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担心婶子她怕是扛不过清明和立夏!”
清明节前,懂得一些易经、八卦的张向前总是暗自掐算着这么说。
清明、立夏,夏桂英总算安然地度过了。眼下,端午节在即,张向前坐在床上,握着夏桂英的一双瘦手,仔细地端详着,像是自语一般又说:“要是能扛过端午的话,至少中秋节前家里是不会出乱子。”
端午,夏桂英从来不会忘记。往年的端午,她总会淘一些小米、大米和红枣,耐心地包很多粽子,以此纪念这个盛大的节日。相比端午,夏桂英更不会忘记五月初三这个日子。——五月初三,是沈海山的生日。
“初三这天,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啊!”沈学文他们的三外婆,神秘地对学文、学婷讲,“这样的日子最危险,你妈她很可能这天会走的。”
“常听老一辈人说,”许欢的母亲也对沈学文叮嘱说,“一个家里,一个得重病的人,往往会在另一个人过生日的当天去世。”
这,又成了沈学文惧怕端午的另一个原因。
“近两个月来不吃不喝,也不拉撒,突然怎么就拉得这么厉害呢?”临近端午,夏桂英总也自语,“怕不是好兆头……”
相对而言,在眼下的这种境况,夏桂英更在意丈夫的生日。
过去,在沈海山生日这天,只要在能吃上一顿炸油糕的情况下,夏桂英总是张罗着要吃一顿炸油糕。等家里的光景好转了,特别是进城以后,丈夫的生日就过得更像样了。她会炒几个菜,买一瓶烧酒,当然早上的一顿炸油糕是一定不能缺少的。
“过个生日,在灶火口子上搭个油锅,炸几片油糕吃了满年四季常高兴。”以往,每逢沈海山的生日,夏桂英总会这么说。
今年五月初三,是沈海山六十岁的生日。
夏桂英刚出院回家那时呢,她还计划着要在新城去年开张的“皇城”国际大酒店,给丈夫过六十岁大寿。她说:“如今学婷、学文都长大成人,有了各自的事业,一家人应该好好热闹一回。”
夏桂英还说,给丈夫过六十岁大寿的所有费用都由她一个人花费,只要一大家子能吃好喝好她就心满意足了。
当时,沈海山满口答应,学文、学婷也异口同声答应你了。
可是眼下呢,夏桂英正在死亡线上挣扎着,他们还能实现她那个到“皇城”国际大酒店为沈海山过六十岁大寿的愿望吗?
五月初三,沈学文一早起来,慌忙走进窑里时,夏桂英正穿着一件白色的丝质衬衣,一条浅灰色裤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镜一尘不染,脸上保持着些许淡淡的,知足的笑容坐在窗前的床上。
夏日的阳光洒在院子里、窗户上和床上,沈学文守在夏桂英的身旁,一面细细地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笑容——抑或是幸福的笑容。他开心地笑了:“妈,今天是我爸爸的生日,你一定要快乐啊!”
“只要狗子快乐,妈就一定会快乐。”
院子里,台炉上,沈学婷、许欢正在炸着油糕,学婷就把一片儿炸得脆黄的油糕,小心地递到夏桂英的面前,笑着说:“妈,油糕喷香,你吃一点吧。”
炸油糕,是夏桂英生平最喜欢的吃食。她只咬了一口,慢慢地,艰难地吃着,样子有几分可笑,又有几分可爱:“婷婷,妈不能吃。”
在大家端着烩菜碗,就着炸油糕吃的时候,夏桂英看着学文说:“妈近几个夜里总是睡不着,心里明得像镜子一样。”
“妈,只要你晚上别多想,就一定能睡安稳。”沈学文尽量安慰着她。
“唉,真是憨娃娃,妈怎么能睡得着呢!”
