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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长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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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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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连载

第六章

很快,他就确认了早已在胸间萌动的那股情愫算什么了。毫无疑问,正是爱情。实际他一开始就懂得那个,只是自己不敢确认。非得在那另一个人的共同参与下,他才肯将那两个字给默念或者是大胆说出来。她在他眼里更显得光辉动人。但是这么说似乎又显得与事实不符,抹掉了他初见她时心中就涌起的喜悦和那时就已感知到的她全身上下散发出的动人光辉。他固然爱看眼前的她,可也总爱回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一幕。上午第一节课,她尾随班主任走进教室里,轻盈的步伐和沉稳自信的身姿如一道闪电般在教室前面划过。喧躁空间顿时安静下来。她转过身,含笑望着对面那五十多张陌生的面孔,真诚的笑容和姣好的容颜如另两道闪光在他心里铺展开来。那是喜人的青春的光泽。陆长青觉得从那时开始,她身上闪耀的光泽就是永恒不变的。而且从那时开始,那光泽就与自己有关。而且,只与自己有关。

小个子崔安落魄了,他不知道已提议了多少次,再来一场那样酣畅淋漓的羽毛球赛,都被她婉言拒绝了。后来都不是婉言拒绝,而是不借助任何理由,干脆说不了。这让小个子沮丧不已。他更久地侧躺在桌子上,望着她的侧影发呆。他还故意将那种伤心绝望的样子表现出来,在引来陆长青和薛见兰共同的反感的同时,也引来了其他人不知深浅的笑。

陆长青再也不故意去扯断她的头发。他呵护她还怕来不及呢。一到下课时间,她就侧身向后。他们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有数不清的共同见解。天气越来越热,南方的夏天通常来得匆忙,总迫不及待地要挤走春天。那年它比往年更为急躁,只不过短短几个星期,娇媚的春天就被它挤得好像连一点儿影子也望不见了。她衣着逐渐单薄。现在,不用等到大汗淋淋时脱掉外套,他就能望见她胸口处那块闪着光泽的三角形区域。偶尔,也会看见两粒纽扣之间闪着更为诱人光泽的一片白和让人止不住心慌意乱的饱满肉感。但他努力控制自己,刻意不再去看那几处地方。他不愿意让自己落入可怕的俗套中,而更愿意从某个更高的层面上去提升自己。当然,他也从不怪罪于她,从不认为她的着装与行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实际上,在那个躁热季节,相较于班上其他那些女孩子,她可真算是保守的。还有一点陆长青也还记得很清楚,相较于当时那些个奢华的姑娘,她可真够朴实的。

他们有另外的活动安排。不知是否因为那场羽毛球赛给陆长青留下了不好印象,他反正没有再提过什么打羽毛球的事情。她也没有。他们总迫不及待地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在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小得可怜而当时他们却认为颇有看头的县城里东游西逛着。尤其是她,对街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很难想象,她的家其实也不过就在几公里之外。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包括,中午别的人趴在桌子上或回到床上倒头便睡,抓住那短暂时间养精蓄锐,以便下午继续挑战一个又一个难题的时候,以及,常常是下午放学以后。他们并不一起走出教室。他们已达成了默契,双方都已不再在乎那将是永恒的时间中的微小点滴。就算有时他们凑巧走到了一起,也会很快就被冲散的。他们间的爱情也还没有发展到那样大胆不顾一切的程度,敢于手拽着手走出教室,在人潮汹涌的洪流里紧紧相依相偎着。

想想数百上千个年轻人在同一时间里从同一扇门里穿过的壮观景象吧。人群先是一小股一小股地从各个楼层各间教室里涌出来,一开始还是谨慎的,斯文的,一旦彼此接触,突然就没来由地变得狂野。一张张年轻脸孔和一个个矫健身姿很快汇聚成激情和力量的洪流。它似乎没有方向,在整个校园里没有规矩地横冲直闯。唯有那扇斑驳水泥柱子做成的门才能匡住它,矫正它,引导它。从两座水泥柱子之间,它才慢慢地一点一点流淌出来。不过实际上它流淌的速度比人们所能感知到的要快得多。很快,充斥在整个校园里的不停喧闹着的洪流也就一泄而净了。

他们被冲散开来的距离总不是很远,他颀长的躯体在那个时候起到了了不起的优势。他总能望见她被裹在班上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女生之间,与她们一起,在旁边强大力量的冲击之下,拼命地艰难地保持着队形。除了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她也总是微笑着的,其余那几个女生高声叫嚷着,恶狠狠地斥骂着。叫嚷与斥骂没有换来毫无顾忌地挤在周围的那些男生的让步,相反,她们的娇嗔与愤怒激起了他们更强烈的欲望和更粗鲁的欢乐。他们挤得更为卖力。连同她在内,几个抱成团的可怜女生总是如旋涡边的落叶一样,飘飘荡荡,没有定向。

