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官儿赶着车来接大乔回娘家,过六月二十四吃新麦子。上了大堰,小家伙东瞅瞅西望望,眼都不够用的,还时不时的“哇哇”两声。
大官儿慢悠悠地赶着车:“姐,这妮子头一次上大堰,兴奋啊!”
“咱也不知道随谁,精神头可大了,比个小子都闹腾。”
“俺姐夫呗,别看俺姐夫话不多,心眼子可多着呢?”
“你小子跟着王爱军混了才几天,开始说大人话了!”
“姐,俺都十九了!”
“该找媳妇了,差不多就行,别挑来挑去挑花了眼!”
大官儿一听,赶紧岔开话题:“今年黄河水可真大,都出河床了,你看防汛的官兵已经扎棚了。”
“咱家那屋没事吧!”
“屋倒是没事,村子本来就高,家家户户都是高台子屋,就是那庄稼地,水再大就淹了!”
“唉,一到六月心都提到嗓子眼,过了六七月才能定收成。”
“你还记得七六年发大水吗?黄河水快到大堰顶,高台子屋都淹了,幸亏政府派人用船把咱们接出去。那水真大啊,一眼望不到边儿,俺二姐坐在船上脸都吓黄了。”
“千万不能让黄河生气,它一生气,咱们堰里就完了。”
“黄河一生气,堰外也不行,马扎子跑口子,宛平穿上大褂子。”
姐俩说着话到家了,赵氏高高兴兴出来接着大乔,想抱抱孩子,孩子还认生,说啥也不让抱。
赵氏让大乔娘俩歇着,自己去揭锅,一会儿她用大簸箩端出热气腾腾的馍馍,米黄色的馍馍有碗口大,有的还带着深褐色的噶扎。小家伙伸手就去拍馍馍,大乔赶紧抓着她的手:“妮儿,这是馍馍,不是皮球,不能拍!”小家伙咧开嘴要发力,大乔忙扣下一块噶扎给她,小家伙竟有模有样地吃起来。
赵氏问:“咋还吃上干粮了?不吃奶了啊?”
“奶水越来越不行,快没有了!”
赵氏又看了看大乔:“你光忙着打烧饼,把奶水都累没了。”
“谁知道咋回事?没了就没了吧,这孩子啥也能吃,俺爹呢?俺爹干啥的了?”
“前几天和大官儿划着小溜子逮了些鱼和泥鳅,养在缸里,今早上俺就炖上了。你爹说再去逮点,你拿回去让亲家和女婿尝尝。”
“那咋行?夏天黄河水这么急,漩涡子又多,划着小溜子多吓人!”
“咱又说不听,一个老犟种!也快回来了。”
大乔抱着孩子和大官儿去找老乔,下了高台子,绕到村后,半里地就到了黄河边。大乔问:“黄河水又向南滚了吗,大官儿?俺咋感觉离咱家近了呢!”
“水大的事,修了石坝后黄河水向南再也滚不动了!”
“你还想着小时候咱们去打船的事吗?俺有时还梦见黄河水滚到咱们村跟儿前,吓死人了!”
“咋没想着?只要是过大船,河南岸的水就一咣荡一咣荡,咣荡几下就塌下一片土,那是咱们的土啊,谁看着不心疼!听说老人们说,河北边儿的那片树林子,好多年前都是河南边儿的地。”
“你小时候向过路的大船扔石子,扔到一人身上,那人气急了,冲你扔了一个大苹果,哈哈!”
“咱七八个孩子一人一点分着吃了,那是咱们头一次吃苹果……”
大乔手搭凉棚远眺:一眼望不到边儿的河面在翻滚,声音大得很,老乔的小溜子像片树叶在河面起起伏伏。大官儿一看也着了急,喊了几嗓子,老乔压根听不见,大官儿脱下背心挥动着。
老乔大概是看到了,开始往回划,快到河边划不动了,下船趟着过膝的河水,拖着小溜子往回走,大官儿下了河去接应。
出了河,老乔拖着半船的鱼浑身滴滴答答,有嘎牙、黄河刀鱼和黄河鲤鱼,泥鳅活蹦乱跳地翻滚着,有擀面杖那么粗。老乔看见大乔怀里的孩子,咧起胡子拉碴的嘴,露出残缺的黄牙去逗引小家伙,结果把小玉瑶吓得“哇哇”大哭,老乔手足无措地笑了。
大乔生气地说:“大官儿,回去把小溜子给拆了,省得他再下河。”
“回去俺就给砸了,越老越没数了。”大官儿拖着船边走边说。
“黄河边的人谁不下个河啊?再说俺还会水哩!”老乔辩解道。
大乔厉声说:“以前下河那是被没饭吃逼的,现在你图个啥?你这小溜子半个浪头过来就能掀了,好好的日子瞎折腾!”
