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场小小插曲。是潘义芳死去以后,漫长的孤独生活刚刚启航,他没能拒绝诱惑,而意图做出的小小尝试。实际他渴望得到的,又是什么呢?不,当然不是身体的接触。他不仅不再奢望那个,甚至已经反感那个了。一想到她细嫩光滑,比做女儿的似乎弹性更足的肌肤,他就有生气的感觉。当然,实际他渴望得到的,仅是陪伴,他自己也当然清楚。
在那次不适当的也可以说是不体面的尝试以后,他就不再追求那样的陪伴了。那样的梅开二度可能适合于别人,却肯定不适合于他。他开始接受老已来至的残酷现实,但一旦接受下来,他又发现其实现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残酷。是的,那是一种极其难忍的孤独,在数十年的欢乐,热闹以后,他突然被拽进了沉默的深渊里。那么多的话语再也无从诉说。再没有另一个人愿意对他敞开胸怀,敢于将所思所做的一切全盘对他说出。但慢慢地,他也就习惯了。一旦习惯了,也就不认为那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要相信,人的心灵是广阔无边,神机活现的奇妙所在。大可以将一切按照实际发生的那样给演绎出来,而且会演绎得比实际发生的还要生动,细致,和更富于哲理。在它的演绎里,潘义芳温和贤淑,陆有为机智俏皮,美琪热辣活泼,他们共同的欢笑为他驱走了黑暗,将他从落寞中拯救出来。
他仍然参加朋友间的聚会。喝点小酒,吹吹年轻时创下的辉煌业绩。玩点小牌,为谁作弊了或是犯糊涂了而拍桌子开心地乱嚷乱叫。表面上,他与他们靠得更近了。他不像是越来越落寞而像是越来越乐于享受自由。似乎是紧紧抱住自由这个神妙之物的躯体,拼命吮吸,咂摸有声。实际内心里,他是越来越不屑于与他们在一起,越来越看不起他们。因为内心演绎的存在,他在他们快活的外表下将他们的空虚给一览无余了。也清晰地看见了他们貌似老到深刻的脸孔再怎么藏也藏不住的肤浅刻薄。年岁可真不是好东西,而是爱与人开玩笑的捣蛋鬼,尽给人添上自以为了不起等等坏毛病,却又让人对它感激不尽,以为那是对自己真正的恩惠呢。陆长青既是无奈又是欣喜地看出来,如果人世间真的存有大智慧,也早已远远地躲开了这些顽固的自以为是的头脑,而张开翅膀巧妙地钻进那些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脑袋里。在持久不懈的脑力活动浇灌下,根须扎得越来越深。终有一天,它们会长成参天大树,为这世间所有人提供荫庇的。他无奈是因为他自己的头脑似乎也已经顽固不化,与大智慧无缘了。他欣喜是因为那些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脑袋,其中最为出色的两个与他的关系密切着呢。他们会召唤他的,而他在与肤浅的老朋友们喝着小酒,说着无聊透顶的闲话的时候,也在专注地等候着他们的召唤。一想到还可以与年轻的心灵待在一起,目睹智慧的闪光,他就忍不住激动不已。
那年冬天,他终于等来了久等不来的召唤。早晨,天空飘下一阵一阵的小小雪花。如有人站在云端撒下盐粒儿。总是随手撒下一片,停歇好长时间,再撒上一片,勾引得地面上那些人眼巴巴地老是翘首期盼着。陆长青站在自家二楼走廊上,将窗户全打开了,等待着预报会有的大雪真真正正地飘洒下来。像年轻时等待爱情,等待约会。冬日的河流比丰沛期瘦弱了很多,一湾细流与他家的栅栏隔开了很长的距离。似乎自什么时候以后,有意躲避开了这座屋子一样。灰白色的房屋散坐在枯色田野上,岑静一片。细心察看,才会发现有那么一两个农人在枯死的草丛间步履缓慢地走着,时而会将脑袋露出来,但更多的时候,则像游泳者扎猛子那样,脑袋突然朝下一低,长时间地将身体隐没起来。
