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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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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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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连载

第八章

新婚的快乐与幸福,对于夏桂英来说似乎太短暂了,短暂到她似乎还没来得及正真地感受到就消失了。心高气傲的夏桂英,满怀希望的在那眼宽大的旧式石窑里过了一个难忘的年,来年二三月间,便和丈夫一起参加了庄里修沈家河大桥的劳动。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反动派被打倒

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

在困难贫穷的岁月里,好像唯有劳动才能使人们忘记所有的痛苦和不幸。夏桂英和村里所有的婆姨女子们一样,或一起拿着铁锨铲土,或拉架子车,他们灰头土脸不但从没有半句怨言,而且往往会以唱歌的形式来表达自己对劳动的快乐和幸福……

期间,大伙儿有说有笑,似乎总也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儿。然而,这一切对于一贯头脑灵活的沈海山来说,仿佛就不是这样了。渐渐地,他开始不怎么安心了——那个年月里,在陕北像沈海山这样谋算着想另闯一片天地的人真的很多,但是在沈家河这个村庄里又的确是少见的:沈海山似乎是唯一的一个。

沈海山身单力薄,和后生们、老汉儿们在一起抬料石,他由于没力气,加上他又有些文化,做这些活呢难免会有点儿吊儿郎当的样子。

夏桂英说,也是由丈夫自己的不小心,在一次抬料石当中抬棍把手夹住了,他二话不说开口就骂一起抬料石的人“眼瞎了”,他还骂骂咧咧地说,老子以后再也不抬料石了。

沈海山的话并没有把大伙儿骂恼,大伙儿不仅原谅了他这个文化人,反倒还嘻嘻哈哈地笑了。沈海山不知是自己被大伙儿笑恍惚了,还是恼怒了,总之,他一把把抬料石的木棍撂在一边就歇凉凉去了。

这一切,全让站在不远处的夏桂英看在了眼里。她是又难受又欢喜:谁让他自己不小心呢,怎么还好意思怪罪别人?

夏桂英说,丈夫还真的是幸运,他真正的劳动也就两个来月的样子。这以后呢,他就再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当过几天像样的农民。不多时,沈海山被县上的“356”办公室调去写材料了。

沈海山被调到县上的“356”写材料,一去就是大半年的样子。沈海山到县上写材料前,夏桂英已经怀有身孕。沈海山去了县城后,夏桂英的日子似乎就不怎么好熬了,嫌饭也越来越严重,整天昏昏沉沉,浑身没有多少力气。

夏桂英经常会在白天睡得晕晕糊糊,好像做梦一般。半睡半醒里,她时常会想起沈海山说过的一些怪事:

沈海山的爷爷早年间在家里开店时,听住店的客人说,半夜里总能听见院子右面的驴圈里草筛“嘟噜噜”的转动声,总在半夜里,能看到两扇门“哐当”一声就大敞开了,也总是在半夜里,能看到灶火口子里红火端冒。

夏桂英记得沈海山说,他爷爷当年开店的窑正是他们现在住的这眼大石窑。她还晓得,这眼石窑的后窑掌里还保留着一个“黑窑”,院子里喂过牲灵的驴圈也还完好无损地保留着——看来沈海山说的都是真的了。

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女人,夏桂英守着这样宽宽大大的石窑,睡在一盘宽大的炕上,她能不孤单吗?她能不害怕吗?她不出现怕人的幻觉,那才叫一个怪呢!何况她怀孕又反应厉害。

一个白天,夏桂英正睡得迷迷糊糊,就看见那黑窑里走出一个女人来。这个女人奇奇怪怪,她戴着大沿的草帽,扎着两根粗长的辫子,看不见脸也看不见身子,只看见两条穿着雨鞋的腿,在黑窑里走进走出,走出走进。

“鬼,有鬼——”夏桂英的确看到了这个怪“女人”在黑窑里晃来荡去的样子,可是她就是叫不出声来,她只是胡乱地喊,“海山,快打鬼,快……”

女鬼把夏桂英吓得半死。她浑身是汗醒来后,站在炕前的却是婆婆白春梅——她见儿媳妇被吓成这样,不管不问不说,反倒自己先夸张地笑出声来:“嘿嘿,嘿嘿嘿……”

面对自己患病的婆婆,夏桂英不能说什么,她只能尽量克制着自己,好言劝说婆婆,直至相安无事。

好在时隔半年后,沈海山从该死的“356”回到了家里。说来也怪,沈海山回来后夏桂英就再没有犯过迷糊,也没看到过黑窑里走出来的女鬼。

夏桂英要生孩子了,沈海山就寸步不离地守在炕前,尽管白春梅时好时坏,但一看儿媳妇要生孩子,她倒是很有程序地寻这样拿那样,端着个脸盆儿在一旁侍候着,并念叨说:“生了好,生了好!生下娃娃就可以续香火嘛!”

