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栋加紧了离婚的步伐,一次比一次冷酷,已经没有丝毫情份可言,大乔反而愈战愈勇,毫不松口。两人站在喜嫂子面前,等她发话,喜嫂子摁了摁太阳穴:“你两个天生的犟种,前世的冤家,无论问俺多少遍,俺就那一句话:各退一步,婚可以离,但是这个家的老二媳妇只有士林他娘,她守着士林在这个家,别人谁也甭想进来。”
但是,两人谁也不肯退一步。
李国栋被逼到了极限,啥也没说,拉起大乔就去民政局,喜嫂子的浑身解数在以往的回合中已经耗尽,知道无力回天,躲在代销点里搂着李士林不出来。
“乔领娣,做人有点尊严好不好?我已经不想和你过了,你咋这么死乞白赖的?真让我恶心!”李国栋看见大乔就像看见一只苍蝇,恨不得一下就拍死。
“别跟俺说啥尊严,俺眼里只有生和死,有本事你就杀了俺!”
“好话都跟你说尽了,你咋软硬不吃呢?我跟你说,就是不离婚,这辈子我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大乔努力克制着:“你以为你是谁,俺是靠你养活咋的?你不看俺,俺活得更滋润!”
李国栋只好亮出了底牌:“我已经跟别人好上了,孩子都快生了!不离婚你就眼看着我搂着别人睡觉吧!”
大乔那坚强的外表实在装不下去了,一直憋着的泪水瞬间决堤,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李国栋终于击痛了她,心中一阵快意。
“我本来不想说,给你留点脸面,你非逼得我说出来!”
大乔擦干泪水,抬起头:“给俺留脸面?俺出去偷人,还是生野孩子了?究竟是谁不要脸?”
“是,是我不要脸,但是我有人要,还是黄花大闺女!你咋没人要呢?你能怎么着吧!只能看着我搂着别的女人干生气!”
大乔看了看李国栋,冷笑一声:“俺不能咋着你,镇政府能,再不行就去县政府,俺就不信在你外面偷女人还有理了?”
李国栋忽地站起来,咬了咬牙:“你敢?”
“为什么不敢?再告你就是轻车熟路,你就是欠告,你只要长歪心眼子,俺就收拾你!”
“你这只披着羊皮的狼,装孙撸人的货,欺骗了我好几年的感情,还想毁我第二次?看我不揍死你!”李国栋伸手就是一耳光,大乔的左脸顿时火辣辣地肿起来,嘴里咸咸的,脑子嗡嗡响。还没等回过神来,李国栋一拳掏到大乔的胸口,那力度蕴涵着全部的仇恨。
大乔转了个圈,终于站稳了脚,咬着牙猛地反扑上去,一把抓过去,李国栋的脸瞬间出了五道鸿沟,血开始滴,大乔的手指甲里塞满了肉……
已经疯狂的两人扭在一起,厮打起来,女人毕竟不是对手,李国栋抬起脚踹在大乔的肚子上,大乔“啊呀”一声往后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但又不是地……
大乔往后一划拉,猛地跳起来,原来玉瑶被她压在身子下,后脑勺正好磕在门槛上,刚才两人的眼里只有彼此,连玉瑶啥时候进来的都没发现。
刚刚要制对方于死地的两人,一起扑在孩子身边,“瑶瑶,瑶瑶”李国栋的汗混着血水流下来,伸手一模,孩子的后脑勺没破。大乔把玉瑶搂在怀里,语无伦次地呼唤着她。玉瑶睁开眼哭起来,边哭边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一会儿就蜷在大乔的怀里睡着了,两人见孩子没问题就放了心,
大乔把玉瑶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李国栋默默去了李国柱的屋,他明白了,婚姻是不能干干净净一刀两断的,两个人的骨肉已经长在了一起,要把骨和肉分开,自己的剔骨刀还不够犀利。
喜嫂子听见没了动静,就领着俩孙子睡了觉,两人闹腾久了,别人也就麻木了,李国梁两口子都懒得出来拉架。
半夜,大乔凄厉的一声惨叫划破了静静的夜,李国栋披着衣服,光着腿脚就跑了过来。大乔惊恐地把玉瑶搂在怀里,玉瑶双眼紧闭,脸色煞白,一只鼻孔里流出黑色的血。李国栋胆也破了,魂也飞了。喜嫂子进来一看,腿就打起哆嗦。李国梁两口子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火速赶到了县医院,医生检查了一遍,神色凝重地说:“颅内出血,人早就不行了,准备准备吧!”
大乔疯了一样紧紧搂着李玉瑶,谁都抢不走。李国栋不知去了哪里,喜嫂子赶紧让李国梁去找他,不能再出意外了。
晚上,在王爱军摩托车后面挂着的铁地排里,乔大官儿搂着大乔,大乔死死搂着玉瑶。这时天空被一道闪电撕了个口子,雷光电火间瓢泼大雨汹涌而来。几人瞬间成了落汤鸡,大乔的头发贴在脸上,满脸的雨水,她像没有感觉似的,任凭雨水在脸上流。大概是怕淋着孩子,大乔嘟囔着:“妮儿,别怕,别怕……”解开怀把李玉瑶裹了进去,“一会儿就到家了,一会儿就到家了,别怕!”大官儿脸上的泪和雨水一起流着。
没等下车,大乔就晕了过去,大官儿和王爱军这才把她怀里的孩子抱出来。
第二天,大乔醒来一模床上,发起疯来,翻箱倒柜找孩子,屋里找不到又跑到院子里找,光着脚跑到街上,逢人就问:“看到俺家妮子了吗?”“俺家妮子去你家玩了是吧!”