他搬来一把椅子。如果不是预期会有一场大雪,阴沉的天空肯定会让他感到压抑的。均匀的灰色被涂抹在天幕的每一个地方,苍穹如造物瞌睡时合上的眼睑,将这一个世界与那一个世界隔绝开来。灰暗的光亮似乎是从大地本身生发出来的。而没有任何一丝光芒可以自上而下地穿透帷幕,落到阴沉沉的地面上。只有雪粒儿时而神经质般地突然穿透厚厚的均匀云层,一阵一阵地洒落在他家院子里。
他过于专注那种等待,直到手机再次不耐烦地响起,才豁然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手机。这间屋子里,已不再有任何一个别人。不耐烦使铃声变得更大。他慌慌张张地冲进卧室里,将手机从床上拿起来。不耐烦的铃声消失了,一个男人亲切的声音传来。
“看,天空阴沉得就像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而且还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但是他的语气中却不乏欢乐成分。
“是啊,预报说将有一场暴雪,前所未见的暴雪。可是我都已经等了这么久,还没看见有像样的雪花飘下来。”
“这么说,你和我们一样,也在不停歇地抬头望着天空,再没有干别的什么了?”
“是的。”陆长青承认。
“那么,来吧。我们一起看吧。别老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我们早就想打电话给你,可是又怕会惊扰了你。”他似乎又做出了叹气的样子,还似乎在故意将陆长青的情绪引到某个方向。可是真见面的时候,陆长青发现其实他并不是哀伤的,而是兴高采烈的。他打那通电话显然还不是偶然想起的,而是预谋已久了。
出门前,陆长青换了衣服,脱下那件搭在肩膀上的秋季外套,钻进衣柜里翻出了已多少年没有穿过的羽绒服。羽绒服不仅带有大翻领,还带有一顶厚实的大帽子。他拽着它从衣柜里往后退。自从潘义芳去世以后,他已很久没有钻到这里来了。他习惯了将衣服随手丢在椅子上和沙发上。如今整座屋子都成了他的衣柜。他在挂在吊杆上的衣服间有些吃力地往后退。主要是她的衣服,她的裙子和冬季外套长长的下摆阻碍着他。也是那熟悉的气味阻碍着他。他并不急于退出来,如果不是那通电话和他已做出尽快赶去的承诺,他倒宁愿在那熟悉的气味间停下来的。他将盘腿坐在衣柜中央,将她的衣服挨个撩起,凑到鼻子底下去贪婪地一闻再闻的。他之所以将她的衣物几乎全部保留下来,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那样做。
出门时他耸了耸肩膀,于是冷意立即真地朝他扑面而来。空气在微微抖动了会儿以后,更紧地将他夹拢住。阴沉沉的天空低垂在街道和房屋上方,它知道被它笼罩住的那些人都在期待什么,可就是不给他们预期的结果。也不告诉他们答案。就如严厉的老师对待满教室的学生一样。地面上撒着一层细细的晶珠,是板着脸孔的老天爷刚刚又洒下的,还没有完全融掉呢,他小心翼翼地踩上去,生怕会不体面地滑倒。细小的雪子儿在他的碾压下发出好听的响声。他将羽绒服的翻领立起来,将拉链拉到下巴底下。走到半路,花朵般的雪片开始洒落。风比刚才更小,雪片差不多是笔直地急速地坠落下来的。有一些雪片团在一起,像一个个小小雪球似地狠狠朝地面上砸去。天空依然阴沉,突然而至的大雪似乎是从云层下的某个地方很突兀地凭空变化出来的,而不像是从那色调均匀的阴云中孕育而出的。街上没几个行人,汽车夸张地减慢速度,有几个人从他身边经过,友好地朝他瞟瞟,也夸张地拢起双臂,将外套朝胖嘟嘟的躯体上紧了又紧。
