叔叔想看看你,可是只有天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才抽得出来时间。看看,看看这间屋子里的这几个叔叔,都在挨着次序请他赏光呢。不过实际上,我也当着孩子的面,直截了当地说吧,就算你有时间,会到我家去吗?都已经有多久,你没有迈我家门槛了?”他将脑袋转向潘成林,将质问般的目光落在后者颔首微笑的脸庞上,继而又将脸庞转向陆长青,“我也想让你听听他说的外面那个世界的事情。但既然你有其他安排,我也就随你自己吧。”

“我们马上就又要把酒言欢了。我们的世界与你们的世界可是大不相同的。我们的世界是浑浊的沉闷的,你们的世界则是昂扬的向上的。你不妨还是到你们那个清爽的世界里去吧,别让我们这几个老头子将你给带坏了。”此次聚会的主角潘成林含笑着对陆长青说。

这么说,他就这么意外地,突然之间,没经过任何争取就又重获了自由?他差不多是朝门外冲去的。这破坏了他刚刚留下的谦谦君子的美好形象。背后的那阵窃笑又是不是对着他的背影而发出的?他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他飞快地穿过走廊,来到通往楼下的楼梯口边。紧贴着木质扶栏,他蹬蹬蹬地飞跑而下,手指沿着栏杆飞快地起伏敲击。在转弯处,他猛地停下来。有另一个人也占据着紧贴栏杆这边的通道。她是在往上走的,她走得不紧不慢。她也将手指轻轻地在木质扶栏上敲击着。他差点儿撞到她身上。她一点儿也没有惊讶,而是镇定自若地停下脚步,略带调皮的眼神毫无顾忌地直抵在他躲躲闪闪的双眼上。短暂的僵持以后,陆长青松开了放在扶栏上的手。他从她身边绕过去,重又蹬蹬蹬沿着台阶飞跑下去,还伸出一只手沿着墙壁啪啪啪地一路击打着。

她是潘义芳。尽管他早已认识潘成林,当然也知道他宝贝女儿潘义芳的大名。可那却的确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在两个父亲眼里,似乎并不认为有让他们相识的必要。或许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这两个孩子,有一天会共同生活在一起,组成一个虽然不能称之为完美却也不乏幸福感的家庭。显然,这第一次相见还是一段时间以后,陆长青与潘义芳彼此真正熟识以后才予以追认的。在当时,他们对对方根本就没怎么在意。那一年里,陆长青生命里的主题是薛见兰。他的双眼里还容不下别的女人。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大学。但他多少有些让陆生辉失望了。他们,包括他自己都有些高估了他。他没有考进那座响当当名校的商业系。被他随心所欲地列为陪选的那所师范学院却录取了他。第二年,他才知道潘义芳也就读于同一所学校。得知那个消息犹如得知一个奇迹。因为竟然没有谁告诉他那件事情。他们是自己互相认识的,没有谁牵线搭桥,介绍彼此。原来潘成林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风光了,县城里的人渐渐知道,这个曾经功成名就,业绩斐然的家伙是在外面混不出名堂,才黯然归来的。自此以后他真的沉沦了。那个丰腴的女人则比他衰老得更快,曾经的那多少算是一种美的东西很快离她而去,疾病开始如恶魔般缠上她。数年后,潘义芳义无反顾地回到县城。陆长青也回来了,他是追随着她而返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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