有几次小个子崔安出现在了她们旁边。陆长青一眼看出了,他是冲着她挤过去的。不然他就不会做出要保护她们的架势。实际上在那样的人潮里,他自己未必就不需要保护。他的躯体看上去比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更瘦弱。乍一看,还以为他和她们是一伙的呢。但是淡黄色的稀疏毛发和黑黄色的脸孔又使得他与她们显著区分开来。他挡在她们外围,有时不惜挥舞起拳头对毫不在乎地冲过来的那些男孩子咆哮。没有谁在乎他,哪怕他们羞辱的笑使他将拳头举得更高。

有一次陆长青出教室时快了些。中午的时候,父亲陆生辉神秘兮兮地告诉他,等他放学回家,会有一桩儿小小的惊喜在等着他。他那样对他说着,就像他仍是可爱的小宝宝一样。这与一个月前,他严肃地要求他接触外面那一整个鲜活的世界时判若两人。那么一副乖宝宝形象与此刻被汹涌人潮推着挤着的真实形象是完全不搭界的。实际上,他都已经,懂得爱情了。后来他脚步迟缓下来,他可以肯定,惊喜不会因为他迟点儿回家就溜走。而她呢,却有可能因为他的匆匆离去而心生疑窦。他朝后张望,吃惊地发现视野里竟然再也搜索不到她的身影。那班姑娘还在,还在紧张地抱成团儿,拼命抵挡那些粗野男生无耻的冲击。她们的嘴巴激动地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他隐约能听见她们的叫嚷与斥骂在喧嚣的声浪上浮浮沉沉。但是他却再怎么也找不见她了。他竟然将她从视野里丢失了。在那汹涌的人潮中,他的身高不再具有优势,黑压压的后脑勺和夕照下闪着红光的年轻面孔渐次铺展开来,似乎每一个人的头颅都和他自己的头颅处于同一高度一样。他自己也被推挤到了一边。他想停下来等待会儿,发现那已是不可能的事情。靠着一堵墙壁的支撑,他才止住了步伐。他踮着脚尖向后张望,意外地发现小个子崔安的脑袋在远远的地方出现了。那已是人潮的尾部。小个子崔安在对着另一侧说着什么,看上去神情生动、激越,一比一划的动作表明他正处于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难得的兴奋中。

陆长青又被挤着往前移动了段距离,到了那堵墙壁的尽头。一堵半截砖墙将几级台阶与道路阻隔开来。台阶顶端站着几个人,他没有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地走上去,而是伸手抓住半截砖墙顶面,奋力爬了上去。

果然是她。她的脸在那几个人背后显现出来。没有了那些男生不知分寸的推挤,显然她轻松了许多。可是,难道她此刻的轻快仅仅与不再被推挤着有关?难道,就与小个子崔安久违的喜悦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他的脸色或许多少是有些难看的,汹涌洪流的尾部也已经差不多完全流走了,当她蓦然抬头,意外发现他正站在那儿,热切地朝自己望着的时候,不自觉地怔了一下,然后立即停下来,不过脸上轻快的笑容丝毫未改。

小个子崔安其实早已看见了他,但是却装作没有看见他的样子,以为可以带着她,略过他而一直往前走。他低下头,其实已经加快了脚步,但这会儿也不得不停下来。他以那样一副骄傲的姿态乜斜地望着陆长青,说话时的语气突然间带有对陆长青轻视的意思。

“我还以为这儿孤单地站着谁呢。”他说,语调夸张,黑黄色的脸孔上嘴角不自然地朝一个方向微微扬起,“原来是我们班的大才子啊。请问,你站着这儿,意欲何为?”他毛发稀疏的淡黄色脑袋就在陆长青眼皮底下,傲然仰视的样子更惹来陆长青的反感。“难道,你在等待着谁?等待着,某个姑娘?某个,我还没有荣幸知道的大美人儿?”说话的同时,他探询的轻蔑的目光不停地在陆长青和薛见兰脸上挪来移去。

她始终如一的坦然微笑使陆长青心里的不快慢慢消失了。他已然知道,他摆出那样的脸色其实是不适当的,他已经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像一个毛孩子,而不是自诩的胸怀坦荡的男子汉。于是他也微笑起来,同时试着像小个子那样,乜斜地瞥视着他,说话时故意带上讥诮语调。