陆长青干脆将帽子也带上了。汽车喇叭声明显小了,陌生的目光也不再来打扰他。他转而听见雪片和雪球砸在自己头顶上的声音,像雨点敲击那样,带着微小的震颤。他的心情既是愉悦的又是哀愁的。暴雪终于降下,就像预知的喜讯终于实现了一般。在他的生命历程中,降下像这样在他后脑勺上敲击有声般的大雪可是屈指可数的。他的部分情绪被壮观的雪景所鼓动而另一部分情绪却仍羁绊于自家的衣柜里。到了他们约定的所在,陆长青举起双手,拎起帽子好一阵抖动。花朵般的雪片纷纷扬扬,飘落到他脚边地面上。将门厅前好大一块干干净净的地方给打湿了。
他本来是准备放下帽子的,再带上就有装模作样的嫌疑。他熟悉的那个女店主尽管早已皱起眉头,拿起布条拖把,可仍然微笑着朝他走来。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朝厅堂里扫去,却瞥见了不愿看见的人。是她一个人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他,双手扶着站在椅子扶手上的欢欢。欢欢专注地隔着玻璃朝外望着。密集的雪片将室外空间织成了一张稠密的网。从这栋房子到那栋房子,从街道的这一头到那一头,再不存在清晰可辨之物,而只存在模糊,模糊,还是模糊。欢欢一刻不停地在椅子扶手上跺着双脚。
陆长青再次将帽子扯到头上,到了二楼房间里才放下来。像刚才在楼下那样,夸张地弓起双手拎着帽檐,狠狠抖动着。可是只有几小朵湿湿的透明的雪的结晶体落到他和等在屋子里的,听见他来了以后转身朝向他的那两个人之间的地面上。他们斜倚在窗户边,没有完全离开那儿,朝他走来。
“真是一场好雪啊。”方万安说。有点儿疑惑地望着陆长青的脚底下。
“是啊,真是一场好雪。”陆长青说,“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雪了。”
“多么壮观的景象!一切都显得虚幻了。”方万安再次朝窗户那儿靠去,故意朝被圆桌子遮住的里侧挪了挪,好让陆长青挤进来。好像陆长青不是从外面,从那场大雪中刚刚走来,而像是从这座屋子的某个房间里被喊醒过来一样。或许他认为站在这儿看过去,雪景是与外面不同的。
“就像梦幻中的世界。”将他让进来以后,挤站在他另一侧的胡君瑶说。
站在这儿看过去,雪景的确与刚才大为不同。房屋,树木的轮廓被遮掩的差不多了。地面早已白朗朗一片。行人和汽车全都龟缩起来,不忍心在雪面上继续踩踏一样。不过或许,并非是出于好意的不忍心踩踏,而是害怕熟悉的路面上,突然布满或大或小的陷阱。风比刚才他一路跑来时大了许多,花朵般的雪片现在集体换了飞舞姿态,从窗户的右上侧斜斜地狠狠地朝左下侧扎去。虽仍来自不可知的地方,但去向比刚才更为清晰明确。已躺满先驱者尸体的坚硬路面显然不是它攻击的目标,看那恶狠狠的架势,这支大军的意图是击溃路面,朝另一个不可知的地方奔去。
“我想得更多的是,这样壮观的雪景,这一辈子我还能看见几次?”方万安说。没有扭头朝陆长青看,却对着窗外挥了挥手,像是和那些飞舞的雪片打着招呼。
陆长青想说什么,但嗫嗫嚅嚅的又没有出声。他的情绪更多地回归到了羁绊于自家衣柜中时的状态,而丢失掉了那股儿喜悦感的绝大部分。
“所以,也往往是到了这样的时候,我们才更知道生命的短暂。”是站在他另一侧的胡君瑶说的。她也没有看向他。夫妻两个一左一右地将他夹在中间,像念电影台词那样交替说着。
“所以,我们的老祖先们总爱发出一叶落而知秋的感慨。真不知道在这样万物凋零的大雪面前,他们会怎样伤感。但是啊,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从另一个方向来看待这一切呢?为什么就不能积极一点?落叶和暴雪,难道不也具有美好一面。你看这些雪花啊,那么前赴后继着,在前面的已在地面上撞得粉身碎骨以后,后面的仍快乐地在空中飞舞,在义无反顾地朝地面上,也就是朝自己不可改变的归宿奔去的途中,仍那么地兴高采烈,飞舞的身姿仍那么地妖娆动人。”方万安停顿了会儿,忍不住还是将后一句话给说了出来。“尽管它的归途已是如此短暂。”
“为什么你要发出这样的感慨?”
