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嫂子一路小心翼翼骑着车子,到了闸口水库额头已满是汗。好不容易歪歪斜斜下了车子,四周一望全是苇子地,尖尖的苇子芽泛出点点绿意,像一根根针笔直地立着。远处有几间小屋,喜嫂子推着车子顺着一条踩得略微光滑的枯草路走去。
“柱子!”
李国柱正在屋前,支起三块砖烧水,听到动静一抬头,看见娘来了,擦了擦眼,竟然是真的!国柱踉踉跄跄跑上前,除了叫声娘,低着头啥也说不出来。
国柱媳妇本来在屋前晒太阳,看见有人来,一下钻进了屋里。
“娘,谁赶车送你来的?你咋还推着车子呢?”
“哪有赶车的?俺自己骑着来的!”喜嫂子拿出手绢擦了擦汗。
“啥……”李国柱低着头,肩膀头一抖一抖地,眼泪“吧嗒吧嗒”掉进土里。
喜嫂子十分开心地说:“以前提货老是让你们带着俺去,太不方便,俺趁着还不到五十岁,一咬牙就学会了。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自己有不如随身带周,还是自己会方便啊!”
喜嫂子拿出筐里的东西,一只肴鸡,几样猪下货,今早上刚炸的各种炸货,蒸的馍馍和大菜包子,还有两瓶老白干。另一个筐里是给国柱做的新鞋,还有两床新被子。
“娘,你是来开杂货铺的吧!”两人搬下了东西,国柱拿了块炸藕合,一边吃一边点头:“好吃,真好吃!”
喜嫂子眼湿哒哒的:“俺学会了骑车子,就少不了你吃的。”
“这大老远的,你别光来回跑,上面定时来送米面和菜,吃的缺不了,你甭挂牵俺!”
“梁子天天在家吃,栋子更是吃香的喝辣的,单是苦了你。你看这锅里又是白菜疙瘩汤,连个鸡蛋也没有。”喜嫂子转了一圈,“过几天来了赊小鸡的,俺赊点,喂大了给你抓来,这么大的苇子地,放开养就行!”
“嗯,俺一天巡逻两趟,剩下的空不小,这开了春,俺种点菜,再养点鸡鸭啥的,慢慢就好了,你看公家盖的房子这么结实,难过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
“士元他娘来这里,没犯过病,还愿意跟着俺去巡逻,脸也黑了,吃饭也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媒人给乔大官儿提了一门亲,家是堰外的,姓格,哥嫂早已成人单过,爹娘守着这么个老闺女过日子。老格是种地的好把式,还有个绝活:育树苗和培地瓜秧子。
这两年种树的多了,老格育的树苗不够卖,明年的都预定好了。二月底老格两口子开始拾掇地瓜炕,补了几块土坯,土炕上铺一层干粪,再铺一层土,把挑选好的地瓜一块块错着牙摆上,上面再撒一层土,喷上水,盖上草苫子,根据温度的高低在土炕下面加火。培地瓜秧子的关键是掌握温度和湿度,这两样控制好了地瓜苗噌噌地发。老格啥仪器也不用就靠一双手,伸进草苫子来回一摸,该加水加水,该加火加火。
第一茬地瓜苗长到一尺来长,老两口就采下来,三十棵捆一把,到魁星楼往北的街上去卖。这条街专卖地瓜秧子、辣椒秧子等各类苗木,老格的地瓜秧蔓子粗壮,叶子黑绿,一会儿就卖没了。来买地瓜秧子的大部分是堰里人,堰里的沙土地最适合种地瓜。老格还传授客户种植经验:地瓜窝子不能挖深,浇水不能多,把地瓜秧子横着扔在窝里,用脚盖上土就行,不能种精细了,越稀罕越不长地瓜,长地瓜的时候打一次“三十万醇”就行,一亩地能出六千多斤地瓜。
赵氏打听到老格家的情况,知道是个有家底儿的,很是满意。买上烟和瓜子让乔大官儿提着去相亲,乔大官儿和姑娘一见面,兴奋劲儿就消了,没等说句话转身就走。格姑娘脸上挂不住火,红着脸回去了,老格把媒人剋了一顿,媒人又来扑刺赵氏一顿,赵氏把火发到大官儿身上。
乔大官儿跳起脚来:“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还能强买强卖咋滴?”
