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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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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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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连载

第九章

沈海山是一个头脑灵活的人。自从文革开始回到沈家河参加劳动至今,尽管生活的重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他一直在寻找改变家庭命运的机会。石家铺或前川镇子遇集赶会,他都在寻找赚钱的营生,思考着想要倒腾点什么。

贩卖猪娃子,不是他一个有文化人该干的营生?集市上学人家打油旋,也好像觉得自己没面子?最终呢,还是自行车市场上的营生吸引了沈海山:他总还是寻到了一条生路——倒卖自行车。这样,他总是会会赶,集集到,像是那个自行车市场上离了他沈海山就短缺了什么重要人物似的,像是离了他沈海山那个自行车市场就不能正常交易了一样。

自行车市场,几回倒腾下来沈海山竟然赚到了几个活钱。

说到自行车呢,夏桂英对它就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夏桂英说,她和丈夫在石家铺公社的大桥上见了一面没几天后,让她想不到的是沈海山竟然会奔了三十里的路,翻了两架大山来夏家圪崂村看她——沈海山来的时候就骑着一辆自行车。后来,夏桂英尽管知道自行车是他从别人家借来的,但她还是满心喜欢。

就是那一回,沈海山把自行车推到半山上的学校操场上,手把手教会了夏桂英骑自行车。

那时,夏桂英就暗暗盘算,要是什么时候有一辆属于自己家的自行车那该多好!夏桂英的心思,沈海山怎么会看不明白呢?或许,这也正是他要倒卖自行车的缘故了。大概,沈海山那时候就下决心想尽早给心爱的人搞到一辆自行车吧。

自行车,在七八十年代是农村人出行的首要交通工具。沈海山他又偏偏对自行车开窍,总是把破旧的自行车低价买来,经他三番五次地整治修理,擦洗得亮光闪闪,缠上花花绿绿的塑料带,再骑到市场上就可以卖个好价钱。一来二去,他就能从中赚到一些零用钱。

经过一次两次的试验,这倒卖自行车还真行!于是,沈海山就利用上山劳动之余,照看孩子之余专心做这个买卖。

丈夫赚到了几个活钱呢,妻子既然是高兴地合不上嘴了。

“海山啊,还是你能行——”礼拜天,或节假日,每逢夏桂英抱着孩子坐在自行车后衣架上,和沈海山去赶集的时候,她总会笑盈盈地夸丈夫是一个有能耐的人,“有了自行车,我们以后就方便多了。”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

往往,这时候的沈海山会把车铃捏得“叮铃铃,叮铃铃”响,哼着歌曲,往往他会回头对妻子笑着说:“你男人是谁?沈海山啊——”在夏桂英看来沈海山的确是一个聪明的人,一个有责任又有担当的好男人:“就你能,呵呵……”

教书育人是一种快乐而幸福的脑力劳动。虽然夏桂英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但她的理想似乎又远远不只是当一名民办教师。她想:她要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想方设法改变家庭的生活现状,力争有一天走出这个贫穷落后的村庄。

有了这样的想法,有了这样似乎更远大的奋斗目标,夏桂英就挤出有限的时间经常看书读报,关注国家大事,关注国家命运,像是那报纸上说的每一件事都和他们的生活、命运息息相关一样,像是那一叠一叠报纸真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一样。

她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在报纸上,或是广播里寻找着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儿。

“机会往往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们的”,这话在夏桂英身上还真是应验了。可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九七七年秋末冬初的一天,夏桂英终于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了一个天大好消息:

1977年10月12日,国务院批转教育部《关于一九七七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规定,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毕业生,符合条件均可报考。招生办法是自愿报名,统一考试,地市初选,学校录取。统一考试由省级命题,考试在冬季进行,新生春季入学。

没几日,夏桂英又在各大报纸上看到了关于恢复高考更多、更具体的消息:

1977年10月21日,《人民日报》发表文章,要求各级领导干部要支持青年人报考大学,在政治审查中,要重在本人表现,为建设四个现代化选拔人才,这是关系到我国千秋万代的大事;

1977年10月21日,中国各大媒体公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并透露本年度的高考将于一个月后在全国范围内进行;

1977年11月13日,《平西日报》三版,用整版的形式刊登了《平西省高等学校和中专、技工学校招生简章》和1977年在平西省招生的高等院校和专业名录……夏桂英还了解到,平西省1977年恢复高考的具体时间为12月9日和10日,以及具体考试科目:理科为数学、语文和理化;文科为语文、数学和史地。

好消息,千真万确的好消息:一个通过公平竞争改变自己命运的时代就此到来!

