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日本鬼子夹着尾巴回了老家,太阳驱散了乌云,重放光芒!
数九寒天,呵气成霜,凄清的月光洒在黄河堰里的一条羊肠小道上。一个精壮的中年男子,脚蹬大洋车子飞速前行,前面的横梁上歪坐着个六七岁小儿,后车座上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
大洋车子在满是白霜的沙土路上飞驰,伴着“嗖嗖”的车轮声,男子口喷白气:“宝儿,巧儿,爹在家嘱咐的话都记住了吗?”
后车座的巧儿冻得牙齿“嘚嘚”响:“记……记住了……爹!”
“宝儿,你呢?”男子大喝一声。
小儿的眼泪混着鼻涕似乎在脸上冻住了,哆嗦着嘴唇:“记……记住了!”
“再给爹说一遍。”
小儿用手背抹了一把鼻涕,竟然是个六指,他带着哭腔:“俺叫成子……跟着爹娘出来逃荒……走……走散了。”
“你两个记住,无论谁问都是逃荒出来的,走散了,不知道家是哪里的,再问就装傻,越傻越好!”
“……”
男子推着大洋车子上了高台子屋,在一个黑色的小角门前停下,他没敢敲门,飞身上墙,轻轻落入院中,无声地抽开门栓,悄悄把车子推进院里,随即掩门。男子走到窗户跟儿,轻轻敲了敲窗棂。
“谁?”里面传出惊恐的声音。
“我,薛之和!”
过了好一会儿,听见蹑手蹑脚的开门声。没等里面的男人说话,薛之和就把宝儿抱进了黑漆漆的屋里,压低声音说:“范老三,如今我要大难临头,自知难逃一劫,只是我这小儿……看在我救过你一命的份儿上,你给孩子口饭吃,长大了让他给你当牛做马!”
“……”屋里的男子嗫喏着说不成话。
薛之和随手丢出一包银元,使劲抱了抱小儿,喉咙“呜呜”一阵响动,用袖子抹了把脸,推上车子头也不回地载着巧儿赶路了。
车子到了黄河北岸,冰上没有一丝车印,看来黄河水没完全冻结实,跑冰人还没敢出动。薛之和没有丝毫犹豫骑车上了冰,冰面并不平坦,有的冰经过冲撞错着牙口叠压着,断裂的冰面反射着凄清的月光,像一张随时就能张开的大嘴,时不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后车座的小丫头吓得双眼紧闭,把头拱在男子的后背上。男子竟没有一丝恐惧,很快到了黄河南岸,翻过大堰继续向南飞驰。
东方初吐一丝白,薛之和把车子推进一个虚掩着门的车马店,他牵着巧儿和出来查看动静的李掌柜撞了个满怀。
没等李掌柜回过神来,薛之和放下巧儿和一包银元:“明人不说暗话,我临了把女儿托付给你,养女也罢,童养媳也罢,让她有个活路,十年前你救过我,这份恩情让这妮子还你吧!”
薛之和扭头就走,巧儿踉踉跄跄跑出来,只是“啪嗒啪嗒”掉眼泪,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薛之和没回头,低声道:“巧儿,一定要活下去,长大了去找你弟弟,那棵玉白菜我放在宝儿的怀里了……还有那棵老槐树向东……五米……”
薛之和转眼不见了,巧儿瘫坐在地上,李掌柜给哆哆嗦嗦的巧儿披上了一件破棉袄,自言自语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唉!这坏事真是做不得,做不得啊!”
十几天后。
一波住店的客人竖着耳朵在听,一个满嘴喷着酒气的男人在讲:“河北县里的头号大汉奸,大……大财主薛之和,把……把自己和老婆孩子炸……炸死在马棚里。流着血的肉有挂在树上的,有飞到屋顶上的,还有一块飞出院墙,正糊在行人的脸上,那人揭下来一看,血淋淋软乎乎的一团肉……立马傻了,路都不会走……哈哈……”
一群围观的人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竟被这消息镇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若有所思叹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就是当汉奸的下场!”
“薛之和不是河北县城商会的会长吗?怎么会是汉奸?那些汉奸前一阵子不是都枪毙了吗?”
“你啊,真是少见多怪,那些毙了的都是明面上的汉奸,薛之和是后来被咬出来的,他是暗处的汉奸!”
“看来,只要当过汉奸,藏得再深也能被挖出来!”
“那是,这叛国的事是干不得的,这种钱挣不得啊,有命挣,没命花!”
“他娘的,今秋上刚给他家送了五吨碳,以前都是年关结账,这下完了,唉!”
“嘿嘿,老兄,今年赔了,以前你也是挣了,这年头敢赊账的都是好汉……哈哈……”
“去他娘的,破财免灾,赔钱的又不止我一个,他家用的肉、布、油、盐都是记账,回回都是年关让我们去领钱,今年……算了……不说了,我自认倒霉!”
“听说薛之和爱玩个古玩玉器啥的,这家伙应该积攒了不少,你要是找到那些宝贝,哈哈……”
众人对于薛之和的那些宝贝又是一阵议论。
门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妮子,忘却了手中的活,被定住了一般,任凭泪水肆意流淌。