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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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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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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连载

第三十六章 1984年(二)

两人正说着话,李国栋回来了,从青阳镇骑车子回家得四十多分钟,他每天风雨无阻往家赶。玉瑶看见爸爸回来,高兴地撒起了欢儿,端起一铲子沙土就倒在李国栋的皮鞋上。李国栋把闺女高高举起吓唬她,谁知这小妮子越吓唬越精神,咯咯大笑。

大乔白了他一眼:“都是让你惯的,没个闺女样,长大了看你咋办!”

爷俩闹了一阵,李国栋问:“幸儿,军子回来了吗?”

“今天没出门,在家歇着了!”

“俺买了瓶好酒,去你家喝!”

“行啊,他正心思找你喝酒呢,咱这就走吧!”

大乔抱着儿子,李国栋抱着女儿,跟着刘幸儿浩浩荡荡走在街上。

刁玉娟下了班抱着孩子去找小乔,两人在一起嘀嘀咕咕。

刁玉娟说:“你儿子王祥生,是接着那边儿取的名吧!”

“嗯,铁蛋说两个孩子合起来就是吉祥!”

“你跟在人家后面,孩子也跟在人家后面,真是的!俺就不,她儿叫李士林,俺儿就叫李士森,说啥也得比她多一点!”

“俺没文化,当时也没想到。”

“你说这叫啥事?你姐家跟铁蛋他哥家好得像一个头似的,也没人把咱们看在眼里,不就是嫌国梁老实看不起俺吗?现在的人都是扶竹竿不扶井绳,自己没本事了亲兄弟也看不起!”

“他们看不起咱,咱还不愿意去凑合呢,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你看他们那欢腾样儿,一帮人在街上快横着走了!”

“人欢无好事,兔子欢了挨鸟枪,这人不能欢一辈子!不过你婆婆倒是还行,一个月给五十块钱。”

“你只看见表,没看见里儿,给俺这俩钱算啥?你姐生孩子罚款一千这是明着的,到处打点那钱也少不了,还不都是老太太出?我看快把她那老底坑没了,唉,咱也不知道你姐用的啥招,哄得老太太迷迷转,俺是光腚打铁靠不到案。”

“你婆婆说啥也比俺那个强,俺生了孩子,只是过十二日的时候来瞅了一眼,回去还胡说八道,月子里就铁蛋笨手笨脚伺候俺。人家看见老大有本事,丈人家又体面,就跟了老大家,就当没这个小儿子!”

“甭管咋说,铁蛋对你是真好,你看他里里外外啥都行,行事也挺爷们儿,能给你撑腰。”

“国梁哥对你也不错!”

“唉,光对俺好有啥用?实诚得像块榆木疙瘩,一个眼儿也没有,甭管单位上还是家里啥事也得俺操心。韩校长更是不待见他,明年倒是有个转正名额,我看有十个名额校长也不会给他。唉,光长个人样子没有人点子!”

挠狗子买拖拉机了!这消息把全街上的人都镇住了,火轮船家的儿子竟然买了拖拉机,她家儿子不应该世代贫农吗?

挠狗子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每天开着拖拉机拉着种子和农药到下乡转悠,拖拉机“突突突”的响声搅得庄乡们心里火急火燎的。他如今不怕别人来抢买卖,靠着两片嘴他和各个村的庄稼人打成一片,由客户变成了兄弟。自从换了拖拉机,乡下人买他的麦种不必用现钱,可用麦子换,他再拉到粮所去卖麦子,比收现钱挣得还多。

现在就是有盘算这个买卖的也来不及了,买拖拉机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街街坊们有用拖拉机的,得好声好气来请挠狗子。挠狗子也是看人下菜,家里势力大的,白帮忙不要钱,还热情得很;一般人家说好给多少钱,立马就去,挠狗子也不稀罕力气,帮着搬搬卸卸;没能耐又抠抠索索的主,挠狗子永远忙得没有空。一来二去挠狗子既赚了钱又赚了人缘,在街上名望渐渐高起来。

老大春狗子看见挠狗子寻了挣钱的好买卖,心里挠七挠八的。老二秋狗子两口子蒸馍馍,虽然这买卖挣得不多也费力气,但是秋狗子两口子肯下苦力,这日子过得也能黏粥粘着勺了。春狗子心想:就是自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还没个正经买卖。就去找挠狗子商量,让他帮自己琢磨个挣钱的事。

挠狗子翘着二郎腿,弹着烟灰,吐着烟圈,斜仰在椅子上:“啥买卖也得本钱啊,我这两年挣的钱都买了拖拉机,倒腾农药种子都得占本啊!我也是一点一点地倒腾,手里一点现钱也没有。有本钱想有本钱的买卖,没本钱想没本钱的买卖。”

春狗子一听是这么个理儿,往前凑了凑:“老三,要是有本钱干啥买卖好?”

“有本钱,这买卖也不好寻啊,你看街上吃的穿的用的,这几年都被人占下了。不说别的,刘继仁的老相好原先那代销点是独一份儿,你看如今,王五子和萝卜花家都开了经销点。你看吧,过不了几年还有开的,这买卖竞争越来越厉害!别人干了的事你就不要掺和了。”

“那俺能干啥?”