“你不愿意也行,咋连个面子也不给人家闺女留呢?你扭头就走,这不是打人家脸吗?”
“亲娘,你没见那姑娘长啥样?”乔大官儿忍不住偷笑起来。
“啥样?媒人说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有福,哈哈……当然有福,长得倒是挺白,脸这么圆,腰这么粗,眼睛又细又长看不见眼睛珠,你知道像啥不?”
“像啥?”
“像她家的地瓜母子!”乔大官儿一阵哈哈大笑。
“胖点的闺女有福气,俺看你跟着王爱军天天走南逛北的,学不出好来,早晚挑来挑去挑个屁!”
暮春时节,暖和的天气让人们褪去了棉衣,穿得单薄起来。
“赊小鸡来……赊小鸡啊……”喜嫂子听到后抱着孩子赶紧出来,把赊小鸡的吆喝住。
赊小鸡的正愿意停在喜嫂子的门口,这位置四通八达人来人去。王老栓媳妇抱着大孙子也往这边儿走。赊小鸡的放下大圆簸箩,掀开盖布,密麻麻毛茸茸黄嫩嫩的小鸡和小鸭“唧唧唧,唧唧唧”地挤来挤去。王吉生和李玉瑶这两个小家伙兴奋地手舞足蹈,趴在簸箩沿儿上不起来,伸手去抓这个摸那个,嘴里还流着哈喇子不停地说着婴言婴语。
王老栓媳妇一边扶着孩子,一边搭讪大乔,大乔知道她想打听小乔的事,故意忙着打烧饼,驴唇不对马嘴地回应几句。喜嫂子把挑出来的小鸡放在自家的小簸箩里,王老栓媳妇伸手一攥又给挑回去一半。
“咋了,栓嫂子?”
“挑小鸡,得攥在手心里,腿蹬得有劲儿的才好养活,再说你挑的公鸡多。”
“栓嫂子,多亏你会挑,得咋养啊?俺还真没养过小鸡。”
“头十几天,得浆小米,蒸窝窝头也行,不过得嚼嚼再喂。千万不能喂水,一喂水就拉稀,一拉稀就掉腚,等长了翅儿散着养就行了。”
一会儿大圆簸箩旁就围满了人,女人们走了一波又来一波,最后挑的只剩两只单薄发蔫儿的小鸡在瑟瑟发抖。赊小鸡的收起了账本,把两只小鸡从簸箩里揪出来丢到草丛里,心满意足地骑上车子走了。喜嫂子看着两只小鸡太可怜,捡回来放在盒里单独养着,心想能养一天是一天吧!
王老栓媳妇看了一眼两只趴着的瘦小鸡子,拿了个簸箩翻过来扣在地上,用根木棍敲起簸箩底,不一会儿一只小鸡哆哆嗦嗦地用小细腿支起身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闭着的眼睛张开一条缝,能看见黑黑的眼珠。另一小鸡拼命地划拉几下腿,没有撑起身子,就放弃了,翻了一下眼皮,渐渐没了动静。
李国栋骑着自行车回来了,支下车子,谁也没看就去抱小玉瑶,小家伙瞅了他两眼,张开胳膊扑到他怀里。
王老栓媳妇说:“这小妮长大了是个人精,栋子往家跑得越来越勤了。”
“嘿嘿……”李国栋干笑两声,腾出一只手,从黑提包里拿出个拨浪鼓给了吉生,玉瑶一看扑上去一把就抓过来,三个大人先是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个厉害妮子!欺负俺家吉生最拿手!”王老栓媳妇笑着说。
“让你妈看看咱这厉害闺女,随谁啊,随你妈是吧!”李国栋逗引着玉瑶。
“去你的,随她那坏爸爸!”
“嘿嘿,你妈真厉害啊,妮子!”李国栋又从黑提包里拿出个小鸡出壳给了吉生,正好一人玩一个玩具。
大拇指用力一推,外层铁壳迷迷转着像盛开的莲花,中间的小鸡就露出来了。玉瑶一看扔了拨浪鼓就来抢小鸡出壳,吉生拿着拨浪鼓,只能眼巴巴地看小鸡出壳。
李国栋把霸王花闺女给了喜嫂子,和大乔去忙活打烧饼。大乔白了他一眼:“一边去吧,你啥也帮不上,快回屋写去吧,省得晚上写到深更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