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想着心事,没有睡好的,不止伟岸和燕儿,还有秀儿。
秀儿是上半夜睡得沉,下半夜被歌声和对话吵醒了。
父母去世后,秀儿睡眠质量不好,一只老鼠爬过的声音都让她惊醒,而且秀儿还没有从丧父丧母的悲痛中解脱出来,夜里老是梦见他们——在梦里,秀儿心里是明白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后半夜,从梦中惊醒后,秀儿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有些吓人。
黑暗中,似乎藏着什么,在不怀好意地盯着秀儿看,看得秀儿心里发毛,捏着被角的手心,汗都渗出来了。
这个时候,秀儿听到了歌声,歌声让秀儿胆色渐渐壮了,手指松开被角,长舒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燕儿的歌声很好听,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格外清晰,也让人格外清醒。
秀儿由衷地感谢燕儿的歌声,觉得不再害怕了——还有人在黑暗中跟她一样醒着,陪着她呢。
燕儿为什么深更半夜唱歌呢?难道也是害怕,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家人都在,不应该感到害怕才对!
但秀儿管不了这么多了,燕儿唱歌,就像给她唱的,帮她驱赶寂寞、孤独和恐惧,她高兴,她感激。
在高高兴兴地欣赏了三五首歌后,秀儿听到了伟岸和燕儿的对话。
对话不像歌声那样清楚分明,可对话内容比歌声更让秀儿感兴趣,但秀儿竖起耳朵,用心凝神,都没有听清楚几个字——因为燕儿的歌声大,他们对话的时候,声音小了,像在说悄悄话。
但有一点,秀儿是可以肯定,有了对话声,燕儿唱歌的缘由就很好找了,原来燕儿唱歌,既不是给自己壮胆的,也不是给秀儿壮胆的,而是唱给隔壁的伟岸听的。
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明白后,秀儿就觉得燕儿的歌声不那么好听了,甚至有些刺耳了。
后面的歌听得秀儿心里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因为燕儿唱的差不多都是情歌,燕儿是越唱越投入,越唱越情意绵绵,越唱越情真意切,燕儿在借歌声向伟岸传情达意呢——这个小妮子也发情了。
燕儿唱得,我也唱得,秀儿忿忿地想,我也可以唱歌给伟岸听。
秀儿是准备唱歌给伟岸听,跟燕儿一较高下,可她刚唱出一个字,后面的就被自己活生生咽了下去。秀儿知道自己没有一副好嗓子,唱得不好听,甚至很难听,如果真要唱,那就极可能弄巧成拙,别说欣赏了,给人好感了,简直就是吓人,秀儿不想吓着了伟岸——嗓子不好,白天哼哼可以,夜深人静的时候唱,确实会把人吓着了;嗓子不好,自己低声哼哼可以,唱给别人听,就有点自不量力了,甚至影响自己形象,破坏关系和环境。
由于家门连遭不幸,秀儿出于感恩,也迫于无奈,让小黑钻了空子,占有了身子,可随着伟岸高考回来,秀儿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糊涂、荒唐、荒谬,报恩方式彻底错了,秀儿恨自己是个糊涂虫,至少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自己往火坑里跳了。
做了女人后,秀儿突然发现,原来这些年,自己一直喜欢伟岸,这种喜欢已经是爱情的萌芽了,而不是单纯的邻居、朋友、校友。如果说做姑娘的时候,这种感觉是迷迷糊糊的,模棱两可的,难以确定真伪深浅的,那么,在经历了男女之事,做了女人之后,这种感情就十分清楚分明了,秀儿已经弄明白了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需要一份什么样的感情——这个男人,这份感情,跟小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跟伟岸倒是关系密切,不可分割。
到学校办理辍学手续那天,离开校园的时候,秀儿本来想找伟岸告个别,搏点儿同情和安慰,可想到高考在即,伟岸正在冲刺阶段,不能分他的心乱他的神,秀儿不得不作罢。走出校门,秀儿回过头,无限留恋地望了望,但奇迹没有发生,她没有看到伟岸,他们之间还没有心电感应。
如果说学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那肯定是朗朗的书声,纯真的笑脸,青涩的往事。可秀儿更留恋伟岸,留恋跟他一起唠嗑、散步、畅谈人生、憧憬理想的无数片段。
秀儿想,在父母去世,自己最脆弱的时候,如果有伟岸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她就会坚强起来,事情就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变成今天这个破样子。
尽管跟小黑生米做成熟饭了,秀儿还是很不甘心,她傻乎乎地想,感情和人,就像鱼和熊掌,能够两者兼得,固然是好;如果不能兼得,哪怕得到其中之一,也是可以的——可她能给伟岸的,是感情,还是人呢?
