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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想的和做的，往往很难步调一致，同频共振。
大学没上成的伟岸，当兵也被卡了，卡他的还是村长。
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呢，家人支持伟岸当兵——这是没上大学后，奔赴前程最好的一条路了。
能够上大学，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大学上不成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当兵了。当兵也不错，是一条光明正大的人生路，比窝在家里做农民强，比卷起铺盖到广东打工强。
从建国以来，这个县涌现出了很多将军，他们都是当兵出去的。恨铁不成钢的家人，对伟岸的前途重新燃起了希望。
秀儿和燕儿也都为伟岸高兴，村里大多数人听说了也很高兴，又开始对伟岸刮目相看，重新把目光聚焦到他身上。那些流言蜚语，就像老鼠，晚上出来活动一下，嚣张一下；太阳出来后，它们又躲进地洞里，消失不见了。
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填好政审材料，伟岸高高兴兴地跑到村委会，找人签字、盖章。
“这个事情我做不了主，你得去找村长！”办事员告诉伟岸，“公章在村长那里，村长在家里，没有过来”。
伟岸心里咯噔了一下，隐约感到不安，他硬着头皮去找村长。伟岸知道，村长记恨着他呢，他该不会找他岔子吧？
村长全身陷在竹制的躺椅上抽着卷烟，吞云吐雾，屋里弥温重重的烟气。伟岸来了，他也没起来。听伟岸客套完，村长拿过政审材料，翻了翻，对伟岸表示了祝贺，然后站起来，拍着胸脯说，你小子能当兵，是好事，是咱们全村的光荣，不过，政审这件事，是个大事情，虽然我是一村之长，却是一个人做不了主，要走一下程序，得由村委会开会，集体讨论研究决定。
村长吩咐伟岸回家等信儿，下午给他消息，原则上不耽误他的事。伟岸不得不忐忑不安地回去等消息。回去路上，伟岸感到自己的眼皮没来由地上蹿下跳，心里特没底，一颗心也七上八下地跳。
晌午的时候，妇女主任特意跑过来告诉伟岸，村长在村委会议上坚定地否决了伟岸，说他政审不合格。村长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说人民子弟兵人民爱，部队给我们权力，要我们政审，那是信任我们，我们得站好岗，把好关，使用好权力，保证向人民军队输送道德好，素质高的优秀青年。伟岸有文化，有知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政审是政审，主要看道德品质，与文化没多大关系。
道德品质跟文化素质是两回事，村民伟岸至少在两个方面过不了关，一个是男女作风问题，一个是尊师重教问题。男女作风上，伟岸是被大家抓了现行的，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谁都知道。伟岸无缘无故，溜到镇中学，把教书先生何老师打了，害得何老师住了一个星期院，这件事闹得很大，被镇长在会议上提出批评了，让我们村颜面无光；幸好何老师大人大量，没有计较追究；如果何老师认真起来，都够伟岸蹲几年监狱，吃几年牢饭了。但何老师不追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总之，短短一个暑假，在伟岸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不光彩的事情，性质很恶劣，足以看出一个人的本质。所以，政审这一关，伟岸是不合格的。
村长就是村长，政治觉悟高，讲话有水平，头头是道，有理有据，高屋建瓴。经村长这么一归纳，一点拨，一总结，其他对伟岸都有好感的村委会成员都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儿，都举手赞成村长，同意不让伟岸政审过关了。
只有妇女主任觉得农村孩子不容易，伟岸这孩子，也是大家看着长大的，本质不坏，只是现在出现了小问题，也不能一棍子打死，要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部队是个大熔炉，可以百炼成钢，把伟岸丢到部队上锻炼个三年五载，以后肯定是块好料，能为社会做出自己的贡献。
可妇女主任胳膊扭不过大腿，她把意见一说，就被村长劈头盖脸地批评了一顿，村长说她是妇人之仁，政治觉悟不高，站队不对，一个党员干部，站到了政策的对立面去了，这种思想要不得。
当然，村长的批评也没有说服妇女主任，妇女主任觉得村长太小题大做了。全村就那么多人，谁的为人怎样，谁的心里在想什么，大家基本上都清楚。散会后，妇女主任不服，跑到伟岸家，把村委会上的情况告诉了伟岸。妇女主任要伟岸忍一忍，小不忍则乱大谋，暂时委屈一下，向村长低下头，表个态，认个错，多说几句好话，为自己争取一下。
这个消息让伟岸怒不可遏，五雷轰顶。伟岸明知村长是在公报私仇，准备把他困在村里，哪儿都去不成呢。但要伟岸低头认错，是不可能的，伟岸觉得自己没有错。他气不打一处来，跑去找村长兴师问罪。
姜是老的辣，见到伟岸，村长不急也不恼，把村委会上的意见重复了一遍。不过，村长补充说，这些意见都是村委会成员会议上总结研究出来的意见，伟岸政审不过关，也是村委会成员大多数人的意见，他是没有权利否决大家的意见，让伟岸政审过关。
村长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把责任也推得干干净净。其实，村长和伟岸都心照不宣，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伟岸激动起来，想动手打人，但他告诫自己，不能意气用事。如果自己冲动，把村长打了，还真坐实了自己道德品质有问题，事情就没有了回旋余地，也正中村长下怀。
伟岸耐着性子，跟村长客气地理论了几句，也软了下来，说了一些好听的话。村长烦他，打太极说，他一个人做不了主，得找其他村委会成员，挨个做工作，为伟岸努力争取一下，要伟岸回去等消息。
伟岸知道村长敷衍他，不由得心里有气，却也无可奈何，发作不得。走出村长家，伟岸就把拳头捏紧了，捏得嘎嘎作响——他太想揍人了！
回到自己家里，进了自己房间，伟岸把门砰的一声关上，反锁了。
看来，当兵这条路，也是凶多吉少了。大学大学没有上，当兵当兵当不了。伟岸身心俱疲，感到前途渺茫，举步难艰。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一切都是自己不小心，得罪了小人，伟岸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翌日是交政审资料的最后一天，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那天晚上，伟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却又无计可施，为自己的前途悲观失望，他破天荒地连偷看燕儿洗澡的心情都没有了。
伟岸在黑暗中睁着眼，感觉自己的前途和人生，比这没有点灯的小屋子还黑暗。他的房间，至少还有从燕儿那边射过来的光线，让他感到一丝光明和温暖；趴在墙洞上看过去，至少还能看得见美丽的风景——虽然隔着墙，够不着。可自己的人生，望过去，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
如果当兵当不成，伟岸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要么跟父亲一样，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辈子固守在土地上，跟鸡鸭猪鹅打交道，像村长那样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没有梦想，慢慢向命运低头，眼睁睁地看着秀儿嫁人，看着燕儿嫁人。要么眼不见为净，卷起铺盖，背井离乡，随波逐流，做一个漂泊无依的打工仔，像候鸟一样，只有在过春节的时候，才偷偷摸摸地溜回家乡，跟家人团聚十来天，然后又候鸟一样，偷偷摸摸地溜走，在别人的城市里没有出头之日地打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