这是国家大事,这是一个真正振奋人心、鼓舞人心的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对于中国难以用数字统计的十年内没有参加高考的人们,以及夏桂英夫妻都是破天荒的一个好消息啊!

显然,这一条条消息——惊心动魄的消息,沈海山也早就读到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是文革十年后唯一的一次高考,这是唯一一次改变知识青年命运的机会啊!怎么办……

从最早得到这个消息,距离12月9日10日的考试时间已经不足两个月了,夏桂英、沈海山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海山,这是唯一一次可以改变你人生命运的机会啊——”大石窑里,煤油灯下,婷婷和狗子早就睡了,夏桂英看看两个可爱的孩子,再看一眼亲爱的丈夫先说话了,“海山啊你是男人,是咱们家的顶梁柱,这次考试你一定要报名参加!你就是我和孩子们的全部希望,你答应我准备复习、参加高考好吗?”

“桂英,你说的这些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只是……”夫妻连心,沈海山能懂得妻子的一片苦心。他也知道这是改变自己和改变一家老小命运的唯一的一次机会,但他考虑到将来要是自己真的考上了某一所大学,只身一人去上学把他们母子撇在家里也不算一回事啊!何况他还有一个长期患病的母亲呢?

“桂英,要不然这次考试我就不参加了……”沈海山试探着才一张口,就被夏桂英的话打断了:“你怎么能不参加呢?家里的事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啊!你只管复习考试,老人和孩子都交给我。我保证不会让他们受到一点儿委屈和伤害。”

“桂英,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平常不怎么抽烟的沈海山点着一支“宝成”烟抽一口,一边思考一边对妻子说,“一来,我上学时偏科,除过俄语特长其他科目成绩一般,数学几乎从来不听讲考试怕是有困难;二来,我脑子灵活就是不考试,不上大学,将来也一定能摸出一条挣钱的门道儿来,为咱们家干一番大事业的。还有,你的眼睛不方便,要是你考上了大学,将来能当一名公办教师那是再好不过了。”

在此时的沈海山看来,只有他全力以赴支持妻子参加高考是唯一的选择,是再合理不过的了。他觉得在一个家里,不管是妻子还是自己只要有一个人能顺利考上大学,那无疑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儿。不等夏桂英再说什么,沈海山掐灭了烟头儿接着说:“桂英,这是咱们人生中遇到的一件大事,为了咱们共同的家庭,共同的幸福,我希望你这次能听我的。行吗?”

“唉——”夏桂英抬起亮闪闪的镜片儿,捋一捋前额上散下来的一缕头发,似乎很不甘心地答应了丈夫,“我相信你的智慧,既然你这么决定了,那媳妇儿我这回就听你的。只是,只是这样一来就辛苦你了!”

“一个家里呢,咱们不说谁辛苦不辛苦的话,只要你能顺顺利利考上大学,谋得一个好的前程又何尝不是妻荣夫贵,母荣子贵呢。”沈海山思前想后,最终自己放弃了参加这次考试的机会。他要全方面地,竭尽全力地操持家务,以此来支持妻子夏桂英。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再看看妻子说:“关于我参加不参加考试的事呢,你就别再想了,赶明儿开始你就好好计划一下,安心复习功课,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吧。”

“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力争不让我亲爱的丈夫失望!”此刻,夏桂英觉得了一种巨大的快乐和幸福,她觉得亲爱的丈夫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最有智慧的人。煤油灯下,她答应丈夫准备参加这次高考后,在丈夫的脸颊上深深地亲吻了一下。

沈海山已经钻进被窝睡下了,紧靠着丈夫的夏桂英“噗儿——”一口吹灭了油灯,睡下后,满脑子都是语文、数学和史地的一些概念和公式,甚至她已经在脑子里开始构思复习计划了:……

