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乔呢,你找俺干啥?今天不干活吗?”
“她俩去赶集了,俺趁着空来找你帮个忙。”
“干啥,快说!”玉芬是个急性子。
“俺想……想打张鞋壳子。”
玉芬知道大乔在家的处境,赶忙说:“这个好办,俺打好的鞋壳子都绞成鞋样了,要不然就有现成的了。趁今天太阳好,咱们赶快打吧!”
大乔支支吾吾地说:“俺没有碎布头,就当俺先借你的。”
“说这个干啥,俺还不知道你后娘?一根麻线都不让你得手。你又不是不知道,办缝纫班的赁俺家的房子,碎布头还是有的。”大乔心想玉芬不知帮了多少次,自己却一次也没还过。
玉芬和大乔手脚麻利地放好两根凳子,架上一扇门板。玉芬端来一个盛满碎布头的小簸箩,一块一块地选。大乔在一个专打糊糊的破铁锅里,搅拌着玉米糊,撒一层谷糠,拌匀,熬好,再拿一张棉纸在门板上铺开,用糊糊把棉纸的四个角粘在门板上。
大乔舀一勺糊糊轻轻摊在棉纸上,玉芬手脚麻利地把一块块布头贴在糊糊上,拼严了,撑紧了,熨平了。大乔舀糊糊摊糊糊,玉芬拼布头,一会儿就贴满了半个门板。在拼好的布头上面,再摊一层面糊,再贴一层布头,一共要贴三层。三层的是做鞋底用的,又摊了一块两层的,做鞋帮用。摊好后,两人用手来回轻轻抚了好几遍。
“也就咱俩能打出这么平整的鞋壳来,嘿嘿,太阳好的话,春天里一天就行,这快冬天了,至少得三天。”大芬看着作品无比得意地说,“头一回给街上那人做鞋,咱们得把鞋壳子打好了,哈哈……” 大乔一听,红着脸去挠玉芬。
“不愣不愣……不愣不愣……”外面的拨浪鼓响起来,两人停止嬉闹,赶忙出门去找货郎。
一个老货郎依靠在大柳树旁摇着拨浪鼓,“大金鹿”自行车撑在地上,被一帮大姑娘小媳妇围严了。玉芬往里钻了钻,大乔使劲伸长脖子看。“大金鹿”的后架子上有个铁笼子,里面是个琳琅满目的世界,赚足了女人们的眼球。
货郎看来的人差不多了,缓缓打开盖子,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把东西拿出来。有要针的,有要线的,有要头绳的,有要糖的,有要胰子的……有拿钱买的,有用鸡蛋换的,还有提着一双破鞋来的,当然只能换一根针。
等热闹劲儿过去了,大乔和玉芬才靠近铁笼子。货郎从大乔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知道她有个后娘,看着这个两眼冒火却啥也不买的小丫头,他心里酸酸的。货郎有时会给大乔一颗快化了的糖,小丫头把糖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找个角落蹲下,好不容易把黏黏的糖纸撕下来,先把糖纸嚼得没一丝甜味,再小心翼翼地舔一口糖块。
当年的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她选了一尺黑色条绒布,两根白沿条,一根黑沿条,半尺松紧布,这些都是做鞋必需品,还有一毛钱十块的高梁饴糖。
老货郎顿时明白了,乐呵呵地说:“大乔呢,找婆家了吧,好啊,好啊,真好啊!”
大乔没说话,羞得低下了头,用脚尖去戳地。
“大乔呢,再买瓶雪花膏吧,你还没擦过呢!”玉芬把白瓷绿盖的“友谊”牌雪花膏拿出来,在大乔眼前晃了晃,又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大乔犹豫了一会儿,毕竟这“友谊”牌雪花膏是“镇笼”之物,太贵了。
“大乔呢,瓷瓶的最贵,小铁盒的便宜些,这个塑料袋的最实惠,都是一样的东西。”老货郎实心实意地说。
大乔放下白瓷瓶,又摸了摸小铁盒上印的大红牡丹,最后选了两袋雪花膏,塑料袋上有个大波浪摩登美女像,时髦又漂亮。
两人抱着东西心满意足地回到了玉芬家,大乔吃了一块高粱饴,剩下的全给了玉芬,还给了玉芬一袋雪花膏。大乔把今天买的东西也都放在玉芬家,鞋得在玉芬家里做,雪花膏得来玉芬家里擦。
初冬,田野里销声匿迹,一切都安静起来,忙活了大半年的庄稼人也能喘口匀活气了。大乔一家五口在煤油灯下围着一个大簸箩拧玉米棒子,大乔他爹和大官儿负责用铁穿子穿,一根玉米棒子穿上四五列后,用手一拧,玉米粒就纷纷落下,穿玉米棒子可是个技术活,一不小心就会穿破手。
赵氏看着金黄的玉米粒,心情大好:“今年这收成真不错,竟然打了一千三百斤麦子,够吃一年的净面馍馍;这玉米棒子留出猪饲料还能有八百来斤;还收了三百来斤棉花,卖到油棉厂既能挣钱,还能换油吃;四袋子长果(花生),到腊月用沙土炒了,也能卖不少钱;还有两头猪年底也能出栏了……”赵氏一算账,大家都乐滋滋的,被巨大的富足包围着。
大乔他爹咧着嘴:“还有三只羊呢……嘿嘿…这些钱咋花呀……嘿嘿……”
赵氏白了他一眼:“瞧你那点出息儿,自从俺跟了你,也就这两年才能塞满牙,以前哪年不是……”说完,眼眶又酸酸的。
小乔不屑地说:“俺爹没出息,你更没出息,以前吃不饱,你哭;现在吃饱了,你还哭。”
大官儿使劲一穿玉米棒子:“俺二姐说得对,哭啥?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新出锅的大白馍馍两手一掰,放上红辣椒炒得油汪汪的咸菜,把馍馍一夹,狠狠咬上一大口,哎吆,亲娘哎,以后顿顿都能吃上了!”
大家都停了手中的活,笑着看大官儿手舞足蹈地比划,大官儿咽了口唾沫又说:“你们没听大喇叭里说吗?有的地方更富了,都用上电灯了,锃亮锃亮的!”
“啥是电灯?”赵氏问,“电灯比生产队的大气灯还亮吗?你在哪见过?”
大官儿一下泄了气:“没……没见过……俺同学家是街上的,他家用上电灯了,说比大气灯亮多了。”
一听说街上的,小乔的脸立马阴下来,赵氏也回过味儿来,一家人又陷入沉默,只听“欻欻欻”拧玉米棒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