想着想着,秀儿就蠢蠢欲动了。她爬起床,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剜了一手指雪花膏,擦在脸蛋上,抹匀了,不顾一切地跑到隔壁找伟岸。
伟岸家没有其他人在,父母、兄弟姐妹都下地干活去了。一家人都心疼伟岸,以为伟岸为了高考做了一个学期的拼命三郎,刚从战场上凯旋归来,虚弱得很,正需要好好休息,补充体力,下地的时候能不叫他就不叫他了。
伟岸已经起床了,正在手摇压水井边洗漱。他光着膀子,袒露着胸部,穿着小裤衩,旁若无人,满口都是牙膏弄出来的蓬松的泡沫。
看到秀儿,伟岸既激动,又吃惊,可他没有停下来,摆动着胳膊,借左右、上下、里外的刷牙动作来掩饰自己。
自己来找他,他却一直在刷牙,看样子,还没完没了。秀儿以为伟岸敷衍自己,有些生气了。
“听了一晚上歌,刷了一早上牙,你可真厚此薄彼,两碗水端不平!”秀儿气愤地讥讽道。
听秀儿这么一说,伟岸知道被误会了,赶紧用清水漱了漱口,准备向秀儿道歉,跟秀儿好好聊聊——自从秀儿辍学后,他们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在一起聊过了。
可秀儿没有给伟岸机会,她调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了被燕儿误会的教训,伟岸当然不愿意让秀儿也误会自己,他立刻放下杯子和牙刷,追了上去。
秀儿来到了自己家门口,伟岸也跟了进去。
秀儿转过身,伸出双手,就把伟岸往门外推。
秀儿边推边带着哭腔说:“我现在没爹没娘,成了一个没人疼爱的孩子,你就让我孤独,让我寂寞,让我悲伤,让我绝望,让我自生自灭,不要管我!”
秀儿的话很有杀伤力,击中了伟岸脆弱的神经。伟岸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把秀儿搂在怀里,情真意切地说:“谁说的,秀儿,你还有我呢,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你的亲哥!”
这正是秀儿期待的,她感到自己全身酥软,依偎在伟岸怀里,半边脸贴着伟岸的胸肌,嚎啕大哭,就像两个月前父母出殡的时候。
秀儿一边哭一边握着拳头,捶打着伟岸的胸脯,怨恨地说:“伟岸哥,我还以为你只知道听燕儿的歌,乐不思蜀了,想不起我了,也不关心我的悲惨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的处境比燕儿的歌声更让人心动,更让人心痛。”伟岸说。
这是伟岸的心里话,没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也不是存心要哄秀儿开心。
“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秀儿问。
秀儿一边问,一边扭过头去,脱起了衣服。
“秀儿,你干嘛呢?”伟岸紧张地问。
“我想把我给你,现在就给你。”秀儿闭着眼睛,咬着嘴唇说,“我已经不是处女了,你不要嫌弃我!”
“你说什么呢?”伟岸一把推开秀儿,又下意识地双手紧紧抓住秀儿的胳膊,眼睛盯着她,几乎要喷出火来,把秀儿燃烧了,“小黑他强暴你了?怎么不报警?”
伟岸不敢相信秀儿的话。这些天,伟岸也听到了风言风语。看来,传言是真的,村民没有冤枉秀儿。
伟岸心里刮起一阵飓风,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抓起秀儿的手,阻止她继续脱下去。
“不,是我自己自愿的,小黑对我们家有恩,没有他,我父亲的骨灰都回不来;没有他,我父母的葬礼都办不成!”秀儿痛苦地说。
原来秀儿是在报恩。即使要报恩,秀儿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来作践自己呀!
伟岸怒不可遏,抬起手,举起来,一巴掌掴在秀儿脸上。
那张白里透红的瘦脸顿时出现了五个鲜红的,清晰的手指印,就像烙铁烙上去的一样。
打完耳光,伟岸一把推开秀儿,调转身,头也不回地回去了。
伟岸身后传来秀儿声嘶底里的哭声——伟岸把秀儿留在那儿,独自哭泣。
没错,伟岸是气疯了,尤其是秀儿对他说自己是自愿的时候,他想他不能原谅秀儿了!
人是要知恩图报的,这是人性的光辉之一,但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犯不着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礼物,尤其是年轻女孩子。
秀儿这种报恩方式,伟岸不认同,更不能打心眼里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