这一夜,夏桂英又彻底地失眠了。

夏桂英在沈家河当上了民办教师,婷婷和狗子也渐渐长大了,冯如萍回了一趟兰州娘家。

冯如萍呢真是一个苦命的人,她的母亲早年里得了不治之症走了。由于父亲托梦给她让她回家看看:冯如萍,这才决定要回一趟兰州。

说来也是天意,当冯如萍千里迢迢辗转回到兰州老家,当她走进院子时就觉得冷冷清清,不对劲了。一问父亲才晓得,她的继母几天前才投了兰州河寻了短见。

整日里冯如萍的父亲没有几句话,对女儿也似乎不冷不热的。父亲只是对她嘱咐说,今后要好好活着,遇事不要生气,要与人为善。

小住几日,冯如萍本打算早些回到陕北,但令她想不到的事还是发生了,而且是那样的猝不及防,那样的痛苦悲伤。在冯如萍决定返回陕北的第二天,她的父亲上了吊,也寻了短见。

早上饭时到了,冯如萍没等来她的父亲,就急急忙忙去叫。父亲的门从里面死死地关着:昨天夜里,睡觉前他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太阳老高了还不起来呢?冯如萍没有听到她父亲的答应,当时就心里一凉:父亲会不会……

“当当,当当——”冯如萍,把门捣得和擂鼓一样响,但里面还是没一丝动静,门还是从里面关得死死的。

来不及再犹豫什么,冯如萍几把把不太厚实的门扇掀开钻进门缝儿里,直起腰,一抬头:她的父亲就吊在房梁上,身体直直的一动不动。不远处呢,一个高腿子凳子安静地横倒在地上……

一见这种状况,冯如萍没再叫一声,也顾不得哭,寻来地上的高凳子,站上去把她的“父亲”从房梁的横木上解了下来,再小心地平放在地上。她细细察看了“父亲”脖子上的一道血红的绳子勒过的痕迹,然后才从里面开了门,不慌不忙地来到院子里……

冯如萍和她的两个哥哥草草料理完父亲的丧事,两天后她背着父亲留给自己的一床被褥,被褥里夹着一件咔叽布中山装,几经辗转这才又回到了陕北的夏家圪崂村。

掐指头算日子,距离恢复高考也就四十多天的时间了。除去报名、领准考证和找各种课本,复习资料以外的日子,夏桂英给自己挤出了不多的时间。她在沈海山的帮助下,制定了比较详细而客观的考前复习计划:

语文基础知识多,复习时间十二天:10月25日至11月7日;

数学基础扎实,主要是条理式的回顾,巩固一些公式占十天:11月8日至11月18日;

政治和史地要记的东西不少,很多内容属于理解性的占用十七天:11月19日至12月5日;

12月6日、7日机动,8日参加考试;

就这样吧,夏桂英既然决定要参加这次高考,她和丈夫制定了这样的复习计划以后,当务之急是要去一趟夏家圪崂村。

“妈,你听桂英的话,桂英给你老人家买好吃的去——”夏桂英安顿好婆婆白春梅,叮嘱她老人家千万别出门后,左右手拉着婷婷和狗子的手,跟着沈海山走出了大门,下了后面的一道土坡。

半新的“飞鸽”牌自行车,这回是真的派上了用场。一下土坡来到大路上,婷婷腰一弯头一挺就麻利地坐在了前面的大杆上,沈海山说一声“走了”登着车子的同时,夏桂英抱着狗子身子一倾顺势就坐在了后衣座上,嘱咐前面的女儿:“婷婷,两手把车把抓牢啊!”

“妈妈,妈妈外婆家还远吗?”

“爸爸,爸爸还是下山路好啊!我感觉自行车像要飞起来啦——”

沈家河距离夏家圪崂三十华里,期间要翻过两架大山,要是平常步行去至少也要三个多钟头的样子。有“飞鸽”这快“腿”呢还就是快,一路上上山下山,两个孩子嘻嘻哈哈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像是总也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下了夏家圪崂村学校的脑畔山,穿过那个平展的场院,再下一道陡峭的山坡,一家四口就欢欢喜喜,笑容满面地走进了夏虎成家的土院子:

“外婆,外婆我们来了啊——”

“外婆,外婆还有好吃的吗?”

