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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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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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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连载

第一十六章 1981年(七)

系着大红花的马拉着地排车,车棚内两个七八岁的压轿童子。一身火红衣裳的大乔,此时她心里说不上是啥滋味,曾经最盼望离开的地方,这一刻竟有千般不舍。李国栋一身崭新挺括的国防服,那木木的脸近似冰冷,在胸前大红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

最前面是一辆开路的地排车,上面坐着街上捞忙的爷们儿。第二辆地排车是敲锣打鼓的吹手。最后一辆地排车是嫁妆和两个女童,四铺四盖和脸盆、暖瓶之类的几个小物件,有些薄气。四辆马车是当时娶亲的最高规格,蜿蜒的黄河大堰上锣鼓喧天,让沉寂已久的河畔沾染了喜气。

车队进了宛平镇,老远就听见大喇叭里放的吕剧《小姑子贤》,朴实、风趣、干脆、泼辣:

为娘专吃蹊跷饭,

贱人就得去做它。

到厨房大锅刷的明似镜,

小锅刷的光滑滑,

锅前头给我熬稀钣,

锅后头再把哪个黏粥插,

锅左边做上菜豆腐,

锅右边浇汤又酸辣,

锅上边溜上干豆角,

切上半斤大葱花,

当中间里有点空,

你给俺,溜上个八斤半的大地瓜,

一个锅做上十二样,

在那黏粥锅里泡壶茶,

做熟了用勺子搅三搅,扒三扒,还不许给我掺和了它。

……

还没到家门口,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已经站满了街,追着车队跑。主事的在十字路口放了鞭炮,提着筐子向看热闹的人群撒喜糖、点着胭脂的火烧、染红的花生、大枣,惹得人群一阵骚动:你踩了我的手,我撸了她的辫子,他踩掉了你的鞋……大家挤作一团,哈哈一笑也没个计较的。

敲锣打鼓吹喇叭的汉子们近似疯狂地舞动着,应和着独具山东味道的吕剧,震得耳朵都听不见了,喜庆膨胀到了极点。男女老少看到对方的嘴在不停地动,但是听不到说的啥,能看懂的是彼此的笑脸。抢到糖的得赶紧放进嘴里,要不然到手的鸭子就被人抢了去,被抢的人哈哈笑着又打又骂,惹得大家刚合上的嘴又咧开了。

王大姑拿着黄纸围着新媳妇车转了一圈,在车前烧了。偏头媳妇搬来一张圈椅子,两个年轻媳妇接下两个压轿童子,给每人一块钱的压轿钱。两个男童一人提着茶壶,一人提着茶盘,被人接进家里。

大门的门楼上站着俩小伙子,放上两块红纸包着的砖和两双筷子(筷子是新女婿今早晨在丈人家用过的筷子)。大门的两旁各竖起一捆干草,上面盖了红盖头,俩半大小子手脚麻利地抱起干草,进了新房。一年长男人把干草均匀地铺在床上,俩妇女快速铺上被褥,让李国柱的儿子士元在床上滚一遍。

一会儿,大乔被两个年轻媳妇搀扶下车,人群一阵骚动,挤得新娘子寸步难行,好不容易到了门楼头底下,门楼上的两个小伙子把准备好的鞭炮点起,“噼里啪啦”冒着烟在头顶炸裂。两个年轻媳妇一手扶着大乔,一手抱着头,往院子里蹿,等三人进了门,头上已落满了红色的鞭炮纸。

“抢喽!”

两个小伙子一声吆喝,喜糖、火烧、花生、红枣从天而降,伴随着人们的惊呼声,把婚礼推向高潮。

街上的王大个子是红白事的明白人,主持新郎新娘拜天地。院子里的人实在挤不下,半大小子们有爬到树上的,有站在院墙上的,一阵阵的笑声从院内传出。刘继仁领着几个老练人,坐在外面的烧饼铺里喝茶聊天,刘继仁今天一脸的平静,捞忙的庄乡有事就来请示他,领到分工就各忙各的去了。

随着一声“新郎新娘入洞房!”

大乔被人群裹挟着进了屋,坐在床沿上,两脚蹬一块石头,石头倒下正好压在几个硬币上。大乔换了件红褂子,稍事休整,被王老栓媳妇和三个年轻媳妇簇拥着,去给老李家祖先上坟,坟头压了张红纸,摆了贡品,烧了纸钱,放了鞭炮,大乔就正式被李家祖先认可了。

中午时分,迎来了老乔家的四个女宾和四个男宾。女宾是大乔的婶子大娘姑姑和小乔,由接大乔下轿的利落媳妇伺候着,加上两个压嫁妆的女童,正好一桌。男宾是大官儿,还有一大家子的大爷两个叔叔,加上两个压轿男童,由贵叔和王大个子陪着。

