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岸下定决心要为燕儿创作一首好词。在他看来,这不是一首普通的歌词,作用跟燕儿扯出堵在墙洞里的那张纸条旗鼓相当。
燕儿扯出墙洞里的纸条,允许他继续偷看,让伟岸顿时有了知遇之感。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呢,伟岸准备尽最大诚意,最大努力,使出最大本事,创作一首最高水平的歌词。
燕儿熄灯后,伟岸再也睡不着了——尽管心情激荡,浑身难受,但伟岸还是克制住了,没有去找秀儿鬼混。他点亮灯,取出纸和笔,伏在灯光下,托着腮,冥思苦想,动手作词。
伟岸已经不介意灯光漂到燕儿房间去了,他内心希望借那灯光告诉燕儿,他正在通宵达旦,为她作词了。燕儿已经知道了那个墙洞的存在,再遮遮掩掩也没什么意义了——让灯光漂到燕儿那边,能更好地发挥墙洞的桥梁作用。伟岸甚至希望燕儿也能把墙洞用起来,看看他在做什么。
灵感没有如期而来,整整一个晚上,伟岸都在灯光下写写画画,比高考前的冲刺还用心,可辛辛苦苦忙碌了一个晚上,都没取得多大进展,他写写撕撕,地上扔满了纸团,那个崭新的作业本都被他撕到只剩下最后两页了,还是没什么头绪,只在作业纸上记下了几个关键词。
天蒙蒙亮,鸡叫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贴着墙,从墙洞里钻了过来,就像在伟岸耳边响起:“伟岸哥,你在干什么呢?已经折腾一个晚上了,还没睡觉。”
不用回头,伟岸都知道,燕儿已经起床了,正趴在墙洞上看自己呢!
原来伟岸没睡,燕儿也是一个晚上没睡,她一直注意着墙洞穿过来的灯光,天亮了,她实在忍不住了,不由自主地问。
“在给你作词呢!可是想了一个晚上,还不知道从何入手。”伟岸回答说。
伟岸的话很有意思,前后半句的情绪是分开的,载然不同:前半句愉快,后半句无奈,就像开着车,突然来了一个急转弯。
“如果实在作不出来,那就先搁一搁,不要太为难了,觉还是不能缺的,就像人是铁饭是钢一样。”燕儿说。
“你心疼哥了?”伟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你有女人缘,我不心疼你,秀儿姐就会心疼你,我已经落后太多了,得迎头赶上才是。”燕儿说,“只是我没想到作词这么难,如果早知道这么难,我就不开这个口了。”
“即使你不开口,我也会为你作的,只不过是作诗不是作词。”伟岸说,“你是一座山,为你作词是爬山的重要一步。你越优秀,我爬山越不容易。不经一番寒霜苦,哪得梅花放清香?要把词作好,让你满意,确实有点儿难度。我现在爬到半山腰上来了,不能半途而废!”
“我最怕的就是爬山了,也爬难了,不想爬了。你看我们这儿,出个门,赶个集,上个学,都要天天爬山,山陡路窄,爬得人喘不过气来,太难了!你带我离开这儿吧。”燕儿说,“跟你为我作词比起来,我更在意这个,没完没了的农活,走不出去的大山,压抑沉闷的气氛,真让人受不了!”
伟岸很吃惊,他没想到看上去单纯快乐,无忧无虑的燕儿,还看得这么远,想得这么多,这么心事重重。
“你才多大呀,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读书,把书读好,才是正道。书读好了,离开这儿就容易了;书读不好,在外面落脚谋生都难呢。”伟岸说。
“可我真不想在杳湖山呆了,一刻都不想呆了!”燕儿沮丧地说。
“要离开这儿,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一年两年。都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你得有心理准备。要离开这儿,也得体面地离开;有朝一日回来,也是衣锦荣归,这得有本事。”
“那我给你一点压力,伟岸哥,”燕儿说,“你得把带我离开这儿作为比作词更重要的事情做。我什么都让你看了,我还没被人这样看过呢。”
“我知道了,我会负责的。”伟岸激动起来,声音变得急促了,“燕儿,我是真心喜欢你,要不,我不会偷看你的。”
燕儿没有回应伟岸的表白,她怕自己再回应,伟岸就要从那个墙洞里钻到她房间来了。其实,燕儿的态度,已经回应了,她把堵在墙洞里的纸条抽掉,就是再明白不过的回应了。
跟伟岸对完话,燕儿回到床上,躺下来,继续睡觉,她困,她也是一个晚上没睡。
伟岸伏在灯光下,聚气凝神,憋足劲,继续作词。
燕儿的一席话,给伟岸打开了一扇天窗,伟岸突然感到灵感滚滚而来,他拿起笔,在纸上沙沙沙地写了起来:
挥不去那段记忆
脑海里又浮现了你
喜与愁弥漫的城市
得失盘旋在心里
来不及更新自己
刺痛落寞的日子
缘与情化作的泪水
昨与今剩下对不起
谁能忘却曾经
清零依然纠结的往昔
给自己一个果断的决心
放下没有结果的勇气
谁在更新自己
安装假装坚强的年纪
凝望天空中活泼的星星
摁住萦绕心里的句子
没有说出来的句子
该放在什么位置
作完词,伟岸感到自己虚脱了一样,从来没有这样累,也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他倒在床上,昏死一样,沉沉睡去。
从睡梦中醒来,已经快到中午了,伟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词,从头至尾,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读完后,伟岸伸出指甲,轻轻地弹了一下作业本,感觉很满意,也有些小得意。
虽然伟岸写过不少诗了,可这是第一次作词。别人都说诗词其实是一回事儿,伟岸不认同,他觉得两者很不一样,作词比写诗规矩多,更加讲究,也比写诗难多了。
伟岸把词拿在手里,兴冲冲地跑去隔壁找燕儿。
燕儿对这首词满意么?如果满意了,她会不会亲我一下?