“是的,恰好让你给说对了,我正是在等待,某位姑娘,而且我非常开心地告诉你,这位大美人儿,你不仅有幸见过她,你甚至比我有更多的荣幸,你还天天坐在她边儿上呢。”说完他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她脸上瞬间涌上一抹羞涩。但不是太浓烈。眉目间又浮现出那种动人的嗔责神情。

“这么说,嗐,原来你们两个早已约好了。”小个子身上的傲然一下子不见了,重又沮丧起来。“你们打算干什么?再来一场大汗淋淋的羽毛球赛,还是,抛掉他妈所有这些个该死的练习,来一场浪漫的河边漫步?看,多么好的夕阳。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金色的阳光下,到河边走走,我想一定是再美好不过了。”他看向薛见兰的眼光都已经带着可怜巴巴的意味了。他自己一定浑然不觉。夕照光芒也不像他沿用那俗套说法所描述的那样,是金色的,而是淡淡的烟紫色。西边天际的浮云掩在了缓缓沉落的太阳之上,暂时挡住了红艳艳的射线。

她脸上的神情鼓舞着陆长青,使他觉得说出下面的话或许是可以的。“不是,我们没打算去什么河边,而是打算,看一场电影。”

他为自己的机智而感到得意,谁让他恰好在电影院边停下了呢?她微微迟疑了下,沉吟样子使他担心自己得意得过了头。幸好她只让他担心了一小会儿。她对着越来越沮丧的小个子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接过陆长青的话说:“是啊,我们没打算去河边的,我们约好了,看一场电影。”

小个子崔安那个时候的做法是完全不适当的,实际他大可以转身就走,哪怕带着满脸再也掩饰不住的失望,沮丧,愤怒,外加鄙视,只要他知趣地离开就仍是好样儿的。可是他偏偏不识趣地离开,他木呆呆地在那儿站着,眼巴巴望着她一级一级走上台阶,朝着傲然站立在台阶顶端的陆长青走去,似乎存在那种可能,薛见兰会突然掉头,转而陪他去河边漫步一样。直到目睹陆长青的确只买了两张票,才悻悻然离去。

那个时间段,电影院里几乎空无一人。刚走进昏暗空间里,他就将她的手给牵起来,并且下意识地捏了捏。那是另一种默契,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平白无故说已约好了她看场电影。而话语的解释,已然不必说出口了。

他牵着她从中间过道一直往前。他们打算选择靠前的位置。空荡荡的大厅里,现在可以看出有几处闪着点点火花。那是等待电影开场的人在用力嘬着烟嘴。有几处还发出细小的嬉笑声。不是成年人的声音,而像是比他们年龄还小的低年级毛孩子装作老练实则稚嫩的说笑。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在昏暗空间里此起彼伏的人头的数量比他们刚刚认为的要多。他们三三两两,隔得很开。因此要选择一处安安静静不受干扰的位置倒成了难事。他们走到过道中间的时候,黑暗中响起了一片整齐的哄笑。他们蓦地停下脚步,吃惊地四下张望,好不容易才知道了引起哄笑的缘由。电影幕布的一只角一直在飘飘荡荡着,刚才他们在一边走一边寻找座位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们还以为是舞台边儿上的穿堂风在起了作用呢。原来却是一个工作人员在那儿不停地扯啊扯的。他终于将幕布给扯平了,纠正了不耐烦地等着电影开场的某个人发现的左低右高的错误。但是他仗着年轻,没有规规矩矩地从舞台上离开,而是当着那些坐在昏暗空间里但肯定有一些是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的人的面,一时兴致大发,像杂耍演员那样,拽住那根固定幕布的绳索,从舞台上飞身跃下,一阵很不好看的晃荡打转以后,他双手松开,一屁股跌落在第一排座位前面的空地上。

放映机射出的雪亮光线将他从那尴尬处境解救出来,他迅速爬起来,拍拍屁股,从边门溜走了。

那一大束光线也射到陆长青脑袋上。他头颅的阴影出现在了被照亮的幕布上。有人发出不满的嘘声。陆长青下意识地低下脑袋,弓起腰背。随着他的动作,幕布上的阴影也低下脑袋,弓起腰背。仍是那个角落,那一个人发出更为强烈的不满。尽管电影压根还没开始呢。那甚至算是某种威胁。陆长青脚步顿了顿,一瞬间躯体变得坚硬,似乎要固执地停下来。但是她使劲拽拽他,于是他又接着向前。

