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后,田野里安静下来,要出伕了。喜嫂子开始发愁,李士元被李国柱农转非了,李国梁一家三口不用出伕。摊人头就只有自己和大乔娘俩,三口人的伕以前是李国栋去干,可现在的李国栋除了喝酒还是喝酒,整天醉生梦死得过且过。今年该咋办啊?出伕不能交钱顶,必须出人工,喜嫂子心里一直压着这块大石头。
大乔听到贵叔在大喇叭里喊:“我说,大家都注意了,后天就出伕了,支脉河已经划好了位置,家里出伕的壮劳力赶紧报名了,一家至少一个!”
喜嫂子擦完水泥柜台又整理货架子,眉头越皱越紧。大乔进来说:“娘,俺报上名了,后天去出伕,士林晚上得跟着你睡了!”
喜嫂子吃了一惊:“你一个女人家咋能干那活?俺正琢磨办法呢!”
大乔满不在乎地说:“娘,女人咋不能出伕?再说出伕不能交钱顶,也没法请人帮忙,家家都有活,年年都出伕,不能年年找人家帮忙吧!再说男人能干的活俺都能干,不就是干的慢点吗,一回生二回熟,明年就顺手了!”
大乔带着被褥跟着一帮老爷们儿骑着自行车出发了,到了工地发现除了做饭的聋子媳妇,还有俩妇女,都是男人在外面上班的,正好两人住一个帐篷。
东西走向的支脉河,是输出黄河水的主干道,河道又宽又深,大乔他们这一组的人在河南岸,对岸是北街的小分队。负责人贵叔按每家的人头分工,每人两米,大乔领到了六米宽的任务。丈量的人在河南岸的坡上,从顶到底给划上线,坡上要削去半米厚的土,沟底要深挖,所有的土都得自己想法子运到坡顶,再统一用车运走。
各个小队的地边儿插着红旗,人们迅速散落到沟坡和沟底,从西向东看,密密麻麻的人们挥舞着铁锨,像一群趴在骨头上的蚂蚁,早晚把这根骨头啃干净。
人手多的户,一人在沟底挖土,举起铁锨往上一扣,正好落在第二个人的铁锨上,第二个人举起铁锨再往上一扣,正好落在第三个人的铁锨上,第三个人把铁锨向上一扬,沟底的土就上了坡顶的路边。先铲完沟底的土,再向坡上退,越干越容易。人手少的先把土倒进小推车,装满车,把小推车上的绳子挂到脖子上,把小推车斜推上去,但这个推车的活非壮劳力不可。
大乔在沟底使劲儿蹬一脚铁锨,深深挖出一锨土,倒进包袱里,包袱里的土差不多了,就背着爬坡,把土运上去,如此往复。
上午大乔还干得很起劲儿,几乎没被男人们落下,下午速度就慢了下来。晚上一脱胶鞋,才发现脚上起了好几个血泡,手上的血泡抚摸着脚上的血泡,钻心地疼。聋子媳妇叹了口气:“一个女人来出伕,真是是活受罪啊!”
夜里,睡梦中的大乔嘴里直哼哼。早上,聋子媳妇给大乔抢了饭,端了进来,好让她多睡一会儿,大乔爬了好几次才起来,浑身散了架似地又酸又痛。
工地上的大乔一声不吭,没事人似的铲土、运土。下午,手上的血泡破了,血水顺着锨柄流下来,脚上的血水渗出鞋面。大乔咬着牙,用上了狠劲儿,好像疼的不是自己。其实身子疼,心就不疼了。
晚上,大乔的袜子粘在脚上脱不下来,聋子媳妇给端了一盆热水才泡下来,拿草木灰给大乔敷在手心和脚上。
另外两个女人过来看大乔,一个说:“看来妹子没干过出大力的活,这些年俺男人在外面上班,家里地里的活都是俺自己干,把俺都烤成大老爷们儿了!”
另一个说:“咱俩一样的命,光是出伕咱俩都干了十来年了。听俺那口子说今年俺家够条件农转非了!”
