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越来越冷,空中飘起了雪花,又冷又硬的风刮在脸上,刀割一般。大乔家的土屋像是临终的老人,佝偻着身子为这个家尽最后一点力。
屋内竟然暖和和的,今年大乔家头一次用上了渣滓炉,就是用便宜的碳末子掺上点土,加水和好,摊在地上,割划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等干了,就能在土炉子里烧了。
用土垒的渣滓炉还挺旺,炉上的铁锅里煮着花生和青豆。小乔去了街上的缝纫店当学徒,每逢宛平大集大乔就去喜嫂子家帮忙,大官儿还在读书,家里就剩老两口。老乔在编簸箩,不大的屋里满是棉柳条子,张牙舞爪的,赵氏在纳鞋底。
“跟了你一二十年终于睡上炉子屋了,以前那个受罪啊!”赵氏又开始忆苦思甜。
“炉子屋算啥?地里再收上两年,加上柳编,咱能盖个石头地基的土坯瓦屋。”
“咱龙湾村的牛子家今年就盖了石头地基的土坯屋,又高又敞亮。他家的土台子垒得可高了,黄河发大水,别人家淹了,他家也淹不了。”
“瞎说,黄河真发大水,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那是,一想起七六年那次发大水,俺还是心惊肉跳的。”
“俺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见那么大的水,咱龙湾村的高台子屋是最高的,都淹了,水大得都快到大堰顶了,那防汛的官兵雨里吃雨里睡,吃老多苦了。”
“咱家的半口袋麦子还用木头架子架起来,回来时啥也没有了。要不是公社派船来接咱们,人也早没了。”
“那是,遇上大事还是政府靠得住,再攒上两年咱也盖石头地基的房子!”
“要是加上大乔小乔找婆家的彩礼钱,还能盖更好的。”
“那不合适吧,用了闺女的彩礼钱,她在婆家抬不起头来。”
“看你急得,又不是光用大乔的,小乔的到时候也扣下,大官儿眼看着也要到花钱的时候了,连盖房子带娶媳妇,累死你个老东西也挣不出来啊!”
“俺是怕她被婆家看不起啊,人家可是实在人。”
“实在?大乔那婆婆可不是个简单人。”
“就见了一面,没说几句话,你咋能看出来?”
“这还用看吗?物资交流会让大乔去帮忙,就是外人还得给帮工钱呢,何况是没过门的新亲戚。”
“人家不是给买了一大包袱东西吗?比给钱还花得多。”
“俺说,你这脑子一根筋你还不服,东西和钱能比吗?给钱的话,大乔得拿回来交爹娘,她婆婆贼精贼精的,宁愿多花钱也买成东西,还全是给大乔的东西,一件线衣,一双皮鞋,两块围巾,还有一件面包服,你说这得多少钱?不就是怕添活大官儿吗?大乔嘴上不说,心里明白着呢,现在就胳膊肘子往外拐。要彩礼的时候钱是钱,东西是东西,不能混了!”
大乔她爹正心思着呢,门被推开了,王老栓媳妇的娘家嫂子——甜瓜媳妇裹着一阵寒气进来了。
赵氏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起身让甜瓜媳妇挨着炉子坐下。
“嫂子,你咋有空来了?你和甜瓜哥不炒硝了吗?”
“唉,炒硝的人越来越多,这碱土不好找啊,得天不亮的时候拿着袋子去人家屋根儿收落下来的碱土,被看见了人家还不愿意。”
“这硝好卖不?”
“好卖,俺大外甥王爱军你认得不?他当兵回来,今年擀雷子,雷子药要用硝来配,俺炒出的硝有多少,他要多少。”
“人家街上人脑瓜子就是活络,啥买卖也会做。”赵氏感叹道。
“就是啊,人家街上不光会做买卖条件好,就算赶个集上个店出门就是,哪跟咱们似的赶着骡子车走大半天儿。”
“那是,那是!”赵氏一个劲儿点头。
田瓜媳妇趁势把来意说了一遍,赵氏心里一百个满意:“嫂子,不怕你笑话,咱们这是亲上加亲,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俺也放心啊!”
大乔她爹想起王老栓送的那把铁锨,也跟着说:“实在人家啊,实在人家啊!”
赵氏欢天喜地地送走笑容满面的甜瓜媳妇,两人商定等小乔回来,给她说一声就相亲。
“不行!”小乔的话给赵氏泼了一盆凉水。
“为啥不行?”
“长得……长得难看死了,又黑又矬,跟个瓮似的!”
赵氏这才想起那孩子长得确实不好看,又心思王老栓家多年的铁匠,家里还是有点底货的,就劝小乔,可她无论咋说,小乔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王老栓一家得到消息后,只有铁蛋跟蔫了的茄子似的,他娘撇着嘴咬着牙:“呸,她不愿意,俺还不愿意呢,俺倒要看看她那朵鲜花早晚插到哪摊牛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