他们右手边,出现了连续几排空位子。他们不再坚持向前,而是立即就地坐下。坐下时他们紧紧握着的手才分开,他们得取下背上的书包。她将书包放在了自己右侧的空座位上。他没打算劳她的驾。他将书包朝前排座位上放去。但是马上止住了。他们以为空无一人的座位上,一颗小小头颅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生长出来,随着那毫不客气怒目而视的眼光,陆长青只好尴尬地赔上一连串干笑,外带一连串的几声“对不起”。而且是过了好大会儿以后他才又发现,原来自己仍然疏忽了,仍然没有当时就看见薛见兰前面那个座位上也是坐着人的。

那次他们看的是什么电影,陆长青早已忘记了。薛见兰呢?她会否还记得?就算她还记得,他也不可能问她的。他不可能开得了口。这从某个方面也说明了那个时代精神产品质量的低劣,而不能完全怪罪于时间的无情和他记忆的淡薄。他仍然记得的是,在当时那个时代,属于他们的精神生活实在有限的可怜,那家电影院几乎就是他们那样的年轻人寻找精神食粮的唯一所在。循环放映的电影,其喧嚣声音竟也可以如此理解,在这个小小县城里,在那个时代里,也是有着精神生活的。与学校里的其他孩子不同,陆长青很少去电影院。他有些看不起那座小小的破破的房子,更重要的是,他看不起那些俗不可耐的没有深度的精神产品。惹得其他孩子乐得不行的所谓大片杰作,只会让他将眉头皱得老高。他有自己精神上的标高,并为此而欣慰不已,自豪不已。可以肯定,如果不是突然的急中生智,迫切地想要摆脱小个子崔安,他是不会带她去看那场电影的。

但坐在他们前排的那一男一女,他却仍然记忆深刻,迟至今日,他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两张脸孔来。他们比他年轻,在高年级的学生中,他没有看见过他们的印象。两个人都是一副小小的躯体。她的头颅始终低于座位椅背以下,而他呢,大多数时候头颅也低于椅背以下,小小躯体不雅地在木质座椅里瘫坐着,双脚高高架起,抵在前排座椅靠背上。但是蓦地,他就放下双脚,瘫躺着的身体迅速爬上来,脑袋飞快地转动,闪着厉色的双眼死死地对着陆长青盯上会儿。这个时候,那个女孩子就也昂起上身,故意示威般地侧转过身,凶狠地朝陆长青望着。陆长青当然不会害怕什么,他只是感到好笑。有时他忍不住差点儿笑出声来,于是在黑暗中摸索薛见兰的手,将无法表达的笑给默契地传递过去。

随着电影情节的进行,那一男一女后来就不再突然回头了,好像直到那时他们才终于确信,陆长青再不会意外地要将背包架到他头上了。实际他们的注意力也并不完全在幕布上,看电影对他们来说更是某种幌子。他的身躯起先仍不雅地瘫躺在椅子里,如一个发育不良的畸形儿,两脚时高时低地抵在前排座椅靠背上,有时甚至忘情地将双脚完全搭上去,高高竖起,于是幕布边缘就有一双长长尖尖的阴影在得意地欢快地一晃一晃着。

陆长青没怎么留意电影情节的进展。他将她的手握在双手间。放在上面的那只手时而抬起来,在她柔嫩手背上轻轻摸摸。他的眼睛却并不总看向她,相比在黑暗中欣赏她的容颜,他更愿意享受那触感上的亲密无间。她的面孔,则始终正对着电影幕布。他也不能破坏她观赏影片时的宁静,他自己固然不喜欢那些个胡编乱造的故事,可并不代表就有权利阻止她欣赏它。这点最基本的宽容与尊重他还是懂得的。它是一种美德,保证他们间的关系必将处于永恒的和睦中。

他的目光在偌大空间里游来荡去,他没有惊扰她,自个儿默默清点起人数来,期待着等会以惊喜的语气向她报告结果。人比他们刚进来时认为的要多得多。似乎在他们进来,电影开场以后,又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地踏进来了。差不多每排座椅上都有脸孔在幕布的闪亮中反着光。有的三三两两凑到一起,小声的话语和叽叽喳喳的嬉笑就是从那儿发出的。有的则隔得很开,当然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了。后来陆长青又被四处此起彼伏的红红的火花给吸引住了。火花的数量也比刚才更多,如星辰般遍布在整个大厅里。有一些保持着始终不变的亮度,好像将如星辰般永不熄灭,彻夜点缀在那地方。有些却突然爆发出来,小小的红红的圆点迅速变大变白,似乎在烟嘴那端用力嘬着的嘴不马上停下来,它就会爆掉或干脆痛痛快快地燃烧起来,干干脆脆地发出火苗来。