夏桂英看看大家,漫漫地对学文又讲:“前几天夜里,妈睡不着就悄悄溜下炕,开了门站在院子里看天,看脑畔上面你们的房子。前两夜里,妈又到院子里站着,听到不远处有狗叫声,还叫得厉害。妈害怕了,就再也不敢到院子里去了。”
“妈,怕那狗叫声。”她歇一会儿,又说,“在门口看一会儿天,然后走回窑里,悄悄地爬上炕睡下,妈还是睡不着。”
半夜里,母亲怎么能一个人起来呢?而且,她还站在院子里看天?难道,睡在炕上的父亲就不晓得吗?这样想着,沈学文就笑着问夏桂英:“妈,你一个人到外面,我爸爸就不晓得吗?万一你要是跌跤了那怎么办呢?”
夏桂英也尽量地笑着说:“你爸爸一天太累了,看他睡得踏实,我怎么忍心叫醒他呢。”
这时,沈海山、学婷、张向前都惊讶地望着夏桂英,仿佛她是在编故事一样。看来,大家都还蒙在鼓里呢。
两年前,春季开学后,沈学文从坪上镇抱回一只狮子狗。沈乐给它起名花花。
之后,许欢的母亲来家里时,又带来一只浑身通黑叫豆豆的土狗。这下,房前屋后可热闹了。
花花、豆豆闹腾得欢实,夏桂英,张罗着在院子里、房子后面的开阔地,分别给花花、豆豆磊了两个狗窝儿。
九月初六霜降,花花得病死了。豆豆一下子孤单了很多,它经常会在花花的窝旁或蹲,或卧大半天,“语言”也一下子少了。看豆豆孤单的样子,夏桂英不无怜悯地念叨说:“狗也是很通人性的,豆豆也懂得伤心、难过哩。”
来年正月,豆豆把邻居家的肉仓掀开,吃了好些肉不说,还糟蹋了个没敢看。
“夏老师,是你们家的豆豆太不懂事了。”邻居找上了门,“这回就算了,要是再有下次我们决不轻饶!”
给邻居赔了不是后,夏桂英说:“这该死的豆豆也不能养了。”
“叔叔,是你们家的豆豆偷吃了我们家的三只小兔子。”肉仓事件后,又有三个孩子告上门来,他们手里拿着一些零散的兔子皮毛,证实了他们没有说谎。一个瘦高个儿孩子,抹着眼泪,看着沈学文问道:“你说怎么办吧?”
沈学文没有多想,把五十块钱递到那个瘦高个儿孩子的手里,算是赔了人家三只小兔子的命。
得知此事,夏桂英笑着又说:“这该死的豆豆是再也不能养了。”
三四月间,一个礼拜天的晌午,乘着沈乐去了城里补习,沈学文狠着心抹着眼泪,把豆豆七十块卖给了一个黑瘦的杀狗后生。
两年后的今天,当夏桂英提起半夜狗叫厉害时,沈学文便想起花花、豆豆的可爱来,想起它们曾经给母亲带来的快乐来。
“要是豆豆还在的话,别的狗大概不会四处乱叫了。”夏桂英,看着大家不解的神情,她又微笑着说,“豆豆还在的话,就是半夜起来,我也不会害怕别的狗叫了。”
夏桂英说,正是从那一夜听到狗叫声起,她就再也不敢夜里起来去门外了。
五月初三下午,看夏桂英的精神还好,为了实现她给沈海山过六十岁生日的愿望,也为了了却大家的一个心愿,张向前开着奥迪汽车,带着学文去了新城的“皇城”国际大酒店——他们要在这里打包几个招牌菜,在家里摆一桌子丰盛的家宴,依着夏桂英的意思给沈海山过六十岁寿辰。
五点左右,张康和沈乐放学回家后,沈学婷、许欢就把张向前和学文从“皇城”国际大酒店,打包回来的精品菜肴一个一个端上了茶几。
“妈,你听仔细了——”沈学婷还清了清嗓子,对着清单,给夏桂英介绍道:“清蒸桂花鱼、红烧狮子头、白灼基围虾、水煮牛肉、西芹百合腰果、金玉满堂、八宝菠菜、凉拌苦麻——四荤四素,共记八个菜,外加一碗长寿面,一盘长寿桃儿。”
茶几上,满满当当,五颜六色,色香味俱全。夏桂英听着、看着、闻着,觉得十分欣慰。她笑着对丈夫说:“海山,祝你六十岁生日快乐!”