夏桂英经历了十月怀胎的辛苦和一次痛苦的挣扎,在这眼宽宽大大的石窑大炕上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孩儿,白白净净,眼睛大大的特别可爱。月子里,煤油灯下,夏桂英轻轻剪去一个灯花儿,看看可爱的女儿,再看看灯下翻着词典的丈夫,脸上就显现着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和幸福来。

沈海山把一本词典前前后后翻了几遍,和妻子商量再三,最后给女儿起名叫“沈学婷”,寓意这孩子将来能健康成长,学有所成。这也正是夏桂英所期盼的,他们这一代人由于文化大革命失去上大学的机会,希望孩子们将来能有一个美好而理想的前途。

女儿的名字起好了,夏桂英在女儿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笑着轻轻唤一声“婷婷”,然后“噗”地一下吹灭了煤油灯,这才和丈夫睡去。

那夜,夏桂英就想,有了女儿给她做伴儿,她以后就再也不会觉得孤单了,也一定不会再害怕黑窑里的那个怪女人了。即便是婆婆偶尔犯病,她也不会再担心什么了——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好像觉得女儿一下子就长大了一样。

有冯如萍精心侍候,有白春梅寻长递短的,有沈海山亲切的呵护,加上女儿的乖巧,夏桂英似乎觉得一个月子转眼也就熬过去了。只是白春梅偶尔犯病,这让她又哭笑不得。尽管这样,她总还是觉得该感激婆婆,感激她给自己带来的快乐——毕竟她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嘛,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沈家河村,约有人口一千多,四百多户,分八个生产队,是二水县靠北最大的一个村庄。沈家河学校,是一所小学兼初中的学校,来年秋后开学前,村书记和队长找上了沈海山家的门儿。书记披着一件半新的咔叽布上衣,翘着旱烟锅子坐在炕沿儿上,看看夏桂英,又看一眼沈海山语重心长地说:“我说海山啊,现在咱村的学校正紧缺老师呢,听说桂英一直学习很优秀,结婚前又在夏家圪崂当过老师。所以嘛,大队部决定请桂英到咱学校教书,你们要不要商量一下?”

“就是哩,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教书可要比受苦轻松多了,你们还是好好商量一下吧。”队长顺着书记的意思,看一眼沈海山,然后接过书记递过来的旱烟锅子猛抽两口儿。

“村里当老师——”能当老师就意味着今后不用再每天上山劳动,受罪了。

这样的好事呢,从“356”回家的沈海山本来倒是也想去,但是为了减轻妻子的劳动负担,为了能让她生活的轻松一点儿,他思前想后还是更愿意让夏桂英去当这个老师。这样,他看看书记、村长,然后就看着妻子,笑着说:“桂英,当老师对于你来说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你不是最喜欢读书看报吗?我看行,你觉得呢?要是愿意的话咱就把这事应下来吧?”

“当老师……”要说学习,相比之下夏桂英自然要比她的丈夫沈海山优秀,可眼下丈夫不是一家之主吗?他要是不支持,夏桂英就是有上天的本事也是徒劳啊。何况,在夏桂英看来自己的丈夫又是一个一贯有主张的男人。丈夫对于自己的好,夏桂英全然明白,见他们都这样说了,还等什么呢。考虑到怕事情有变,夏桂英看看大家当即就表态:“到咱村里当老师,我愿意啊,我特别愿意!”

夏桂英当教师的事情一旦定下来,她仿佛就觉得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就想:当了教师,掌握的消息也会多一点儿。说不定将来公家的政策变了,她的命运还是蛮有可能改变的,说不定夏家圪崂那个代课先生的话还真就应验了呢。

一根皮筋儿长又长,

老师的工作忙又忙。

……

这样,开学后,夏桂英就抱着女儿婷婷在沈家河学校当上了一名民办教师,开始了“忙又忙”的教学生活。夏桂英,由于在夏家圪崂当过教师,也由于她是一个肯下功夫的人,一年后,她就成了沈家河学校十三名教师中一名出色的初三语文教师。

夏桂英在村里当了民办教师,对于沈海山父子,以及白春梅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儿,她整天出入学校和家里之间,风刮不着,雨淋不到,就引来村里不少人羡慕的眼光。沈海山父子,似乎也觉得他们的脸上有光了。沈振国呢,见人便说:“还是当老师好啊,教书写字热闹红火不说,主要是为国家培养下一代啊!”

