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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长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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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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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连载

第二十五章

“爷爷,你要带我去哪里呀?”小建设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陆长青回答。

他们在一个繁华的街区下车,而不是在某个公园或游乐场所。小建设有点儿发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他等着爷爷。陆长青环视了一下四周,立即毫不犹豫地牵起他的手。他们右手边的那些店铺有好些还没有开门呢。有一些倒是开着,显然是店主的人正忙着在屋子里收拾。有一家铺面很大,几个穿着白衣服,像护士般的姑娘正在将什么东西往货柜上放。那是蛋糕房。她们正在往透明的玻璃货架上摆放的是各式各样美味诱人的糕点。难道爷爷你连这个也没有看出来吗?小建设对爷爷的迟钝很吃惊,停下脚步,指着玻璃橱柜上贴着的那些图案给陆长青看。

“爷爷,你怎么连这个也没看见呢?”

“爷爷在想别的事情。”

小建设仍目光直直地朝店里望着,没有挪脚的意思。

“等我们出来了,爷爷再买给你吃。”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呢?”小建设朝爷爷昂起脑袋。

“很快的。”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我们到这儿来是要干什么的。”

“爷爷来找一个人。”

“哦。”他拽着陆长青的手,走得不快,显然思绪也已经从香喷喷的面包上离开了。“我也认识他吗?”

“你不认识他。爷爷自己也不认识他。不过见了面,爷爷又会一眼就将他认出来的。”

小建设诧异地抬头朝他望着。他们已经来到一个小区的入口。一辆红色的跑车紧挨着他们呼啸而过。陆长青下意识地将小建设往路边拽了拽。他们顺着它出来的方向往里走,贴着道路的边缘。陆长青以为,那样是被允许的。

但是有人从道路那一侧的房子里出来,制止了他们。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手势。他的一只手半伸在空中,手掌弯曲着朝下拨动不已。像是城市这个时候还颇为新鲜的空气突然造成了他的沉溺。

他们停下脚步,没有像他示意的那样退回去。小建设拽紧陆长青,与爷爷贴得更紧。那人带着满脸的不耐烦朝他们走来。

“在你们擅自闯进来前,应该先看看门口那块牌子的。”

陆长青并没有看见什么牌子。

“对不起,我没有注意。我进来,是要找一个人。”

“约好了吗?”

“没有。”

“你可以现在就打电话给他,让他和我们说一声。”

说话的时候,他却一直在做着将他们往外赶的动作。他的同一只手掌仍像刚才那样朝下弯曲着,不过不再是朝下和朝内拨动,而是朝上和朝外不停地弹动。陆长青随着小建设沿着来时的轨迹退回到大门口。那块牌子上无非是同样的八个大字:私人住宅,非请莫入。

“我没有他的号码。”

那人诧异地看着陆长青,就好像陆长青刚刚和他开了一个很不妥当的玩笑,转身他对着那屋子挥了挥手,一直半悬的手这才终于落下。悬在空中的长条铁杆慢慢降落下来。

“但是我真的没有他的号码。怎么办?”陆长青拽着小建设,随着他朝边门走去。他进了屋子,他们则在门口停下,等待着他的恩准。不,实际是他们。实际在陆长青和小建设被撵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在伸长着脖子目不转睛地朝他们望着,似乎爷孙两个是稀罕的天外来客。

“他说他真的没有他的号码。他问我们怎么办。”刚刚走进屋子的人对坐在最里面那张办公桌前的人说。后者是一个很壮实的中年人,他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陆长青的脑袋刚好能够到玻璃窗的边缘。他望见玻璃窗被推到一边,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对准自己。

“那可不行,不是我们故意刁难人,而是现在的人啊太难伺候。”他说话的语调其实颇为坦率真诚,与脸上的不耐烦与不屑不相符合。“曾经有一次,我们也犯过这样的错误,结果呢,我们可惨了,被狠狠地臭骂了一顿。”

“那我可该怎么办呢?”

“你可以和他约好了再来。你可以提前打电话给他。”坐在办公桌边的另一个人,一个小伙子说,俄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一句,“既然你来找他,总会搞到他的号码的。”

他将这个确实给忘了。他只确保自己将那行文字印在了大脑里。话说回来,就算那厚厚一沓纸中,的确有他的号码,他记住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他真的会拨通他的号码?当着这几个虎视眈眈的人的面,他又可以和他说些什么?祈求一见?或是干脆在电话里就将他训斥上一通?真要那样,对他温和的计划反倒是某种伤害。或许因此,他温和的计划和悲悯的情怀反倒再无实现的可能。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如果他们再不放他进去,他想他和小建设就真的该离开了。他一定会再找一个时间,再来一趟的。他一定要当着他的面,将那些话全部说出来。可是小建设的不安已更强烈地传导给了他。

“可是我时间宝贵啊。我好不容易才抽时间赶过来的。我要和他说的,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么,你要找的,是谁?住在几号楼?”