最重要的是媒人席,由两个村的负责人和媒人组成,一般得喝到傍黑天,这桌席只要没有闹事的,今天就能顺顺利利地结束。媳妇进了门儿,媒人合上嘴儿,所以媒人今天得可劲儿地喝,有更过分的媒人成心折腾主家,主家敢怒不敢言,只能气蛤蟆垫桌子,一个劲儿地上菜。

这桌席王爱军负责满酒倒茶点烟,刘继仁坐镇,这些年他已不参加这样的席面,今天他往这儿一坐,王爱军就知道这桌客不难伺候了。

贵宾落座后,一般客人就可以入席了,喜嫂子张罗着女客入座,李国柱张罗着男客入座,李国梁在厨房打下手,随时填补短缺的东西。一会儿女席上缺盘瓜子,捞忙的找喜嫂子要;一会儿男席上缺盒烟,跑腿的找李国柱要;一会儿大师傅说,涨席了,十桌子的菜,要出十二桌,还差两条鱼,李国梁赶紧去找鱼贩子……

娘仨从垒灶台过油忙到现在,尤其是今天夜里三点就起床,张罗娶亲的一干人等,一直到现在,双脚都没着地。亲戚们起了席,送出了门,喜嫂子才感觉口渴得厉害,端起一大碗水几口就干了,从起床到现在自己滴水未进。捞忙的固然多,但是千锤晃荡,一锤定音,啥事也得问自己,幸亏老大和老三现在顶事了,要不然自己三头六臂也玩不转,要不怎么说娶个媳妇掉层皮。

送走了客人们,捞忙的二三十口子人坐下吃折箩(客人桌上剩下的各种菜炖成杂烩汤)。喜嫂子让大师傅又炒了几个菜,上了散酒和金鱼烟,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事,捞忙的庄乡很享受这种被尊重的感觉。国柱国梁陪着喝酒,吃着折箩还划起了拳,吆吆喝喝的,一直到三四点才散伙。

下午,男女贵宾走的时候进屋和大乔道别,大乔强忍着的泪水转了几圈还是掉了下来。大官儿没敢去见大乔,一个人先上了地排车,背过人去,赶紧抹了几下眼。

晚饭,大官儿和小乔提着茶盘和茶壶来送小饭,大官儿一天也没见个笑模样,跟谁欠他钱似的拉着脸。

晚上,喜嫂子歪在炕上就迷瞪着了,竟然还打起了呼噜,国梁悄悄给盖上被子,把门掩上,就去看闹洞房。国柱回屋伺候他老婆,不见国柱,他那老婆就一天就没吃饭。

洞房里一屋子大姑娘、小媳妇、半大小伙子,铁蛋是领头羊,王爱军跟着嘿嘿傻笑。

“以后俺不叫你姐姐了,俺叫你嫂子!”铁蛋撸起袖子说,“嫂子,你看今天端盘子的属俺最卖力,你那压箱底的大火烧得给俺是不?”

“一边儿去!”一小伙伸手搂过铁蛋的脖子,“端个盘子算啥?俺站在门楼头上放雷子那才是技术活,要不是俺有良心,那雷子就能炸到新嫂子,是吧,嫂子!嘿嘿嘿……”

“你有良心也是黑的,”另一小伙说,“要不是俺拦着,你那挂雷子就放到新嫂子头顶了!”

两家伙一唱一和互相揭短,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个老实巴交的后生一本正经地说:“俺不会说话,就会拧耳朵,嫂子,那大火烧要是不给俺,俺就拧耳朵!”说着伸手就去拧大乔的耳朵。

大乔赶忙用手捂着耳朵,说:“急啥?大伙说给谁,俺就给谁!”

媳妇和爷们儿立马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赶紧拉选票,为了拉人还掐了起来,掐着掐着对眼一笑,原来是上当了。放下恩怨,集中火力对准大乔,吓得大乔赶紧把大火烧拿出来,半尺长的金鱼形火烧,点着红眼睛,煞是喜人。没捞着的不干了,大乔赶紧给她们分糖。

一屋子人热情高涨,只有李国栋像个世外人,静静地坐在一边儿。大家都知道李国栋心情不好,再加上他平时那知识分子的清高样儿,所以大家撇开李国栋,只和大乔闹。

“嫂子,你这双屁(皮)鞋真亮啊!”一小伙说完,大家狂笑起来,这是在学大乔的堰里口音,把二声说成四声!

“大乔呢,可别喝亮(凉)水啊!”一媳妇学得更像,这声“大乔呢”纯正的堰里风味,一家人大笑之余,挖空心思的找词儿。

“粉屁(皮)!”不知谁冒出来的。

“……”

等大家实在想不出来了,大乔大大方方地说:“想不出来了吧,俺给大家说一段:酿(娘),俺亿(姨)来了,咋来的?骑着头大黑绿(驴),还拿着两个立(梨)。”

大乔说完,一屋子人鼓起掌来,从心底佩服大乔的落落大方,这笨拙的发音像极了实在憨厚的堰里人,大乔瞬间从进攻目标变成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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