白春梅,这个患病的女人也似乎显得和以往不同了,她总会站在院子外的硷畔上,见着过往的行人就招手,就念唱新编的词儿:“孩儿王,孩儿王,吃不愁来穿不愁……”

女儿沈学婷出生后,第二年七月七日的雨夜里,夏桂英又顺利地生下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的到来,给夏桂英夫妇带来莫大的快乐和幸福的同时,也带来了太多的不安和忧伤。用夏桂英的话说“肥正月瘦二月”过去了,“半死不活的三四月”也过去了,但在那个大势困难的年月,夏收后的七月又能怎样呢?

看来这个儿子来的还真不是时候了。他许是饿的吧,连脖子也直不起来,那瘦小的脑袋常常焉焉地耷拉着,又怎么能让夏桂英和她的丈夫心安呢?

夏桂英担心怕这个孩子难以养活,沈海山更是着急啊,他看看气息奄奄的儿子,顺口就叫了一声“狗子”——后来夏桂英给儿子起了“学文”的官名。

“唉,狗子怕是难以养活啊……”夏桂英老是看着儿子犯熬煎,眼泪就打湿了镜片儿,“这该怎么办呀?病怏怏的娃娃眼睛黑黑的,好歹也是一条命命哩……”

面对妻子的疑问和唉叹,丈夫也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他只能安慰妻子说:“我看啊他大概是饿的吧!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你不要太着急……”

白春梅却不以为然,她头发梳得光亮光亮的,抱过夏桂英怀里的大孙子,手舞足蹈,又念唱一回,果然这狗子就“嗝儿”一声笑出声来。白春梅乐得双眼眯成一条线儿:“奶奶就说嘛,我的狗子好着哩!他比谁家的娃娃都乖啊!”

夏桂英捎话给夏家圪崂的冯如萍后,她连夜起身天不亮就来到了沈家河。冯如萍进的门,打眼一看就说“婷婷她妈,狗子一定是饿坏了。不会有事的,不怕,不怕。”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听母亲这样一说,夏桂英似乎就安心了,她这才看看丈夫又笑出声来,“海山啊——只要我们的狗子平安就好!”

“桂英,要不这样?”冯如萍看一眼外孙子,又看看女儿女婿商量着问,“要不然,让我把狗子先抱回夏家圪崂吧?我给你们先抚养着?”

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了保住孩子的命,狗子就这样让冯如萍带到了夏家圪崂。

夏家圪崂,在冯如萍的精心抚养下,狗子在一天天健康地成长着。直至狗子跑得欢溜溜的时候,冯如萍才不舍地把他送到沈家河,交到夏桂英的手里:“你们看,我就说这狗子没毛病吧!”

夏桂英夫妻见着活蹦乱跳的狗子,是要多高兴有多高兴啊!夫妻二人抢着抱,抢着逗他开心:

“狗子,妈的好狗子啊!”

“来啊,狗子跟爸爸来——”

为了减轻女儿的生活负担,冯如萍把狗子送到沈家河,又把外孙子女婷婷带到了夏家圪崂抚养。直到婷婷上学的年龄,才又把她交到女儿、女婿的手上。

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劳动生活,总是在不断地磨练着人们的意志,在那个困难落后的年月,任何一个有能耐的人是谁也逃脱不了的。夏桂英虽然当了教师,但一遇到假期,或星期天,她也别想闲着,跟着沈海山和村里多数婆姨人一样,或者填沟,或者打坝,或者修梯田。总之,人们一般时候是不可能闲在家里的。

这年学校放了暑假,夏桂英参加了沈家河打坝的劳动。她和沈家河,以及前后村子里的受苦婆姨们一样,头上包裹着大格子围巾,有的手里握着铁锹铲土,有的推着架子车往来在坝梁上。劳动的场面虽是忙忙乱乱,虽是辛苦,虽是黑水汗淋,但他们的脸上都露着笑容,有说有笑的,有拉家常的,也有讲故事的,或说些“瞎话”逗乐的。

同志们拉起来呀

六根麻绳儿一股劲儿呀

……

打坝,最热闹的还数“拉石硪”。一个六棱的尺半见方,高三尺左右的石硪,分别从六个方位绑上六根拇指粗细的麻绳,在把硪男人的“唱硪”调子里,歪歪斜斜,起起落落真的很是热闹。当把硪男人每唱完一句现编的唱词,六个拽着麻绳的婆姨使劲的同时,便会喊一嗓子“嗨呀,呼儿嗨——”。

沈家河打大坝,令夏桂英没想到的是,把石硪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丈夫。你别说,在夏桂英的耳朵里听来,沈海山“唱硪”的调子还是蛮好听的啊,抑扬顿挫,甚至是悦耳动听也不为过:

把咱的硪儿唱上那天哟

硪儿在空中闪几闪呀

你把你的眼窝往硪上看呀

操心砸上你的脚片片

年青人给咱往高抬呀

小小的硪儿往高甩呀

六股那拼成那一股劲呀

一硪一硪往前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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