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没有骗人,秀儿她爹的死,石头的老乡小黑果然难辞其咎。小黑酒后吐真言,把什么都交代了。
小黑回到村里的第三天,秀儿下了一趟池塘,摸了一小桶螺蛳和河蚌,又打回来三斤米酒。晚上,秀儿做了满满一桌丰盛的饭菜,然后跑到隔壁,把伟岸请过来作陪。
秀儿拉着伟岸向小黑介绍说:“小黑,伟岸,跟我一起长大的邻居。我父母去世后,我在这儿没有亲人了,我把伟岸哥当作我的亲人,我的亲哥,他算是我的娘家人了。再过几天,我就要跟你走,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了,以后可能就不回来了。今天晚上,请我哥来作陪,也算是一个小小的仪式,为我们践行!今晚,你要陪伟岸哥,吃好,喝好!”
秀儿的话,伟岸听得明白,眼睛不由得红了,心里就像钱塘江的潮水,汹涌澎湃,惊涛拍岸。
“秀儿是一个好姑娘,有才有貌,小黑,你有福,以后可不能亏待她了!”伟岸心情复杂地说。
“这个自然,”小黑说,“伟岸同志,你放心,我会对秀儿好的,会要多好有多好,我要把她当宝,稀世珍宝,好好地疼她,好好地爱她,好好地保护她;我要好好地赚钱养家,不让她干粗活、重活、累活!”
“做做家务是可以的,秀儿做家务是一把好手的,做菜好吃,做饭香。如果你能说到做到,那我就放心了,来,我们干了这一杯!”伟岸说。
三个人举起酒杯,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那个晚上,三个人都敞开了胸怀说话,敞开了肚皮喝酒,他们频频举杯,喝了很多酒。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喝了一样多酒。秀儿喝了三杯后,喝的就都是开水了。这是两个男人的意思,他们都心疼秀儿,不希望她喝醉了。伟岸前面喝的是酒,到一半的时候,就被秀儿瞒着小黑,换成了井水。
小黑从头到尾,一直喝的都是酒。特殊的气氛,特别的感情,让小黑越喝越兴奋,越喝越管不住嘴,话多了起来。本来,小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酒精作用下,那个晚上说出来的话,比他三个月说的话还多。
“小黑,我都要做你妻子,跟你一块过日子了,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秀儿问。
“秀儿,不瞒你说,我喜欢你已经有悠久历史了。”小黑说,“三年前,石头把你的相片拿回去,我在石头家玩,看到相片了,就喜欢上了。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娶回来做老婆!”
“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六岁,还在读初中呢!”秀儿不满地说,“看来你只顾你的感觉,从来没有为我的前途着想过。”
看来石头没有撒谎,秀儿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没有没有,我愿意等呢,只要跟你在一起,等多久我都愿意!”小黑说。
“那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想方设法找到我爸,跟他学的泥瓦匠?”秀儿问。
“可不是嘛,要不,我学泥瓦匠做什么?这个职业是个典型的脏、重、累活,还没有前途,看不到未来!”小黑说。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爸的?”秀儿问。
“是我缠着石头,要了你爸的地址,然后到工地上找到他,拜他为师的!”小黑说。
“既然你不喜欢做泥瓦匠,那为什么还要拜我爸为师呢?”秀儿问。
“这是我接近你的唯一的一条路啊,我只有做了泥瓦匠,做了你爸的徒弟,才有机会接近你,找到你啊!你说,除了这个,我还有其他办法吗?”小黑说。
“我爸身体好好的,做事也小心谨慎,他怎么会从高层建筑上摔下来呢?”秀儿问。
“人有旦夕祸福,你爸高空作业时,踩到了香蕉皮,滑倒了,掉了下去。我伸手去拉,没有拉住,眼睁睁地看着他掉了下去。你爸落地前,拼尽全力地对我喊,要我照顾好你们母女俩!”小黑说。
“好奇怪啊,高空哪来的香蕉皮?我爸不喜欢吃香蕉的。”秀儿问。
“香蕉是我吃的。我吃完香蕉后,随手就把香蕉皮扔在墙上了,”小黑说,“我没想到你爸接混凝土浆的时候,一脚踩到香蕉皮了。”
“那香蕉皮,是你故意扔那的,还是无意扔的?”秀儿问。
话谈到这儿,秀儿的眼睛已经红了,眼眶湿了。
“我记不清楚了,应该不是故意扔的!”小黑打着酒嗝,顾左右而言他。