“因为生命短暂啊。”这次是胡君瑶清脆的嗓音。
“你们,有所指吗?”
“哪里,何必一定要有所指呢。”方万安呵呵一笑,“触景生情,有感而发而已。说说你吧,你何苦老是将自己闷在屋子里?”
“嗯?”
难道他忘了不几日前他们还在一起喝着小酒?那些无聊的笑话还在他陆长青耳根上挂着呢。
“你总是将自己闷在屋子里,这可不好。”胡君瑶嗔责地朝他扭过头来,“你应该知道,尽管我们并不能时时陪伴在你身边,可我们的心是始终和你连在一起的……”
“她的意思是,我们有时很有些为你担心。只有我们,才知道此刻你的真实状态是怎样的。告诉我,为什么你就那么放不开呢?都已经快一年了,这可早就已经是不再相信死而复生的时代了,过去的事情就永远过去了,谁也改变不了既成事实的。为什么,你就不能开心点儿?”
“难道,我不开心吗?”陆长青做出挤眉笑的样子。
“别逗我,我知道你心里有什么鬼。”方万安朝着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有些儿不屑地将脑袋扭回去。
陆长青愕然了。他呆呆地站着,望着窗外飞舞的雪片,缓缓地将整张脸孔都朝玻璃贴上去。漫天飞舞的雪片差不多遮住了一切,偌大的世界好像只剩下待在这一间屋子里的他们这三个人。或者至少,飘飘扬扬飞舞的雪花将他们与那个偌大的世界完全隔绝开了。他们再也进不到那个世界里去了。再也不会有什么人或事从那个世界里走出来,来到他们身边了。看着雪片永在织下密密麻麻的线条,陆长青突然有些生气了。
“他的意思是,你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吗?为什么后来不接着进行下去呢?”
陆长青缓缓将脸孔从冰冷的玻璃上撤回来,他已经好受了些,他疑惑地望着她。
“你不是到她家去过一次吗?她们对你的评价好极了。她们以为,你很快会再去的。”
“可是你却装作是个炙手可热的白马王子,突然对人家不理不睬了。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面装着个什么鬼。”方万安有点儿激愤地说着,但是不知道到底是为谁而激愤。为了陆长青吗?还是为了那个粉嫩肌肤赛过女孩子的刚刚办了退休手续的老女人?甚至是为了他方万安自己?可是那样未免就太说不过去啦。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狠狠地盯在陆长青脸上,陆长青本来不打算朝他看过去的,可是,随着这么一句话的说出,他忍不住也咄咄逼人地朝他望过去。
“那你倒是说说,我心里,到底装着个什么鬼。”
他知道他会哑口无言的。他们这样的人,总是顺嘴随便说出某个词,然后就说惯了,就不懂这些词语的真实含义了。他们这样的人,也已经根本就感受不到,也理解不了他陆长青脑袋里的闪光了。如果没有这些闪光,他会活不下去的。实际他满脑子装着的,都是希望的闪光,而才不是什么他张嘴闭嘴的鬼呢。实际在潘义芳意外死去以后的这一年里,他与他们纠缠在一起,已算是浪费光阴虚掷生命了。说真的,每当清晰地认识到此点,他就既看不起他们又痛责自己。
方万安拿起右手不停地敲击着窗户玻璃,堆积在玻璃下缘的雪片纷纷滚落。他乐此不疲,再也不愿朝陆长青这儿转一下头,似乎已忘了他的存在。