伟岸一边走,一边快乐地想。
好事多磨,燕儿不在,跟着父母下地干活去了,还没回来,只有她最小的弟弟在家。小弟弟盯着伟岸,满脸不信任,一听说伟岸是来找他姐姐的,眼睛里立即出现了明显的敌意,好像伟岸要把他姐姐拐走似的。
虽然知道燕儿迟早是要看到那首词的,燕儿不在,伟岸还是深感失望,他本来想把词直接给到燕儿,最好能够当着燕儿的面声情并茂地读一遍给她听,征询一下她的意见,然后根据燕儿意见再现场修改。
伟岸只得把词放在燕儿梳妆台上,希望她第一时间能够读到。
中午吃饭的时候,伟岸把碗端起来,到了家门口,蹲在那儿吃饭。他的用意很明显:在家门口,他可以看到燕儿,燕儿也可以看到他,沟通交流起来很方便。伟岸希望燕儿读到词后,第一时间过来找他,他们一起聊聊那首词——也许,整个杳湖山镇,就是他们两个能够聊这种高雅艺术了。
果不其然,伟岸刚蹲下来不久,燕儿也端着碗饭出来了,在伟岸对面蹲了下来,他们就像是约好了。
“伟岸哥,歌词我看了,果然大手笔,不同凡响,写得蛮有味道,我没有看错人。”燕儿说,“不过,我有点儿小意见,仅供参考。我觉得那首词,调子太忧伤了一点,好像在预示着什么不好的结果,有点像谶语,如果能够快乐一点就好了。”
燕儿的话让伟岸大吃一惊,也打心底佩服,没想到这个小小年纪的邻家女孩,已经懂得这么多,看得那么远了——伟岸从高一开始写诗,写完后,班上的女生也喜欢拿去读,但她们从来都是说好,说他是诗人,可诗到底好在哪儿,她们却说不出来——伟岸还没有碰到能够说出触及他灵魂的意见来的女孩。看来燕儿是长大了,也成熟了,跟班上女同学相比,燕儿心理更加稳重,心智更加成熟。
“那我再认真想想,好好改改。”伟岸说。
“那就不用了,伟岸哥,你把它写出来,已经不容易了,我们还是尊重第一感觉吧。歌词忧伤点儿没关系,可我希望我们的现在和未来能够快乐点。”燕儿说,“第一感觉往往最准确,最达意,也是最好的!”
“可我不希望那歌词一语成戳,不希望我们的未来像歌词预示的那样不好。”伟岸说。
“别迷信这些了,伟岸哥,我只是说着玩儿的,谈点肤浅的看法。”燕儿说,“我的话,当不得真的!”
“我可把你的话当圣旨了!给你作的,就是你的,以你的感觉为准!将来唱,也是你在唱,你说改就改,你不想改也可以。”伟岸说。
“我尊重你最初的感觉!”燕儿说,“伟岸哥,以后你多给我作词啊,我以后要学会谱曲,将来的歌,你作词,我谱曲和演唱,说不定能够弄出大名堂来。”
“这倒很有意思,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们这叫取长补短,妇唱夫随,肯定可以事半功倍,马到成功!”伟岸说。
“是夫唱妇随,没有你做的词,就没有我作曲和演唱!”燕儿纠正说。
伟岸说的“妇唱夫随”,让燕儿感受到了伟岸对她的尊重,她开心极了,心里就像喝了一口野生蜂蜜,甜丝丝的,滑腻腻的。
“我明天上学校找何老师谱曲,你跟我一起去么?”燕儿问。
伟岸太想跟燕儿一块去了,可他有事,有大事要办。
“明天高考分数出来,我要去县城看分数呢。”伟岸说,“你先去找何老师谱曲,我去看分数,下午我到镇中学来接你。你不是也要学谱曲吗,跟着何老师学着点儿。谱曲跟作词一样,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好的,起码得一个上午。”
“好,那我们说定了,下午在何老师那儿见,不见不散!”燕儿高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