他没有说他的名字,而是直接说出了楼栋和房号。他们面面相觑的样子立即使陆长青明白,相对于自己,屋子里的那几个人比他更清楚惨案的发生,至少,比他更了解当时的情景。

“已经有段时间,没人来找过他了。”刚才将爷孙两个从里面撵出来的那人说。似乎还叹了口气。

“你是他的什么人?你来找他,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壮实中年人问。

“总会还有人来找他的。难道竟然真的再也没有谁理睬他了?”说话的是一直在办公桌后面坐着的小伙子。他始终没有站起来,身体朝一边侧着,好让壮实中年人挤在窗边的身体更舒坦自在些。实际他自己那样侧着身子而又刻意地摆正着脑袋让人看着挺别扭的。他语气里的讥讽与鄙夷是显而易见的。

“是的。”陆长青回答。

“自那以后,我是说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壮实中年人狐疑地再次打量着陆长青,比刚才更为仔细,也比刚才更为警觉。目光不仅扫在陆长青身上,也比刚才更为狐疑和警惕地落在小建设身上。弄得好不容易才敢将脑袋从爷爷身后探出来的小建设,又将脖子缩了回去。“我就没有看见过他。我不确定他在不在家里。”

“我看见过他。你没看见并不代表,他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味地伤心难过了,或是干脆将门锁上,疗治心灵之伤去了。而我却不止一次地看见他站在自家阳台上,对着我微笑呢。”小伙子说,挑衅般的语言惹起了似有似无的尴尬。

“关键是,我们都为那姑娘感到可惜。多好的一个姑娘啊,说没就没了。”壮实中年人在大家都沉默了会儿以后说。

“对那个姑娘,你们还了解什么?”

他们略显惊讶地望着陆长青,又面面相觑了一小会儿。

“要说了解,恐怕我们得说,我们对她几乎一无所知了。也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们才将那个总是笑着的姑娘与她对应起来的。而在这之前呢,我们根本不知道她是谁。谁知道呢,一个那么好的人,说没就没了。而且,是以那样的方式。”

陆长青突然微微颤抖起来。幸好他离他们足够得远,他们自上而下俯视的目光也只顾着打量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和花白头发凌乱的脑袋,而没有顾及到,他的衣襟已随着躯体的颤动,在微微发抖。但是小建设感觉到了,他好奇地盯着爷爷的衣襟发呆,终于找到了一点事儿好干。

“那是最愚蠢的方式。一个人不管受到了多大的委屈,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绝不可以采取那样的方式。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权利那样做。”又是那个小伙子激忿的声音,像是格外要说给陆长青听的。

“关于那天的事情,你还知道哪些?”

壮实中年人疑惑地朝陆长青望着,然后说道:“我以为这个,可能你比我们更清楚些。”

“对那天以后的事情,我可能知道的比你们多点。可是对那一天的事情,对现场的情况,你们肯定知道的比我多。”

“对当时的情况,我们也不是太清楚。我们去时,那个姑娘已经躺在地上了。是一个业主经过那块草坪,无意中发现的。”

“在此之前呢?”

“什么?”

“有没有谁,你们,或是小区里的任何人,曾听到异常的动静,从他家里传出来?”

“没有。这个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在事情发生的那天夜里,警察就已经做了调查。没有谁说听见了什么,一切都好好的。甚至没有谁听见她摔下去了。”

“其他的呢?比如,有没有谁听见了狗叫?”

“狗叫?”

陆长青偏头望望小建设,见他正对着自己的衣襟莫名其妙地发着呆。

“是的,狗叫。”

“为什么要提什么狗叫,难道这和那姑娘跳下去有什么相干?”

“不是,我随便问问。”

“你的意思是,她跳下去以后会惊动到狗?但是没有谁提到什么狗叫啊。再说,这地方狗多着呢。他自己家里就有一只。一只很大很大的狗。你的意思是,如果有狗被惊动了,或许可以早点发现她?不过没用的,法医说了,她跳下来以后,当场就死了。”

“再将时间往前赶赶,又有没有谁发现了什么异常?”

“没有。至少就我们来说,没有谁察觉到了什么所谓的异常。我们只是保安,我们只是坐在这间屋子里或是在小区里到处走走。我们不可能走进每家每户,掌握所有那些情况的。再说,也没有谁愿意对我们敞开胸怀的。要说什么异常,我想,不过也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外乎年轻人之间的争吵啊什么的。有时他们吵得很激烈,左邻右舍都被惊动了。不过好得也快。有人亲眼看见他们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以后,第二天就又手挽着手在小区里走开了。谁会想到后来……”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他盯着陆长青,似乎直到这时才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你说你来找他,有重要的事情,你到底是他的,什么人啊?”

“我是……”陆长青已经不再颤抖了,经过刚才那通谈话,他已经坚定下来。他想他带着小建设跑上这么一趟,是值得的。但是那个问题仍然让他尴尬。他难以回答,只好闪烁其词。他牵着小建设的手朝小区里走去,同时扭头目光示意着什么一般地朝壮实中年人望着。如他所愿,是他一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

“或许,你们所知道的,都不过是表面的东西。”陆长青说,停下脚步,等着他走近。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没有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只是,有时我们的这个世界并不总是如看上去的那么美好,甚至,它总是隐藏着许多的丑陋和罪恶。而我们需要做的,迫不及待地需要做的,就是让隐藏得很深的丑陋和罪恶暴露出来。或许还可以让它自我揭示出来呢,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到底是谁?”

陆长青差点儿要说了,也差点儿要将心中的计划给说出来。他甚至已经瞻望到了计划已经完成时的情景,看到了那个误入歧途的年轻人跪地痛哭的样子。他既已提前感受到了自我胜利带来的快乐,也已提前享受到了大家都已解脱的喜悦。但是他忍住了。他只是这样对他说道:“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你会知道我是谁的。”

他牵着小建设,毅然决然地朝小区里走去。

壮实中年人回到屋子里。

“一个奇怪的老头。咱们何必管他,且让他去吧。”

看来他说出来的并不是他们想要听到的话。于是他们刚刚围拢过来,就又散开了,各自回到专属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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