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中时候的年轻人,都还是一群浑人,都是井底之蛙,对自己缺乏清楚的认识,尤其是放在县、市、省、乃至全国的平台上,进行比较。
那次高考,伟岸犯了很多同龄人都犯的毛病,眼高手低。走出考场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上一本线;结果成绩出来,分数差强人意,只上了一般大专院校线。
对一个农村孩子来说,有大学上就已经不错了,能够跳出农门,吃上皇粮国饷,就祖宗烧高香,三生有幸了。大学毕业,分到基层,说不定将来可以捞个一官半职,做个镇长、县长,也是前途光明,一生无忧。
可伟岸对结果大失所望,看到分数,他心里凉了半截——跟他预估的要差大几十分呢,站在榜前,伟岸觉得头发晕,眼发黑,差点摔倒。
如果以平时成绩作为参考,伟岸的高考成绩确实不理想。平时,伟岸在班上名列前茅,比较稳定,师生都以为他能上一本,可高考他发挥失常了,成绩只能排到班上二十名开外。若是一般考试,倒也没什么,可偏偏是决定命运前途的高考,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伟岸一时难以接受。
伟岸曾经憧憬读个一本,将来留在北上广一线城市呢,再不济,至少也得省城长沙。可读个一般院校,人生和前途就可以一眼看到头了。这距离与伟岸到一线大城市落地生根,大展宏图的人生抱负相去甚远,到时候,有没有能力带走燕儿,养活燕儿,也是个问题。
慢慢清醒过来后,伟岸从熙熙攘攘的察看分数的学子中挤了出来,一个人跑到学校旁边的河边,一屁股坐在堤岸上,把双脚浸进水里,望着滔滔不绝,滚滚东流的河水发呆——伟岸有跳下去的冲动,当然不是寻死,他的游泳水平不错,这条小河淹不死他。
不时有小鱼来咬他的脚,吃他脚上的皮屑,伟岸坐在河堤上,什么都不想,只想高考。他把高考场上每门考试的答题过程都仔细回忆了一遍,没有发现大的失误——伟岸就是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伟岸这么一坐,这么一想,就是物我两忘的大半天。等他省悟过来,晌午已经过了。伟岸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心里不由一惊,对了,跟燕儿约了,下午要去镇中学接她,一起回家。于是站起来,匆匆忙忙往回赶。
伟岸赶到镇中学的时候,远方的太阳离山顶的目测距离只有丈把远了,晚霞把天边染得通红。伟岸找到何老师宿舍的时候,何老师正躺在竹席上睡午觉,燕儿已经不在他那儿了。
看到伟岸,何老师翻身坐起,神色紧张,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燕儿呢,她哪儿去了?”伟岸问。
“燕儿?她不是回去了么?你没有看到她?出什么事了?”何老师结结巴巴地说。
伟岸以为自己的问话把何老师吓住了,让何老师担心了,于是心疼起来,安慰他说:“能出啥事!可能到家了吧,我还不知道,我不是从家里来的,我是从县城回来的。我跟她约好了,到你这儿来接她,一起回家去。”
“燕儿中午就回去了。”何老师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再次躺下去,准备继续睡觉。
伟岸跟何老师不熟,两个人也话不投机,伟岸不愿意多留,于是退了出来,往村里赶去。
走到半路上,伟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因为何老师的表情太紧张了,出乎寻常的紧张,紧张得有点虚张声势,仿佛在尽力掩饰着什么。
这下轮到伟岸紧张了,他越想头越大,跟何老师见面的那个瞬间,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何老师言行举止很反常,不是待客之道,他表情紧张,眼神慌乱,急着打发他走似的,那张白净的书生脸上隐约还有抓伤的痕迹——很明显是女人的指甲留下来的。
难道那些抓痕是燕儿留下来的,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难道何老师他把燕儿——
伟岸越想越怕,情不自禁地奔跑起来。
伟岸的心揪紧了,悬了起来,他感到自己从来没有对一个女生这样紧张过,担心过,担惊过,害怕过。
伟岸见到燕儿的心情刻不容缓了,燕儿安然无恙,倒没什么;如果燕儿出事了,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不能原谅自己。
马不停蹄地跑到村口,伟岸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他没有直接进自己家门,而是一脚跨进了燕儿家。
燕儿一家正坐在桌边吃饭,四张板凳上都坐满了,一桌子的人头,可燕儿不在桌上。
伟岸心里咯噔了一下,抑制不住紧张地问:“燕儿呢,怎么没在?”
燕儿父亲抬头看了伟岸一眼,把眼睛移开了,没有说话。
燕儿母亲接过话茬:“也不晓得这孩子中了什么邪,吃错了什么药,大清早高高兴兴地出去,下午回来,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叫她她不应,喊她出来吃饭都喊不出来。伟岸,你来了正好,过去劝劝她,要她出来吃饭。她比较听你的,我们怎么劝,怎么喊都没用。”
伟岸的心就像扔进湖泊里的石头,不住地往下沉去,他快步地跑到燕儿门前,一边敲门,一边呼喊;可燕儿就是不开门——听到伟岸喊她,燕儿还哭出了声来了。
燕儿父亲砰的一声把碗重重地撂在饭桌上,虎虎生风地走过来,伸出双手,搭在伟岸双肩上,把伟岸的身子扳过来,眼睛盯着他,声音沉闷地说:“燕儿清早说要跟你一块出去,你把她怎么了?”
“我没把她怎么了呀!”伟岸挺了挺身子,理直气壮地说。
可伟岸心里确实一直在担忧和不安,两个男人的心情都一样。
“可燕儿出门时说,要陪你上学校看分数!”燕儿父亲说。
原来正是农村双抢季节,家里很多农活要干,燕儿是以陪伟岸看分数为由,向父亲请的假。
伟岸很想告诉燕儿父亲,燕儿找何老师谱曲去了,可他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燕儿和何老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伟岸不能信口开河,不能增加燕儿父亲的担忧和不安。
“到了镇上,我没有要她去了,我是自己一个人去看分数的。”伟岸说。
“哦,原来是这样!”燕儿父亲长舒一口气,说,“燕儿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跟你生气了,这孩子,跟你生气了,就像跟所有人都生气了一样。你腾出点时间来哄哄她。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都这个德性,心眼小,脾气大,爱生气,你阿姨当年也是这样,燕儿像她!”
燕儿父亲松开了伟岸,咧开嘴,开心地笑了。
伟岸如获大赦,赶紧脚底擦油,溜回了自己家里。
燕儿的脾气,伟岸是知道的,爱认死理,有点犟。即使再努力,燕儿的门,他今天都是叫不开了,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明的不行,那就试试暗的。在伟岸和燕儿之间,还有一条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通道呢,现在正好派上用场,用那条秘密通道跟燕儿联系和沟通,效果可能要好得多。
“你分数多少?考上了没有?”燕儿父亲突然想起,忘了问伟岸正事,于是扯开大嗓门,追着伟岸的背影,大声地追问。
“考上了!”伟岸一边疾走,一边含糊地回答。
“考上了就好,考上了就好,我们村出大学生了!”燕儿父亲兴高采烈地说。
伟岸会读书,成绩不错,是块好料,燕儿的父亲也一直看好他,看到女儿跟伟岸好,燕儿父亲没有反对。
听到伟岸说考上了,燕儿的父亲很高兴,跟伟岸的父亲听到这个喜讯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