两眼土窑的土院子里,两个孩子就这么兴高采烈地叫着他们的外婆冯如萍。

“有,有——”一进门,冯如萍就把熟透的黑红黑红的红枣儿,和炒南瓜子儿放在搪瓷碗里,端到炕上,“婷婷、狗子你们慢点吃,吃完外婆还有啊!”

“这两个小家伙儿呀——”夏虎成摸一把光头看着婷婷、狗子吃得美滋滋的不觉就笑出声来,“时光可真快啊!转眼呢,娃娃们就长这么大了!”

两个孩子坐在热炕头上,安稳了下来,夏桂英笑着对父亲、母亲说明了来意:

这不是马上要高考了吗,夏桂英要把自己念过的初中课本都带回去专心复习,怕没时间照顾两个孩子,婷婷和狗子还要留下来让冯如萍和夏虎成悉心照顾。一听自己的女儿怕是要有大出息了,夏虎成当即就乐开了花,满口答应:“娃娃的事桂英、海山,你们放宽心,我们会照顾好的。桂英,你就回去安心复习,准备迎接高考。”

“你爸爸说得对,桂英你不要担心两个孩子,回去安心复习——”冯如萍一听女儿准备参加高考,她激动的和什么似的两眼猛然就湿润了,“桂英啊……其实呢,妈早就盼着这天了。你要是能考上个什么大学,那也是妈和你爸爸这么些年来最大的希望啊!”

夏桂英念过的所有课本,都被冯如萍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

为了祝福夏桂英能顺利考上,冯如萍给他们又做了一回兰州老家的“拉面”,而且给女儿的碗里还特意加了两个荷包蛋。吃过晚饭后,冯如萍从一个红漆柜子里把一个沉重的纸箱抱在了炕上。夏桂英小心地揭开纸箱,揭去里面盖着的报纸,仿佛她打开的不是自己曾经读过的课本,而是打开一扇通往光明和希望的大门一样。她觉得这些课本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亲切。

她和丈夫整理好自己需要的初中课本和几个笔记本后,就拿起一本初一的语文课本坐在窗前认真地阅读着,样子完全是置身事外的。就连婷婷和狗子嚷着让他们的外爷讲故事,似乎也没有打扰到她。

时间仿佛就是前途,是光明的前途和甜美的幸福,金贵的时间啊丝毫也不敢耽搁。夏桂英和丈夫在夏家圪崂住一夜。第二天一早,吃了冯如萍捏的猪肉馅饺子,就急匆匆骑着车子返回了沈家河。

接下来的日子,除过学校上课,批改作业以外,夏桂英就什么事也不做了——就专心做一件事复习功课,准备迎接就在眼前的高考。

而此时此刻,从复习备考到正式考试,全国掀起了一场学习科学文化知识的热潮。据说,当时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的复习资料刚面世,就引发了全家出动连夜排队抢购的壮观场面,印刷厂日夜赶印,但仍供不应求。

抢购资料书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家都是半夜里来排队,有的人拿着小板凳儿坐着排队。这个热闹,夏桂英倒是没去凑。沈海山骑自行车去县城跑了一个往返,但结果是徒劳的——他只看到拥挤的人群。

沈海山在县城新华书店没有抢到《数理化自学丛书》,夏桂英也似乎不是特别在意,好在她在沈家河学校翻到了一些还算有用的复习资料。一切都在按着计划进行着,夏桂英在有条不紊地复习着功课。

上学的日子,夏桂英总是最后一个走出学校的大门。星期天,她总是天一亮就站在院子里开始背那些公式或概念,要么就是背文学常识,或者关键的词语。中午或者晚上,她一般写写算算,解答不同类型的数学题。总之,她除过吃饭睡觉就是复习——复习就是头等大事。

在这种情况下,洗衣做饭,打狗喂猪就都成了沈海山一个人的事儿了。尽管有丈夫的悉心照顾,但夏桂英在家也还经常出错,不是衣服穿反就是忘记吃饭。有时候饭都放凉了,她也记不起吃。

“桂英,快吃饭啊——”往往在这个时候,总是亲爱的丈夫在一边提醒她,“复习固然重要,但吃饭同样也重要啊!”

“就吃,就吃。”夏桂英总是答应一声儿,端起饭碗吃两口又把饭碗搁在一边不管了,要么计算,要么背一些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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