小黑快醉得不省人事了。但酒醉心里明,小黑已经隐约感到这顿饭是个鸿门宴,可他管不住自己的嘴了,秀儿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再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小黑用最后一点清醒告诫自己,他晃了晃头,使出全部力量,喝完最后一杯酒,头一歪,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小黑觉得不对劲,已经是四五个小时后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绑了个严严实实,跟一把椅子绑在一起。
鸡已经叫了,天已经微微亮了,小黑的酒也渐渐醒了。
小黑知道已经坏事了,他使劲地回忆自己喝醉的时候说了什么,脑袋里却断了片,一点都想不起来。
秀儿和伟岸坐在小黑面前的一条板凳上,阴沉着脸,直勾勾地望着他。
“你们这是干什么?绑人犯法呢!”小黑虚张声势地说。
“你承认自己谋杀了秀儿她爹!”伟岸说。
听到这,小黑大吃一惊,彻底惊醒了。
“没有的事!”小黑说,“秀儿爹是我的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怎么会杀他?何况他是秀儿她爹!”
“昨天晚上,你喝多了,自己承认了。”伟岸说。
“那是胡说八道,作不得数的!”小黑一边说,一边使劲地回忆自己说了什么,可要说自己亲口承认杀了秀儿爹,小黑还真不相信,即使醉了,他相信自己都不会说的,“我只是扔了一块香蕉皮,是秀儿爹自己不小心——”
“那你也是过失杀人!如果不是你扔了那块香蕉皮,秀儿爹就不会掉下来了。”伟岸说。
“不要跟他啰嗦,把他交给政府吧。”秀儿心力交瘁地说。
“两位亲人,我真没有杀人呢。你们不能恩将仇报,冤枉了好人。”小黑说,“我对秀儿如何,对秀儿家如何,你们是有目共睹的。秀儿爹去世,包工头都跑了,是我把秀儿爹从工地上背到医院,又从医院背到火葬场,又把骨灰送回来,下葬的;秀儿妈死了,也是我下葬的。虽然我还无名无实,却做了一个儿子应该做的——我对自己的父亲都没有这么孝顺!我已经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全部搭进去了,一个子儿都没留,我对秀儿也是天地可鉴,没有二心!”
秀儿眼泪落了下来,小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她是当事人,清楚得很,也被良心折磨着。
“你一起为秀儿家花了多少钱?”伟岸问。
“前前后后有五千多块呢!”小黑说,“我都记着账,账本在我的上衣口袋里,如果不信,你们自己翻出来看看。”
秀儿站起来,走到小黑面前,伸出手,从他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把纸张展开了。
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地记着很多账,时间、地点、事项、数额,都清清楚楚,零零总总加起来,确实有五千多块。
看完账,秀儿对伟岸点了点头,声音哽咽,泪如雨下。
“死了的已经死了,关键是活着的人,我们都要向前看。”小黑说,“活着的比死了的更重要,无论怎样,我对秀儿是真心的,我愿意娶她,疼她,跟她过日子,让她过上好日子。这张纸可以作证!”小黑说。
这是事实,伟岸不能否认,秀儿自己也不能否认。
“那你看怎么办吧?”伟岸问秀儿。
“也许是我多虑了,冤枉好人了,把他放了吧。”秀儿艰难地说。
伟岸知道,秀儿已经准备原谅小黑,接受现实了。
“那你以后对秀儿好点。”伟岸说。
“我保证!”小黑说,“如果对秀儿不好,天打雷劈!”
秀儿不再说话,她走上前去给小黑解绳子,秀儿一边解绳子,一边伤心地哭了。
小黑解开绳子后,从伟岸手里抢过那页记账的纸条,把它撕成碎片,随手一撒。碎纸片就像风雨中的花瓣,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撒了一地。
“看来小黑对你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伟岸说。
秀儿没有看伟岸,她转过身,进了自己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秀儿趴在床上,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她既不再理爱着的伟岸,也不再理不爱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