“……”
被问到的人红着眼捂着嘴走开了。
刁玉娟和刘幸儿去拉大乔,谁知大乔的劲儿比谁都大,两个人招架不住,好几个媳妇才把大乔架回了家。
喜嫂子已下不了床,一切后事都是王爱军和李国梁两口操持。喜嫂子不放心李国栋,王爱军小声说:“婶子,放心吧,他在俺家,俺爹俺娘看着他了!”李士林要找姐姐,李士元抱着他嚎啕大哭。
庄乡们都围了上来,帮着处理事,有人悄悄问刘继仁,邻村有个出高价找阴亲的,是不是……刘继仁问喜嫂子,喜嫂子没敢做主,就强撑起身子,颤颤巍巍去问大乔。
进屋后,喜嫂子先把士林放在大乔身边,大乔倒在床上跟死人一般,这两天乔大官儿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李士林哭着往她怀里钻,大乔这才有了点神志。喜嫂子说了些安慰的话,小心地提了阴亲的事,得让孩子入土才行。
大乔直勾勾地瞪着眼,沙哑着嗓子:“不行,让她去堰里陪俺娘!俺娘的坟没入墓地,这些年孤零零的在大堰根儿。”
来子媳妇、偏头媳妇和几个老女人把玉瑶梳洗好,穿上新衣服,用绸子被包起来。以前这种事没有人哭,今天这几个女人却都掉了眼泪。来子媳妇抽噎着:“这孩子天天在眼前晃过来晃过去的,谁见了谁喜欢,唉……”另一个女人说:“黄泉路上无老少啊,老天爷缺个小花荣,就招她去了!”
喜嫂子哆哆嗦嗦进来要再看孩子一眼,偏头媳妇赶紧把她架出去,喜嫂子老泪纵横却不敢大声哭,怕大乔听到。几个女人围着喜嫂子安慰道:“嫂子,你是多么明事理的人,咋糊涂了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还有仨孙子等着你忙活,你可得想开了,该当不是咱家的孩儿,她享福去了!”
李国栋带着满脸伤痕,躲在墙角偷偷向这边儿望,迈了几次腿,又退了回去。看见拉着玉瑶的车出了门往北去了,他的心被挖了一般,蜷缩在墙根哭得爬不起来。
大乔站起来的时候,眼窝深陷,两根腿细得像根麻杆,走路都打秋千。她到喜嫂子屋里,跪在地上:“娘,俺们自己把孩子折腾没了,让您跟着受累。要是没有士林,俺也就跟着去了,为了士林俺得打起精神来过日子,娘,您还认俺这个媳妇不?”
喜嫂子一把拉起她:“你这孩子,啥时候你也是这个家的媳妇,你两个是前世的冤家,折腾上个孩子就消停了,债让孩子给还了,栋子……算了,不说他了,早晚他会回头!”
“娘,俺也不指望他了,俺以后好好孝顺你,你就是俺亲娘!”大乔泪已满面,“娘,俺从小就没了亲娘,整天提着心眼子过日子,遇见了娘,俺才有个踏实的家。”
婆媳俩说一会儿,哭一会儿……
半个月后,李国栋缓过劲儿来,来到小麦家,进门看见小麦她爹正给她奶奶解绑腿带子,然后把老太太那尖尖的小脚泡在热水盆里。痴痴呆呆的老太太看见李国栋,流着口水笑。小麦她爹抬头看见伤痕累累大病初愈般的李国栋,确定人们的传言是真的。
李国栋吞吞吐吐道:“叔,小麦还好吗?”
“她去了南方,你甭找她了,今天让你进门,就是跟你说清楚!”
“我们不能这么散了,叔!”
“不散,那你八抬大轿娶她回去啊,离婚证呢?让我看看!”
“……”
小麦他爹给老太太修着变形的脚趾甲:“她已经被你毁了,以后别再招惹她,你回去好好过日子吧!把自己闺女都折腾没了,还有脸来干啥?你就是离了婚,小麦也不能跟你,俺闺女背不起那个罪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那孩子?”
“死了,扔在坡里,名不正言不顺的东西见不得光!”
李国栋回到宿舍,心比腊月的天还冷,鸡也飞了,蛋也打了,名也臭了,家也回不去了,自己真像做了场噩梦。李国栋的样子证实了同事们的议论,白天无心工作,晚上喝得酩酊大醉,很快就从党政办公室下放到管区。李国栋已不在乎了,已经下到底,还能把我弄哪儿去?今朝有酒今朝醉,啥也无所谓。
大乔又开始打烧饼,除了消瘦,一切正常。喜嫂子的代销点也正常营业,很快街坊们就忘了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孩子,日子一天一天往前跑着。
刁玉娟因为粉笔字写得好,又是正式老师,被调到了宛平镇政府上班。李国梁还在按部就班地当民办老师,一个月三十来块钱。
腊月是王爱军收获的季节,今年他买了辆“安乐牌”柴油三轮车,蓝色的外漆,驾驶室虽然很窄,毕竟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太上档次了。摩托车就归乔大官儿骑,威风凛凛的大官儿又要在雷子市大展身手了。大官儿用最帅的姿势放着最响的雷子,王爱军用最快的速度数着最厚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