“你还会水?甭说有漩涡子,没漩涡子你也扑腾不了几下!”大官儿把老乔揭了个底朝天,“去年冬天你还跑冰到河北去卖筐,被俺娘骂了一顿。前几年邻村的老闯掉进冰缝里,连尸首都没找到。这两年条件好了,拿着命去跑冰的事都不干了,你可倒好,逞能是咋的?要是还跑冰去河北,看俺咋治你!”
闺女儿子一个比一个狠,老乔呲着牙嘟囔道:“快走吧,回去放在水里,这些鱼还能活。”
看着满盆的鱼,最高兴的是小玉瑶了,露出小藕似的胳膊下手去抓鱼。泥鳅欺负她,明明被两个小手掐住了,轻轻一摇尾巴,滑走了,小玉瑶一着急:“鱼……鱼!”
大乔张大了嘴巴:“人家孩子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就是妈,这妮子说的是鱼,还好,不是哑巴就行!”
小玉瑶在看鱼,一圈儿大人在看她,她笑,大人也跟着笑。
中午一家人围在柳树底下吃饭,一簸箩馍馍,一簸箩荠菜猪肉大包子,一大盆子炖鱼,一把小葱,还有一小碟白酱。
乔大官儿小葱蘸着白酱,狠狠地咬了一口大包子,俩腮帮子高高鼓起:“娘,以后你得看着俺爹,不能再让他下河了!”
赵氏咽下一口鱼:“你就说他了,他还不是心思快点盖起屋来给你娶媳妇。”
大官儿又抄起个大馍馍:“挣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再说俺现在跟着军子哥擀雷子,能挣钱了,你们着啥急啊?”
赵氏说:“王爱军没因为你二姐的事难为你吧!”
“哪能?军子哥是个啥人俺还不知道?仗义,太仗义了!”
“她那婆婆挤兑你不?”
“俺一个老爷们儿能和老娘们儿计较?她婆婆是个直肠子,藏不住事,啥事也敢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行,不用耷拉她。俺二姐也真是的,铁蛋哥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快魔怔了,她上哪找对她那么好的人去?再说了,俺二姐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心眼小,脸一会子阴一会子晴,啥事都记心里,和她在一起得陪着一万个小心才行。”
“她不在,你就甭嚼她了,千人千脾气万人万性格!”
大乔赶紧岔开话:“啥时候盖屋啊,爹?”
“秋收后吧,那时候干活的也有空,不知是咋的,现在盖屋的工人太忙了。今年找干活的还得等,工头们一听俺盖坯屋,不愿意来,老是推俺。”
赵氏放下包子:“她爹,俺早就给你说,咱也盖砖的吧,你看现在没有盖坯屋的了,再不济砖包皮也行啊!”
“俺知道,可盖砖屋多贵啊,再说土坯俺都准备好了。现在人是咋的了?俺准备了两年,还没等盖就落伍了,俺白天下地,晚上编筐,冬天炒花生,这日子还是跟不上趟!”
“爹,你着啥急,不是有俺吗?要不咱就盖砖屋吧,俺问问军子哥早给俺支点工钱。你们不知道军子哥那砖屋盖得多威风!三层台阶,大窗户,带一米宽的前檐子,外墙水泥签缝,内墙刮白石灰,老带劲了。”
“咱哪能和军子比?咱能用砖撑起屋来就不孬了。”老乔也动心了。
“要不咱就豁上?”赵氏鼓动但。
大乔拍着孩子睡了觉:“爹,俺出八百块钱,你盖砖屋吧!”
“不行,不行,你那彩礼钱一点也没拿回去,再出钱,你婆婆咋看你?你没见小乔吗?”老乔赶紧摆摆手说。
“俺婆婆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爷们儿的心也没她宽,你盖一次屋不容易,咬咬牙盖个砖的吧!”
赵氏忙说:“大乔呢,就当你兄弟借你的吧,等将来他日子宽松了,再还你!”
大乔笑了一下:“你见哪个兄弟还他姐帐来?要是以后当帐要就恼了,俺出上钱就不打算要账,以后大官儿过好了,说不定再帮衬俺,是吧大官儿!”
大官儿鸡啄米似地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