“农转非是不用这么受累,但听说不好安排工作,进个小厂子挣钱了了。”
“管它挣多少钱呢?这辈子嫁了个在外面工作的男人,面子光鲜,里子受罪!俺爹说俺在娘家时是小推车,干点活还得有人扶着;自从嫁到婆家就成了拖拉机,干活有劲还不知道累!只要能农转非,就是去城里扫大街俺也不在家种地了,每年光是出伕就把俺都吓怕了!”
“那是,那是!”
“……”
第三天,大乔告诉自己,也就这点苦了,只要这次能坚持下来,以后就不用求人了。大乔终于把沟底挖好,再铲坡上的土。这时东边的邻居大水子干过了线,给大乔这边干了好大一块,大乔感激地冲大水子一笑,大水子干得更起劲了。散工的时候,大水子悄悄对大乔说,晚上再帮着去干点,这样就不拉别人后腿了,大乔满口答应了。
月孩子天,到处一片漆黑黑的,深秋的风凄冷得让人清醒,热闹了一天的沟坡,此时是如此的寂静,只有两人“呼哧呼哧”铲土的声音。
大乔正铲着土,感觉有人从后面搂紧自己,还没明白过来,就被摔倒在地,重重的身子压了过来。大乔脑子像炸了一样,身子一动不能动,被压得气都喘不过来,一只手正在解自己的裤腰带……大乔瞬间清醒过来,气喘吁吁地说:“水子哥……你是真想和俺好……还是耍俺?”
大水子一听,心中大喜,停止了动作,激动地说:“俺早就看着你好,你那缺心眼子的男人这么好的老婆不要,他不要,俺要,俺稀罕你……”
大乔嗔怪道:“你得先让俺喘口气啊,你要压死俺了!”
大水子一阵激动,赶紧起身,骑着大乔的身子,跪在坡上。“你压着俺腿了!”大乔说完抽出一条腿,蜷起来揉揉,大水子猴急地伸出手:“俺给你揉,俺给你……”
“揉”字还没说出口,大乔咬紧牙,蜷着的腿汇集了全身的力量,狠狠地踹向大水子的胸膛……大水子没明白咋回事,就直挺挺往后倒去,一头栽进沟底。大乔抓起铁锨,冲到沟底,不顾头不顾脑地抡去,锨锨见肉,大水子没等反应过来,头上已重重地挨了几锨,他用胳膊护住头,杀猪般地嚎叫着……
大水子的哀嚎声混合着大乔歇斯底里的咒骂声,让帐篷里的男人们毛骨悚然。男人们只穿着裤衩子就跑了过来,提起大气灯一照:大乔披散着头发,敞着怀,狰狞着脸,疯了似的冲大水子又抡了一铁锨。大水子已经不哼哼了,头像个血葫芦。他哥大秃子蹿过来夺下大乔手里的铁锨,顺势向大乔抡去,铁蛋冲过来一把推偏:“秃子哥,先送人去医院,救人要紧!”
男人们有去穿衣服的,有下来抬大水子的,大水子的嘴里“哼唧”两下。贵叔急火火地说:“挠狗子去开拖拉机,铁蛋领上人,赶快去县医院!”
十几个大老爷们上了拖拉机,贵叔留下处理事。大乔两眼直勾勾的,牙齿“嘚嘚”响,头不由自主地晃着,浑身不停地抖着,一下瘫倒在斜坡上,被两个男人拖上坡顶。一个男人说:“贵叔,这娘们太狠了,大水子不知死了没,送派出所吧!”
贵叔想了想:“不行,回去问问书记再说!你骑着车子到最东边的工地,把他们队长王爱军叫来!”
王爱军开着三轮子赶来的时候,大乔一动不动地趴在坡顶,吓了王爱军一跳,问了大乔几句,王爱军顿时明白:“贵叔,这还用问吗?分明是大水子想要欺负她,她才下了狠手,就是送到派出所,她也是正当防卫!”
贵叔倒背着手转了几圈,烦气地嘟囔道:“先把她拉回去再说,女人就是事多,大老爷们的活儿你来逞啥能?别的小队都没事,就等着明天看咱们的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