夏桂英满含深情地看着深爱的丈夫,说了这句生日祝福后,学婷、许欢和张康、沈乐一起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
“妈,祝你快乐、幸福!”沈海山要要过生日了,学婷姐弟小心地把夏桂英扶下床,扶着她坐在沙发上后。她就看着这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深情地对孩子们说:“孩子们,祝你们快乐健康、前程似锦!”
“海山,祝你生日快乐!”夏桂英,端起红酒杯子和沈海山、孩子们依次碰了一下,用舌尖舔了一点红酒,感慨良久,又意味深长地说,“你们,今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这一桌子美味佳肴呢,的确够丰盛,够热闹。夏桂英,拿着筷子挑一点儿这个,又挑一点儿那个,细细地品尝着个中的味道,像极了品尝生活的滋味儿。——五味陈杂,就尽显在她的脸上。
这一桌子山珍海味呢,虽然夏桂英并没有吃多少,但她的脸上、眼睛里全然是快乐和幸福的笑容。 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大家吃着、喝着,快乐着、幸福着。
“今儿初三,明儿初四,再过两天就是端午了。”晚上,一家人围坐在茶几四周吃蛋糕时,夏桂英看看沈海山,又看着学文、学婷似乎不甘心地说,“往年过端午呢,妈总会包很多粽子给你们吃。今年的端午,你们怕是吃不到妈包的粽子了。”
端午,和屈原有多大多深的关系呢?时至今日,夏桂英似乎已经不再记得了。后天的端午,她唯一的念想兴许就只有粽子了。夏桂英所流露出来的意思,沈学文是清楚的,也是十分理解的,他也从来没有忘记一家人往年过端午的情景。
沈学文记得,每年端午,母亲都会包很多的粽子给他们吃,还会早早起来把艾草拔来搁在窗台上,或插在门楣上,或者拔了几样知名或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染那五色线戴在他们的手上用以避邪。
往年一家人一起过端午的情景,沈学文怎么能忘记呢?
“妈,你要是觉得不甘心呢,”见夏桂英一脸的失望,沈学文就看看大家,又看着母亲这么笑着问了一句,“明天我们还包粽子吃,好好过这个端午节?”
粽子,类似于三棱锥状。包粽子,其实也并非什么难事儿,不就是泡一些粽叶儿、软米和红枣,然后捞点儿软米和红枣,包在粽叶儿里,再绑上马莲吗?沈学文虽然没有包过粽子,但他觉得他一定会包,而且一定会包好。
见学文这么一问,学婷看一眼许欢对夏桂英说:“妈,粽子我和许欢一起包。”
“欢欢,你会包粽子?”夏桂英笑着,怀疑地问许欢。
“妈,粽子我会包啊!”许欢很有把握地回答道,“我以前在家里经常帮我妈包粽子,虽然包得不好看,但是我会。”
“既然学婷、许欢你们会包粽子,那就明天到市场上称些粽叶儿、软米和红枣回来泡上,下午包些粽子吧!”见孩子们对端午节包粽子特别热心,夏桂英这才又高兴地笑了,“今年的端午节,看来大家又可以吃到粽子了。”
端午节,包粽子的事定下来了,沈海山六十岁的生日庆贺完毕,夏桂英就让学婷扶她上炕去睡。
“三外婆,今天是我爸爸的生日,”晚上,沈学文他们的三外婆来探望夏桂英时,学文就担心地问她老人家,“你看,我妈她能过了今夜吗?”
三外婆脸上的表情怪怪的,很难捉摸。她偷偷地,认真地看了夏桂英的眼睛、鼻子和手指甲,把学文、学婷叫到门外很有把握地说:“她的鼻子里也没泛灰色,眼睛和手指甲都还好着哩。你妈,今儿明儿两天没事你们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