“我给你琢磨着,你开个电磨坊准行!你看,除了县城就青阳镇有个电磨坊,咱们宛平镇的人得去人家那里推磨,哪天不得排号啊?再说电磨坊除了收加工费,光那些麸子也卖不少钱,谁家不得推磨啊?这是个坐着收钱的买卖。”

“电磨坊?那个活倒是不难学,麦子倒进去,一开闸门就行,就是太脏,灰头土脸浑身没个干净的地方,光那噪音也受不了!”

挠狗子眼一斜,嘴角一挑:“我说大哥,那照相的、镶牙的倒是体面又挣钱,能轮到咱干吗?咱兄弟是从泥里爬出来的,只能铺下身子当地种,这拖拉机就是靠我两条腿蹬出来的!”

“是,是,俺不是嫌弃电磨坊那活,俺是干不上,那电磨老值钱了,咱那些亲戚们也都是刚能吃饱饭的,借也没处借。”

“那你就干个不用本钱的活。”

“啥活?”

“去建筑队当小工!”

挠狗子见他不动心,又转了几下眼珠子:“要不去打压水井也行!捎带着卖塑料管子。”

“噫,这倒是个办法,现在家家户户条件好了,都在自家院子里打压水井。浇不上黄河水的棉花地里也开始打井了,不用大本钱,买几根七八米长的铁杆子就行!”

春狗子对挠狗子佩服地五体投地:“老三,你现在发达了,啥愁事也没有,得拉拔拉拔弟兄们!”

挠狗子笑着送走了大哥,心想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别人不知道。女儿雪莲几个月大的时候从床上掉下来,当时心思小孩子摔着了哭闹是正常事,也没放在心上。孩子会走后才发现左胳膊伸不直,去医院一看,医生说是骨折过,骨头错着长了,得把骨折的接口扥开,用上夹板就能长好。挠狗子一来怕孩子受罪,二来也没钱,就没治。虽然外人几乎看不出来,也不耽误干活,但是闺女长大了毕竟是个残儿,一想到这儿挠狗子心里就堵得慌。

春狗子的自行车上顺着铁杆子,白塑料管子围着车子盘成个大圆圈,他坐在圈里骑着车子,一边骑一边吆喝“打井了!”“打压水井了!”可别说,还真有买卖,一天到晚不得闲。钱倒是挣了,就是这两只胳膊受不了,整天不住地用铁杆子戳地,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媳妇给他捋着胳膊,转了圈眼珠子:“他爹,老六狗剩子除了种点地,整天和那俩老家伙窝在家里,多少给他俩钱儿,你俩轮着干。”

春狗子一听,这主意不错,弟兄俩齐上阵,挣了钱春狗子分给他一点,狗剩倒也挺知足,兄弟俩越干越起劲儿。

不久,一个乡下寡妇想坐山招夫,托人来问狗剩。狗剩一听寡妇比自己大五六岁,还带着俩孩子,坚决不干。春狗子掏心窝子地劝道:“六子,俯就俯就吧!如今不比往年了,贫农的成分从天上掉下来。你年龄也不小了,三晃两晃一辈子就过去了,有个女人才有家,有个热乎被窝睡。当初俺和你二哥找媳妇的时候,人家都笑话俺俩,你看现在都熬下了孩子,有了老婆孩儿才是个家啊!”

狗剩心动了,过几天就去见面。今天哥俩在棉花地里打井,狗剩卖力地戳着铁杆子,眼看就快戳到水了,狗剩“啊呀”一声被甩了出去。春狗子回过神来,扑到狗剩身边,只见狗剩胸前的衣服都烧没了,一片血肉模糊。春狗子瘫在地上:“亲娘来,这可要了命了!”

雇主也吓得不知咋办,从邻边地里跑来几个男人,其中一个铲起土就扬在狗剩身上,一直把狗剩埋得只露着头才住手。那男人指了指上面的电线,大家这才知道狗剩的铁杆子戳断了空中的电线。

狗剩被埋了一阵,那男人用根棍子试着戳了戳他,狗剩咧着嘴哼哼两下。春狗子见狗剩没死,就赶忙送往县医院。狗剩住了五六天院就回家了养病了,等拆了纱布,胸前一片狰狞的疤痕,乡下寡妇坐山招夫那事也就黄了。

春狗子一合计,这几个月挣的钱全搭上还不够,不住地叹着气:“命穷累死鬼,咋就托生这么个穷命呢?”

挠狗子见春狗子垂头丧气的样儿,脑瓜子一转,叫着弟兄们就去了雇主家。雇主家也不是善茬,但是架不住五条狗踢蹬,谈判了几个回合,答应给出一半的钱,经此一事,弟兄们对挠狗子服服帖帖。街上的人看出挠狗子不简单,弟兄又多,有势力的主开始拉拢挠狗子,没势力的就向挠狗子靠拢,挠狗子也开始吃吃喝喝,呼朋引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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