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海山说,其实,夏桂英的魂灵在端午前大概就已经走了。正月初一前晌,他在去新城的路上远远地看见了夏桂英,他正要走近她说什么时,她的身影却一闪不见了。
沈海山还说,夏桂英的魂灵就是正月初一消失在公路转弯处的。
端午节前,张向前带他的两位江湖朋友来沈海山家里安了土神,沈海香给夏桂英叫了一回魂儿,邻居老婆婆也给夏桂英“陌送”了一回,沈海山还企图要信一回神来留住妻子的生命,可是令大家想不到的是,在端午节早上九点五十分——在这个盛大的节日里,辛劳一生的夏桂英、敬爱的夏老师,最终还是走了。享年五十九岁。
“冯师,我妻子早上九点五十分走了……”沈学文、学婷他们给夏桂英指了明路回来,沈海山打电话联系了冯先生,让他定夺夏桂英出殡的日子,“劳烦你给看一下出殡的日子。”
五月初九,夏桂英出殡的日子定了下来,沈学文似乎又有了一种说不清的失落和悲伤:距离出殡的日子才四天——四天以后,他就再也看不见母亲了。
出殡的日子一旦定了下来,家里一下子又乱了。
好在堂子已经修好了,棺材也买好了,好在有许世和当总管料理丧事,这就减轻了沈海山父子的负担。丧事虽是有了一些头绪,但接下来要办的诸如:租赁灵堂、水晶棺,联系拉棺材、定吹手、定纸货、定食堂,约办事人员,砍丧棍儿、砍引魂杆儿,以及置办丧葬用品等等事情还很杂乱。
接下来,沈海山就开始打电话联系搭灵堂的,联系棺材店、酒店,请办事人员、娘家以及亲戚和朋友。
端午节,夏桂英在窑里的门扇上躺了一天一夜,沈学文、学婷,许欢和张向前轮流守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清早,灵堂搭好了,水晶棺拉来了。
沈海山站在院子里,看一眼灵堂,又看一眼窑里门扇上摆放的夏桂英,指点着学婷、欢欢道:“你们,先把门前的小方桌移到院子里来。”
小方桌,连同小方桌上的祭品一起移到院子里后,沈海山指点学文、张向前抬起门扇上的夏桂英出了门:“先抬到灵堂里再说。”
“学文,你负责抬头和肩膀,向前负责抬腰部,”门扇上的夏桂英抬到了灵堂里,沈海山又指点着学文、向前、学婷和许欢把夏桂英往水晶棺里移,“婷婷、欢欢,你们俩人负责抬腿和脚——千万要小心!”
夏桂英抬进了水晶棺里后,沈学文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摸了一把她的左手和小胳膊,他能感觉到温热的体温——他仿佛觉得母亲还活着,她的脸色是红润的,慈祥的。
再把那张小方桌,和小方桌上面的祭品移到灵堂里,放上烧纸用的灰碗,摆上燃着的白蜡和香,这样就把夏桂英安顿在院子里了:五月初九,那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日子。那一天,夏桂英将会永远地离开这个家,去天国。想起那个日子,沈学文总是黯然伤神,泪流满面。
守着寂静的院子,寂静的灵堂,沈学文、学婷和许欢,一头跪倒在灵前流如泉涌,哭成一声儿:“妈……”
夏桂英的丧事,五月初八是最忙的日子——出殡前一天,要办的事最多,也最杂:迎祭饭、迎娘家、迎帐、烧夜纸、撒路灯、安夜酒,最后是点香、烧纸、磕头和守灵。
端午节后晌至出殡前,总有夏桂英的生前好友、同学,或单位同事,或社会各界人士,以及沈海山的好友、同学,学文、学婷的好友、同学和同事,前来送花圈、花篮、挽帐,灵前吊唁。一拨儿走了,一拨儿又来,院子里,灵堂前,从来就没有断过吊唁的好友、同学、同事和社会各界人士。
初六下午,大门里进来三位陌生的客人——他们是青阳岔乡政府的高书记、青阳岔乡桂英中学的马校长和李教导主任。
沈学文身戴重孝,拄着桑棍儿,急忙迎上去跪拜磕头。
“快快请起!”高书记弯着腰,双手扶起沈学文,深情地说,“夏老师生前,曾经资助青阳岔中学新建了一栋教学楼,我们这次来谨代表乡政府、中学,向敬爱的夏老师致以沉痛的哀悼!”
原来在2002年春季,夏桂英和丈夫商量决定,把三十万资助给她的家乡青阳岔中学(原青阳岔高小),新建了一栋教学楼,她的唯一要求就是教学楼将来能命名为“桂英楼”。没想到在2004年秋后开学,由乡政府和学校出面,最终把原来的青阳岔乡中学更名为青阳岔乡桂英中学。
“原来是这样啊!”沈学文说着,一面接过他们手里的花圈、挽帐,一面把他们迎进窑里,“叔叔,你们先到窑里休息一下。”
这时,大门里又走进三个青年。他们把花圈摆在灵堂前,就跪着烧纸磕头,痛哭流涕很是伤心:
“夏老师啊,你辛苦了!”
“夏老师,你老人家一路好走啊!”
