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乡下弥散着一股静谧而富足的气息,经历了春天的播种,夏天的劳作,秋天的收获,乡下人的粮仓满了,干瘪已久的荷包鼓了,劳累一年的身体放松了。物资交流会的到来仿佛一场及时雨,把十里八乡的庄稼人吸引过来。
这是宛平镇第一次举办物资交流会,二十年前刘继仁带领乡亲们举办过庙会,现在他嗅到了改革开放的商机,经过村班子商议,决定以宛平大集为依托举办物资交流会。说干就干,村里提前半月派人骑着自行车,到各处的供销社和杂耍团发请帖。
喜嫂子的烧饼铺成了村班子的办公地点,她家的门面房位置极佳,开阔敞亮,房子也够用,刘继仁坐镇,整个街上的权力核心就在这儿。喜嫂子既要打烧饼,又要照顾代销处,任她再利索也是力不从心。晚上刘继仁还得炒上几个小菜,喝壶小酒,隔上几天还得吃顿小水饺。喜子嫂虽说越忙越挣钱,生意火到爆,但是这两只胳膊两只手怎么也忙活不过来。
还有三天物资交流会就开始了,刘继仁在街上转了一圈,西街东街南街的场地清理得平整干净,唯独北街的场子拾掇得不敞亮。刘继仁把小北街的队长叫过来一阵劈头盖脸:“你他娘的没看见别人咋干的?啥也甭说,天亮前鼓捣利落了,明天上午就有供销社来扎棚,甭给我丢人现眼,烧饼糊了看不出火候来……”
刘继仁巡视一圈,到喜嫂子这里已是半过晌午。刘继仁坐在竹椅上休息,喜嫂子拿出他的搪瓷茶缸子,冲好茶叶,盖好盖子。摊位前过往的行人比平时多起来,喜嫂子时不时捶几下腰,刘继仁咽了口茶水说:“国梁他娘,趁空过来歇歇吧,一会子又得准备晚饭了!”
喜嫂子拿了个马扎在他一旁坐下:“今日儿早收工了?”
“你呀,这活是干不完的,该歇歇就歇歇,拾掇那么干净干啥?”
“都习惯了,脏了看不下眼儿去。”
“要眼硬,这会儿子还没开始你就累成这样,等大会开始了,你就是累趴了也忙不过来,得找个人帮忙才行!”
“俺也心思过,没有嫡实的人儿啊,俺没娘家,就没有知己亲戚,老李家好几代单传,在街上独门独户连个同姓的都没有,外人也不放心啊!”
“……”刘继仁开始琢磨,“我说,柱子媳妇啥病?年纪轻轻身大力不亏的,光关在屋里不是个事啊,你看现在这年轻人甩开膀子没命地干,眼看着这日子就起来了!”
“唉!一说起老大媳妇俺心里就堵得慌,不挡吃不挡喝,白大二胖的,就是不能见人,见人就犯病。王大姑捉邪不知捉了多少回了,医院也跑了若干趟,唉……除了老大谁都不能见,吃饭还得俺从门缝里递进去……唉!天爷爷地奶奶,俺这是欠她的!俺受累不要紧,关键是拖垮了国柱,开一天拖拉机已经够累了,回来还得给她洗浆,既当爷们儿又当娘们儿。幸亏她娘家离得近,帮着拉扒起士元这孩子,唉,耙子再厉害,也装不满漏底的筐……”
刘继仁见喜嫂子那闹心样儿,安慰道:“当初不知给柱子说了多少媳妇,他就看上这个,你甭瞎操心,一人一命!话又说回来了,国梁那小子听说找个了不孬的媳妇?”
“才来过一回,看着欢眉笑眼,伶伶俐俐,现在说好还早!两个人都是民办老师,一人才二十来块钱工资,够干啥的?”
“只要人好就行,一辈子好媳妇三辈子好娃娃,那工资……确实少点,过上几年,我给他想想办法,争取个转正名额……”
“那,可得谢谢大书记了!”喜嫂子一脸恭敬道。
“看,又打我脸不是……”
“……”
两人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时无话。
“我说,国栋媳妇不是相过亲了嘛,来打打下手不正好?”
“俺也这么想过,但是两家离得远,还得住下,人家黄花大闺女怕落口舌啊。”
“你呀,啥事也想这么周全,这个怕啥?白天在你家帮忙,晚上可以去邻居家住,王老栓媳妇不是媒人吗?还是姑姑辈的,去她家住,谁也说不出啥。明年赶紧会亲、结婚,来个壮劳力也替替你!”
“嗯,这倒是个办法,明天让国栋提着东西去问问亲家,只要亲家不怕说闲话就行!”
“呸,闲他娘的话,听见蝼蚼叫还不种庄稼了,不嫌磨嘴皮子就说,我这辈子就不怕说闲话。”
“那是,你是谁啊?你是街上的书记,跺跺脚,地都晃,谁敢说你啊!”
刘继仁双眼一眯,斜眼看着喜嫂子,还没等说话,一人提着酱油瓶子进了代销处,喜嫂子赶紧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