“你还是不够坚强。”胡君瑶说,降低了声调,“请原谅我们的直率。我们曾以为,你够坚强,可是显然,你有点儿辜负我们了。你比我们想象得要柔弱得多。”她真诚地叹了口气。那口长气直喷到被朵朵雪花蒙住的窗玻璃上,对应区域内的那一小块雪花竟恰巧在那时崩塌后纷纷朝下坠落。是方万安不懈敲击的结果?还是从她嘴里呼出的那道白色绸带的威力?“你也不够勇敢。我们不相信你刚刚上来时没有看见她,尽管你不适当地戴着帽子。她一个人待在下面可不是没有理由的,她在,等一个人。看啊,人家已经不计前嫌,压根忘了自那以后你就好像人间蒸发了。好像你到她家去还是不久前的事情。而你呢,为什么不邀她一起上来?”
他诧异地望着他们,似乎搞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似乎直到现在仍然搞不明白为什么硕大的圆桌上要摆四套餐具。直到望见方万安毫无必要地将餐具重新摆放了一番,才恍然醒悟过来。但是,他已来不及逃跑了。他已入了狼穴。他这只可怜的小羊已能听见远方传来大灰狼的脚步声。是那只母狼,因胜券在握而脚步迟缓,因意图坚定而铿锵有力。她还在小声哼唱着,与她让人厌恶的躯体比,她的婉转哼唱倒是悦耳的,因为那是哼给还没有染上狼性的小崽子听的。
儿子陆有为的电话破解了他的困境。他说得慌慌张张,语无伦次。他以那样紧张颤抖的语调说:“那么你们已经在医院里了吗?”这让方万安和胡君瑶也不安起来,但是他脸上随即浮现出的微笑又让他们困惑莫解。脚步声已传到台阶上。他急于对他们解释。但不知道他们是否听明白了,不过他主要的而且是当下最需要说清的事情,他想自己是说清了,而且方万安和胡君瑶两个也是听明白了的。没错,他无法参加即将进行的聚餐了。不论有谁参加都不行。他得立马就走,赶往儿子所在的那座城市。是的,他一刻也不能耽误。不论谁人挽留都不行。他想肯定是方万安没将他的事情放在心里,才在他已说明了必须匆匆离去的原因后仍不合情理地执意挽留他的。因此,他陆长青近乎绝情地说出那最后一句话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他快乐地朝门外冲去,在楼梯口儿边,与哼着小调的她遇了个正着。他没有像刚才自己以为的那样,摆出高傲的不理不睬的脸色,而是友好地朝她呵呵一笑。她的笑容则比他的更为灿烂。她停下脚步,一半是让他下楼,一半是看他冲到楼下大厅里到底意欲何为。欢欢伸手在他花白头发上狠狠抓了一把,因此而放声大笑。但是陆长青像失去了知觉,压根没感觉到,压根没发现自己已所剩无几的花白头发,又有几根被连根拽出了,此刻正被当成了战利品,被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得意地攥在掌心里。
她望着他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来。他竟然没有在一楼大厅里站住,而是继续奔到了门边。她朝下够着头才能看清那一切。她看见他像小伙子那样不是用双手,而差不多是用身体撞开玻璃门的。他兴奋地直接从门厅里跳到雪地里,大雪飞舞,只一瞬间,就将他的整个头颅和全部躯体给罩住了。他既没有竖起衣领子也没有戴上帽子。她望见,漫天飞舞的雪片儿里,一个已渐模糊的身影如跳舞般地在轮廓模糊的街道上很快走远,如幻影般消失在远方不可揣度的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