……
沈学文慌忙跪在灵前磕头回礼。
上了香,烧了纸,沈学文一问才晓得,他们是夏家圪崂村人:他们,原来是夏桂英生前最后资助的三位贫困大学生。他们站起身来,抹着眼泪说,要不是好心的夏老师资助他们三个上大学,他们恐怕早就辍学在家当了农民了。
“谢谢你们,还记得夏老师!”学文、学婷看见窑里的高书记们要给夏桂英上香祭拜,就不敢再挽留他们了,把三本《二水中学纪实》分别递到他们手里叮嘱道,“五月初九,夏老师出殡,请你们下午一定到皇城国际大酒店就餐!”
学文、学婷把这夏桂英资助过的三名贫困大学生送出大门外,又见后坡里上来一拨拿着花圈、花篮的人来,他们紧走几步赶忙去接。
五月初八清早,沈学文、张向前他们就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先给夏桂英上过香、烧过纸、磕了头,就寻来一根长短粗细合适的柳木棍儿,把那引魂幡高高地撑起在大门一旁。撑起的引魂幡的顶端有一张弓,弓上挑着鹤头,鹤头下垂着五色纸带缨络:引魂幡,花花绿绿很是别致,又很是诡异,总也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他们撑好引魂幡,接着又把两个站着仙鹤的白幡,撑好高高地悬挂在灵堂左右。
“三尺讲台育桃李;一片丹心记使命”,这时,沈学文觉得灵堂两边的对子黑白分明,是那样的显眼,又是那样的庄严,“无母何恃”的横批,在微风中漂浮不定,又平添了几分哀伤。
鼓乐队一行七人走进大门,两眼石窑的院子里就更乱阵了。由于院子小,加上大半个院子搭了灵堂的缘故,只能把他们安排在夏桂英生前营务的那块菜园子里了。
鼓乐队七人,井然有序地摆放好架子鼓、音箱、电子琴等坐好后,等总管许世和在他们面前的小方桌上摆上烟、酒和那两碟凉菜时,就吹打开来:
你可是又在村口把我张望
你可是又在窗前把我默想
……
铜喇叭里或是《白发亲娘》,或是《烛光里的妈妈》曲调听来好不凄凉,好不伤心。
在许世和的料理下,众亲朋在新城“皇城”国际大酒店,吃了一顿羊肉饸饹回来,稍作休息,就安排沈学文、张向前和有关人员,以及吹鼓乐队走出大门,走下前面横石片儿插起的一道坡,去迎祭饭。
从“皇城“国际大酒店,响吹细打把祭饭迎进院子,灵前办事老者一样一样献在灵前的小方桌上不多时,许世和总管给鼓乐队打了招呼:“准备迎帐——”
于是,鞭炮震天,礼花齐鸣,鼓乐队排头走出了大门。花圈、花篮、挽帐排了很长的一队,随后是抱着遗像的沈学文,许欢、学婷,沈乐、张康、张向前以及众孝子,一个一个低头缓慢地走着。
走下后面的坡道,来到国道边上时,那阵势才叫一个大,礼花鞭炮响彻整个儿向阳台,整个儿新城,长长的迎帐队浩浩荡荡,从坡道底下一直排列至新城十字路口。队列里,挽帐上,类似于:师恩难忘、德高望重、师恩永存、为人师表,或夏阿姨安息、夏老师千古等等大字很是显眼。仔细一看,不难发现挽帐上会出现诸如:二水县教育局敬挽、二水县青阳岔乡桂英小学敬挽、二水县中学全体教师敬挽、二水县城关派出所敬挽、二水县坪上镇中学全体师生敬挽、二水县县医院呼吸科敬挽等等字样。
迎帐回来的路上,沈学文发现冯先生已经在前坡上等候了,他急急忙忙走上去,跪倒在半坡上给他磕了一头,把他迎进大门,接到了家里。
一张小方桌搁在炕上,摆上两个凉菜碟子、一瓶好酒、两个酒杯、两双筷子和两盒烟,沈学文倒满一杯酒恭敬地递到冯先生手里:“冯师,你请!”他看着冯师喝了一杯酒,再倒上,便守在一边寻长递短侍候着。
首七:五月十一(不许哭泣)
二七:五月十七
三七:五月二十三
四七:五月二十九
五七:六月初五
六七:六月十一
尽七:六月十七(不许哭泣)
百日:六月二十三
起殃:六月二十九晚九点至十一点
沈学文把“七数单”贴在母亲的窑里,把麻纸折叠好的牌位插在灵前的米碗里后,和学婷、许欢跟着鼓乐队走出大门去迎接娘家。
走过后面的路巷,远远地看见他们的三外婆、三外爷举着两个花圈走上了那端的坡道,学文他们便赶忙跪倒在路边磕头、迎接。
迎进大门,他们的三外婆、三外爷默默地站在夏桂英的灵前,在侍灵老者的料理下,点了香、烧了纸,跪在后面的学文就哭出声来:“妈——”
灵堂里,学婷、许欢她们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妈妈呀……妈……”
……
一片哭声,伤心至极,和着时高时低,时急时缓的唢呐声,凄苦而催人泪下。
沈学文他们痛痛快快地哭过这一回,灵前和整个院子里暂时又静了下来,静得令人不安,静得令人无所适从又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