她被他握住的手往回抽了一下,他收回了四处游荡的目光,接着又是一下,他没有立即放开她的手,而是转身朝她看去。她将另一只手掩在了嘴上,是用整个手掌将嘴巴和鼻子完全捂住的,于是他自己也闻到了浓浓的劣质烟味。他朝左右望望,并没有望见周围有那样的红红的火花。但是蓦地,就在他继续探查的时候,一缕白烟在幕布突然的闪亮中清晰地显现出来,离她的脸孔不过尺把距离。并且朝她的脸孔越来越近地飘来,很快将她秀丽的脑袋给吞没了。

陆长青稍一抬身,看见了前排座椅上他手中燃得正旺的香烟。他屁股和后背紧粘在椅子上,双脚仍吃力地抵着前排座椅靠背。这使他的腿出奇得短,再一次给陆长青造成了不幸是个畸形儿的印象。香烟被夹在他左手指间,当火光黯淡下去,他就将它送到嘴边。他察觉到了陆长青的反应,他稍稍回了一下头,但没有结束那种既别扭又吃力的瘫躺状态,而是又傲然将头转过去,将香烟更频繁地朝嘴唇凑去。不是迫于陆长青无声的压力,而是香烟已经燃尽了,他才将烟头给扔了出去。妈的,没劲,一支烟这么快就吸完啦。他还这么响亮地咒骂了一句。接着他从上衣侧袋掏出一个什么东西。从他的动作判断,当然是烟盒了。他摸索了会儿,有些生气地将它揉成一团,扔到了过道里。

陆长青多多少少舒了口气,他还不擅于应对这样的冲突,如果无声的冲突就此平息,岂不最好。他昂起的上身正待朝后靠,突然看见前排那人猛地结束了瘫躺状态,飞快地在座椅上爬坐起来。现在,如果他的身体不是比旁边那姑娘要高,至少是和她并行的了。就在陆长青疑惑他这突然动作的意图的时候,他已将意图完全表露了出来。他是那么的迫不及待,包括身体和心情,在身躯还没有完全坐好的时候,就将右手伸了过去。他搂住她的肩膀,好像是借助她身躯的力量,才完全爬了起来。但接着,他又倒下去,而她则借势压在了他身上。

陆长青将目光挪开了,薛见兰也是。他感到气愤难耐,并且越来越气愤,身体都有些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他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像自己这样。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不敢去看她。他们一直握着的手也恰在那个时候莫名其妙地分开了。莫名其妙?或许是正当其时吧。

前排毫无顾忌的声响和不知羞耻的呢喃促使他们终于还是站了起来。他们一直往过道那儿走,直到仔细观看真的无人,才在一排座椅的边缘重新坐下。这时他才仔细观看她,显然,她和他一样气愤。她的身体似乎也在微微颤抖。这让他得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安慰。慢慢地,他的心情好了许多。再过一会儿,他在黑暗中无声地张嘴笑了。直到又过去了好大会儿,他才又试着去将她的手捏住。她没有抗拒。表明她自己也已经从那阵气愤中缓过神来。先是彼此的肩膀缓缓地自然地抵靠到一起,然后,他转过头来,等待着她的回应。似乎是犹豫了会儿,她将脸庞也朝他这边掉转过来,脸上矜持的微笑表明,虽然刚才那通插曲已部分地破坏了她对爱情的美好向往,但还不至于对他也已经生厌了。他微张的双唇朝她越来越近地缓缓靠去的时候,她也没有做出躲避姿态。只是她被他捏住的那只手明显僵硬了些,带着微笑的脸庞也多少有些不自然起来。她没有躲避,但也没有为了回应他而将脸庞完全朝他摆正。因此他张开的双唇只触碰到了她的左边嘴角。轻轻一触以后,他结束了让他既心旌摇荡又忐忐忑忑的初吻。他已经满足了。他还获得了预期的明确的胜利。他知道,在她眼里,是不会将他陆长青与那个人等同起来了。那么,在她心里,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所思所感呢?他差不多可以给出明确的答案。而且他还非常想在自己信任的目光之外,外加上这样的话语,当然,在我眼里,你与那个姑娘截然不同。我们的爱情,也与他们的爱情截然不同。他没有说出来。说出来不仅会破坏他们间业已默契地存在的信任,而且会破坏他们间彼时那种宁静和美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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